暮夏时节太阳依旧毒辣,只是院里的蝉鸣声越来越微弱,这大暑一过,接着就要立秋了。

    半年过去,眼下正是户部一年中为数很多忙碌的时候之一。光是核对上半年的财政收支、调整下半年财政预算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何况还有日常的土地、赋税、户籍等等事务压在肩上——但这都是户部自己的事情,和在秘书省当差的谢随原是没一点儿干系的。

    只是时任户部尚书的罗大人和秘书省监王大人交好,罗大人案牍劳形之余,便动了找一向人多事少的秘书省借个人用用的法子。

    王大人想都没想就安排了谢随去。

    一来谢随可以跟着户部的人学些本事,二来他新入官场,多认识结交些朋友百利而无一害。

    谢随明白这是王大人的一片美意,便爽快应下了。

    只是户部不同于秘书省,诸事繁忙。

    谢随一连五天只有一天回了府休息,另外四天都直接宿在衙门里——唯一回府休息那天还是罗大人心里过意不去,特地给他放了天假。

    眼看着谢随忙得脚不沾地,回府后累的倒头就睡,冯妙瑜自然是心疼的。

    不过这份心疼没持续太久。

    因为唯一休息那日,像是要把这没回府的几日补上,谢随拉着她作弄了一天。从早上折腾到夜里。冯妙瑜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精神,一开始她还有精神攀着他软声叫他慢些,到后面她嗓子都哑的说不出话来,他倒还有劲抱她去清理……甚至翌日一早,这人还早早起来,神清气爽的上户部衙门应卯去了。

    冯妙瑜不禁有些怀疑,究竟是她体弱,还是谢随这人的精力太过于变态。亦或是两者皆有之。

    谢随早上出门后,冯妙瑜一觉睡到晌午才起。

    这日正巧轮到翠珠和榴红当差,两人一同进来伺候她梳洗。

    进门时,翠珠先是身子一扭硬把榴红挤去了后面。到了给冯妙瑜梳头的时候,翠珠又悄悄用胳膊肘顶榴红,榴红一个不留心,手里的梳子就掉在了地上。

    翠珠于是笑道:“榴红,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呢?还是我来吧,你到底年纪轻,又没伺候过人,手笨也不奇怪,来,你去后面看着我是怎么做的。”

    翠珠的动作隐秘,又当着冯妙瑜的面。榴红没有证据不好说什么,只能吃个哑巴亏,一脸不情愿地让开了。

    这两人从进门起明争暗斗就没断过。

    冯妙瑜都看在眼里。

    翠珠这是见榴红分了她的权心里不痛快,在耍性子下马威呢。

    冯妙瑜在心里叹气。

    毕竟当初提拔榴红上来就是为了分翠珠的权,何况这种事冯妙瑜就训斥了翠珠也没多大用处——治标不治本,指不定翠珠下去加倍给榴红穿小鞋。她管得了一次,还能管得了十次么。

    冯妙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在翠珠过分的时候咳嗽两声提醒一下,剩下且交给榴红自个处理,权当是对她的考验吧。

    若是她自己不争气,一直被翠珠压一头,想来日后也很难接替翠珠管束好下面的丫鬟婆子几百号人。

    等用过午膳,冯妙瑜又叫翠珠几人过来交代谢随生辰的事情。

    谢随的生辰她原本是打算热热闹闹大办一场的,这还是她头一次操办宴席,自然格外看重。

    只是眼下谢随忙的团团转,生辰那日他有没有空闲回府用膳都不好说,遗憾归遗憾,也只能从简了。

    “把琵琶班子,说书的这些都去掉吧。”

    冯妙瑜靠在临窗的小榻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秋天近了的缘故,她近来总是困得不行。她打了个哈欠,继续吩咐道:“这次姑爷的生辰就在花厅简单办了,生辰面、红蛋,再叫厨房多做几样姑爷喜欢吃的家常菜就行。”

    “那奴婢去和厨房商量先拟个菜谱出来请您过目。”榴红立马抢在翠珠前面应道,一旁翠珠气得鼻子都歪了。榴红装作没注意到,殷勤问道:“公主,可要再备些酒水?”

    冯妙瑜稍微犹豫了一下。

    说起来除了成亲那日,她没怎么见过谢随饮酒,他平日好像喝茶多一些。她正准备开口,这时候陈嬷嬷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个穿太医院官服的人。说是来给她请这个月的脉的。

    那穿着太医院官服的人年纪很轻,不是冯妙瑜所熟悉的朱太医。

    “你是?朱太医呢?”冯妙瑜疑惑道。

    “微臣太医院医正,贾仁。见过公主。”那人上前行了礼,又解释道:“朱大人因染了风寒不能见人,这段时间暂时由微臣代朱大人的班。”

    “你和太医院院令贾济大人是什么关系?”

    冯妙瑜突然想起来总管太医院的院令也姓贾,不由多问了句。

    “贾济大人正是家父。”

    贾家世代从医,在盛京中也小有名气,太医院院令的贾济更是有“小华佗”的称号,虎父无犬子,想来这个贾仁的医术应该不差。冯妙瑜在心里面思忖着。

    “你来的正好——”冯妙瑜挥挥手叫翠珠几人先下去,她这几日正想着要调养调养,“本宫最近总是觉得乏得很,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过来看看。”

    贾仁低头诺了一声,上前替冯妙瑜诊了脉,又细细问她最近都吃了些什么,可有用过什么药,睡得怎么样等等。好一番盘问后,他才道:“依微臣之见,公主贵体并无大碍,只是有点气血不足。这在女子中是很常见的,想来您觉得困乏,一来是这气血不足,二是换季的缘故。微臣一会给您开个方子,您照着这个方子调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那劳烦贾太医了。你这个方子不会太苦,不会太难吃吧?”冯妙瑜试探道。

    识趣的贾太医从善如流,“那不如微臣给您开个药膳方子,几味药材加上鸡肉或者羊肉炖煮,既滋补,味道也不差。”

    “如此甚好。”

    冯妙瑜满意地点点头。

    这位贾太医年纪轻,到底心宽好说话些,要换了朱太医,她可万万不敢提出旁的要求。

    陈嬷嬷就领贾太医下去开方子了。

    冯妙瑜本想叫翠珠等过来继续交代生辰宴的事情,可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困劲又上来了。她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之间好像有磁力吸着。分明她已经睡一个早上了,怎么还是困呢。往年都没有这样过。

    冯妙瑜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靠着软枕睡着了。

    ——

    谢随从户部衙门出来已是亥正。

    晚风里夹杂着初秋的寒意,长街上空无一人,夜实在是深了,就连灯火都没剩下几盏,黑洞洞的街巷,更夫打更的声音远远飘来。

    户部的差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谢随长长吐了口气,他看着外面的天空,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谢大人,你也才回府去?这几日可真是辛苦你了。”身后有户部的官员同他打招呼。

    “哪里哪里,这都是安之应该做的。这些天来没给诸位大人添麻烦就好。”谢随一拱手,客套回去。

    “平康坊里新开了家酒楼,里面有我两成份子,改日我做东,再加上孔大人和蒲大人,咱们一同去喝酒听戏啊。”

    那人也在衙门里连着熬了好几宿,眼下顶着一大片乌青。

    他说着拍拍谢随的肩,两人像是熟识多年的老朋友。在一个衙门里同吃同住,共事了近十日,没有混熟才是件怪事。

    谢随就笑着应下,两人又闲聊了三两句,便拱手作揖各自打道回府了。

    这几日在衙门里埋头处理公事实在是闷得慌,左右户部衙门离崇仁坊并不远,谢随就顺着街巷慢慢溜回去。等他走到长公主府都快到子时了。

    三间的朱漆大门,两侧各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风灯火光摇曳,守在门口的小厮见谢随回来了,立马起身笑脸相迎,“姑爷,您回来了?”

    “嗯。”

    心底升起淡淡的暖意,过了好半晌,谢随才应了一声。

    孤身一人穿过空荡荡的长街,长街尽头有一盏为你而亮的暖灯,和一个等你的人,那种感觉其实很不错。哪怕那个等你的人只是个忠于职守,看门的小厮。

    长公主府内一片寂静。黑夜中灯火通明的花厅就格外醒目。

    “都这个时候了,公主在做什么,还没睡下?”谢随问。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那小厮笑着把谢随引到了花厅外。

    花厅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象。

    可今日只是个寻常日子,并没有什么节日,甚至连个节气都不是。

    “这是怎么了?”谢随奇怪道。

    那小厮无奈,这位姑爷怎么忙得连自己的生辰都忘记了?不过他并没有答话,反而是悄悄退下了。

    冯妙瑜差不多从酉正就开始等谢随,等着等着她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直到听见有脚步声进来才懵懵懂懂睁开眼睛。

    “你可算回来了。”

    冯妙瑜揉了揉眼睛,扶着椅背起身。她平日里为了树立威信难免需要端着些架子,这个时候的声音里稍带着点鼻音,倒有点撒娇的意味,尽管她本人并没有注意到。

    谢随的身体无意识的紧绷了一下。

    “公主这是在……等我?”

    “是啊。”冯妙瑜点点头,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华贵的榴红色长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羊脂软玉一般,又因为睡眼微微朦胧着,整个人身上有种轻松的烟火气。

    “这会应该还没过子时,谢随,祝你生辰快乐。”

    闻言,谢随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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