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瑜落水一事闹得不小。

    发动了大半个府里的丫鬟小厮找人不说,还在夜半请了两位太医过去。虽说事后冯妙瑜已经尽可能的封锁消息,但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了此事。

    冯妙瑜与驸马落水倒是其次,这件事最令人玩味的是冯重明的态度。

    以往长公主府里出了事,帝王就是再忙也不会忘记派个人过去探望一二,送些东西,毕竟是最宠爱的公主,连权势都毫不忌讳的给她了。然而,这次宫里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别说差人探望,甚至还以战时前线银饷吃紧为由,缩减了长公主府的用度——能探听到长公主府消息的,哪个不是聪明绝顶的?尚若是前线真的吃紧,那为何只缩减长公主府一处的用度?杯水车薪。

    大家虽然不清楚帝王和冯妙瑜间具体发生什么,冯妙瑜失势的消息很快便在盛京圈子里传开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

    当事人却满不在乎。

    那日分明冯妙瑜是两人中身体最弱,也是在水里泡的最久的那一个,但她上岸后有外衣裹着挡风保暖,太医们也紧着她先救治,喝了姜汤,她不过在被子里捂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便能如常下地活动了。而身体一向康健的谢随自那晚后却染上了风寒,久久不好。为了避免过病气给冯妙瑜,他还暂时搬去了偏院住着。

    谢随极少生病,这一病,前来看望他的人不少,甚至连不便露面的夏宵都偷偷混进来探望他。

    天气甚晴,谢随正坐在床榻上看书,夏宵裹着一条长巾溜进来,他缩着脑袋,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全身上下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还不安的四处乱转,活像个偷鸡摸狗的小贼。他把带来的探望礼放在桌上,又十分警惕地扭头扫视了一圈,隔扇,窗户,一处也没有放过,生怕有人突然从某个角落窜出来抓他个正着。

    “你看我来看你一趟多不容易。”夏霄抱怨,“刚才在院子门口碰上一个小厮,我差一点就被他拦下来坏了事!还好我跑得快溜进来了。”

    “若不是你穿成这样,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谁会拦你——这边都是我的人,他们估计是看你形迹可疑才想问一下的。”谢随淡淡说。

    “你的人?这不是长公主府吗?”夏宵惊讶道。长巾往下滑了滑,他本以为他是独身一人闯龙潭虎穴的。

    “不用这么紧张兮兮的,他们不会乱说,你放心就是。坐下喝杯茶再走?”

    有小厮进来给夏宵倒茶,从进门到出去全程低着头,显然训练有素。

    当初翠珠还管着府里的银钱和人事的时候,谢随借她之便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进来。如今翠珠虽然离开了,但这份成果却是留了下来。

    长公主府的好茶,不喝白不喝。夏宵本着占点谢随便宜的心态欢欢喜喜大刺刺坐下来。

    “我听说你是为了救公主跳进湖里才染上风寒的。真是没想到,这完全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当初我是怎么和你说的来着?我记得好像有人曾经说过自己绝对不会动一,点,点感情的——哎呀呀,会不会是我记错了?”

    两口热茶下肚,夏宵又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翘着脚尖尖愉快地揶揄道,他看着谢随弱弱的靠在床榻上,阳光下苍白的脸,心里啧啧称奇,这家伙也有今日。他心里暗爽。

    谢随好像没听出他话语中的调侃和幸灾乐祸,放下书,只微笑着说:“能帮我把那边桌旁那筐文书拿过来?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也就两步路,你要不介意我天天来看你。”

    夏宵摆手,能天天来看谢随的笑话,他巴不得呢,辛苦什么,高兴还来不及。半人高的竹筐,里面堆满大小文书信函,夏宵尖着嘴都压不住脸上的笑意,甚至都有些想同情他了。

    “都生病了还看这些做什么,你就是太操心了,这时候就该多休息休息嘛!”

    “真巧,我也这样想。”谢随挑挑拣拣从竹筐里挑出几封文书信件,又把竹筐推给夏宵,笑的更灿烂,“盛京太冷了,这里又没有装地龙,实在是不利于休养。要说休养,这附近还得去临江。”

    临江地处盛京以南,气候温和,距离盛京只有不到一日车程。相比于繁华忙碌的盛京,临江是一场悠闲的旧梦,是盛京周边有名的休闲胜地。不少达官贵人在那里置办了田宅。

    “说的是啊。我的梦想就是能在临江买个小宅子。”夏宵不明所以的跟着点头。如捣蒜。

    “说起来也巧了,我有个熟人在那边有一套空置的宅子,他们一家人子今年在盛京过年,我就把宅子租借过来了,我接下来打算和妙瑜去那边休养一阵子……”

    夏宵大惊失色。

    “等等,你要去临江玩?那大人交办给你的事情怎么办?”

    不好的预感。

    “不是还有你吗?我正想着怎么把文书送过去,恰好你自己过来了,”谢随笑着指指那个大竹筐,“我可全交给你了。你会做好的吧?”

    “这,这,”夏宵面色惨白,手里千金难买的好茶也不香了,“你要交给我?那个收买夏绥节度使的事情,还有控制丰都的事情?我是个粗人你知道的吧?我哪里做得来这些个啊……”

    “你放心。该处理的我已经提前处理好了。夏绥节度使的事情有仁亲王殿下在那边帮忙,你不用多管,只要照常保持联络即可。”

    “至于丰都,那地方几乎是原节度使曾义的一言堂,圣旨虎符,都比不上他的一句话。”谢随看了眼天色,披衣起身,“冯重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根本不敢将他就地正法,只能先让人把曾义押解到盛京再说。我已经命人在路上救下了曾义,你只需要派人给他送些东西,让他好好养伤就是。至于要送什么过去,我已经写下来了。”

    夏宵抱着个大竹筐,怎么看笑话不成,还给自己找了一大堆活呀!真是欲哭无泪。

    “那盛京这边?”

    “一切顺利。等西境安稳下来,我们就可以准备动手了。如果我预料的不错的话,明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那个位置就可以物归原主了。”谢随轻轻说,对镜整冠理衣,举手投足间有种身在茅庐却知天下事的泰然从容。

    夏宵默了默,突然问:“那事成之后公主……你,你们要怎么办?”

    雀巢之下岂有完卵。冯重明一倒,除了太子,接下来首当其冲就是冯妙瑜这个长公主,冯重明手中的一柄刀。斩草除根也好,杀鸡儆猴也罢,不论出于何种考虑,大人不可能放过冯妙瑜。

    “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有打算。我会找个时间和大人谈谈的。”谢随抿了抿嘴,阳光柔柔搭在他的肩侧,单薄而又消瘦的,那光又顺着他的肩轻飘飘滑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到时候长公主冯妙瑜是断断不能留在盛京……不可能光明正大留在他身边的。

    可也不是没有让冯妙瑜留在盛京的办法。

    这次决定和冯妙瑜一起去临江游玩亦非一时兴起。

    她若喜欢那地方,他便把那宅子买下来,虽说有些委屈了她,要在临江的宅子里拘着隐姓埋名住上三五年,等盛京这边的人把她忘的差不多了,才好再换个身份接她回盛京,但他会好好待她。补偿她的。谢随在心里暗暗想着。

    夏宵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

    谢随整理好了衣冠,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非常嫌弃。

    “快到午时了,没别的事你可以回去了。”

    “你不留我吃个饭再走吗?”

    夏宵难以置信,怎么还赶客人走呢!都这个时辰了,顺便蹭顿饭也不奇怪吧?听说长公主府的伙食很精致,光是南北厨子就有好十几个,他今日特意磨蹭到了饭点才过来探望谢随,为的就是这个。

    “待会妙瑜会过来,我们要一起用膳。”谢随淡淡瞥他一眼,嫌弃的意思很明显,就差把碍事二字说出口了。

    于是夏宵拎着个小篮子兴冲冲地来,抱着一个大竹筐蔫巴巴地回去了。

    临江城,清水巷。

    这里的巷道远比预想中狭窄许多,马车不能通行,阿玉等人在后面收拾提拿行李,冯妙瑜两人便先下车。

    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窄道,各家饭菜飘香,谢随拉着冯妙瑜慢慢往里面走,冯妙瑜这是头一回离开盛京出来游玩,十分新奇,拖着谢随走的很慢,一面走一面左看看右看看。

    “倒是个清净的地方。”冯妙瑜说。

    那宅子建在清水巷最深处,后头是好大一片林子,宅院门户简朴,灰扑扑的,门上连个牌匾都没有。冯妙瑜抬头看了一圈,问谢随:“民居?”

    谢随说要两人一起到临江游玩,说是已经租借好了宅院,冯妙瑜以为他是借了王大人私宅供两人小住,没想到是深巷里民居,出乎意料。

    冯妙瑜伸手摸了摸门口的柱子,斑斑驳驳,蹭了一手灰。

    跟在后面的阿玉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先进去看看再说。”谢随敲了敲门,没人应门,“应该是有个小厮在的,可能是出去了吧。”他说着,拿钥匙开了门。

    绕过入口处的青石影壁,内里却是别有洞天。雕梁画栋,明瓦窗扇,底下裙板上镂刻着海棠花,家什器物无一不精致,虽然远远比不上长公主府的奢靡,倒也能算是小巧。

    阿玉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

    “谢大人这是要金屋藏娇?”冯妙瑜看了一圈,随口打趣道。

    谢随没有答话,只是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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