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村村尾住着一家屠户,因村中能吃得起肉的人家不算太多,所以屠户除了卖猪肉,也会买些鸡鸭。

    “你是……陆家的燕娘子?”王屠户惊诧,晌午时分他还在家中和婆娘唏嘘,朱三又来陆家催债,恐怕陆家姊妹要被那些地痞流氓卖进暗门子还债了,这才不多久,他竟瞧见陆燕珺安然无恙的在肉摊前选肉,忙不迭道,“燕娘子是想买些什么?”

    没有看大扇的猪肉,陆燕珺看向肉摊最角落处的下水,问道:“王屠户,这些下水,作价几何?”

    俱是些气浓味重,不好处理的内脏,几乎没有什么人愿意吃,所以不拘是鸡鸭还是猪内脏,王屠户皆是放在一旁,等着收了摊好拿出喂狗,他便回道:“不甚值钱,燕娘子若是要,给一钱银子便好。”

    陆燕珺细细挑拣一番,鸭心、鸡胗、鸭肠、猪肝……

    “这些下水我都要了,另外肉摊上的六只猪蹄,也一并称了算钱吧。”

    王屠户笑的合不拢嘴,一边切肉,一边打声招呼:“石头,快出来帮忙,用油纸把下水仔细的包好。”

    一个十来岁的男娃从推门而出,手上还抓着一枝树杈,听见王屠户的话,立时丢了树杈,伸手就准备摸肉,陆燕珺皱着眉立刻阻止他,道:“石头,你手上还带着脏污,怎么能直接摸吃的东西呢?”

    王屠户用脚轻踹了石头一下,呵斥他快去净了手再来,石头憋着气,小声嘟囔:“瞎讲究,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眼睛滴溜一转,他就想到个好主意,回屋洗手是,趁着陆燕珺不备,石头从树杈上摘了一把刺挠人的山麻子,丢进装下水的油纸包里,这在山中有不少鸟雀都会啄食,肯定无毒,只叫小小整治一下。

    “你往里头放了什么?”

    眼尖的陆燕珺有余光瞧见石头的小动作,当场叫破,在王屠户来不及反应前,她将包好的油纸包打开,只见许多粒青色的小果子掺在里头,味道刺鼻。

    这是……

    陆燕珺吃了一惊,眼睛睁圆,轻手捻出一粒置于鼻下浅嗅。

    没错,居然是青花椒!

    瞧见自家调皮儿子的作怪,王屠户气的眉毛倒竖,抡起蒲扇大的巴掌准备扇过去,卖不上价的下水好不容易有陆燕珺囫囵包圆了,若是因石头得罪了她,反口不要了,那岂不是一枚铜板都挣不回来啊?!

    “都是小儿不懂事,燕娘子莫要气恼,我这就打死这混账玩意!”

    “且慢。”回过神来,陆燕珺忙不迭的出声制止,她正色道,“石头,你能告诉我是在哪儿采到这青花椒的吗?”

    逃过一劫的石头没了胆气,怯生生的说:“青花椒是指山麻子吗,村后山的半腰坡处,长了许多。”

    长了许多!

    陆燕珺眸光闪过异彩。

    本因银钱不够,她只能买些便宜的下水,但内脏气浓味重,需要用大料祛除本身的异味才行,陆燕珺方才正苦恼系统奖励的基础调味礼包不全,思索如何去腥压味时,偏巧从石头这发现了新鲜的青花椒!

    陆燕珺索性便让石头再去村后山摘些青花椒回来,作为赔罪,知晓有了新的调味料,她又买了几只鸡腿一并结账,王屠户笑的越发厉害,手脚麻利的将东西包好。

    拢共花费了一两三钱。

    陆燕珺带着东西回家时,妹妹陆昭昭已经将吃食摊子收整出来了,虽说是个摊子,不过是个肩挑手提扁担行李,两只储物的木桶放不得多少东西,也无法开火做热食。

    不过这对于她来说,算不得什么缺点。

    “阿姐,我们还是和阿娘一样,做些豆腐脑拿去城里卖吗?”

    “不,我打算做些卤味,拿到江阳城码头处售卖。”陆燕珺一边解释,一边处理刚买回来的食材。

    安宁村距离最近的江阳城不过数十里,坐驴车半个时辰就能到,陆燕珺从原主的记忆得知,江阳城水网密布,航运发达,不少商船和贵人们的行船都会在码头歇脚修整,而不论是商贾还是贵人,都不是缺钱的主儿,她便打算拿出看家的厨艺,做一锅浓油厚酱好滋味的鲜卤。

    新鲜的猪蹄顺着筋肉切成小块,冷水下锅,加入姜蒜,焯出血水,等锅内水微微沸腾之际,快速捞出洗净就只留下淡淡的肉香,白莹莹的浸泡在冷冽的井水里。

    这一步是为了让猪皮和蹄筋更加爽脆,紧实肉质。

    接着是准备卤料。

    从原主爹没吃完的药材包里,取出茴香、八角、桂皮、甘草,如今景丰朝不少人只晓得能够做药用,鲜少有人知道茴香八角加入菜肴中还能调味增香,现在也是让陆燕珺取了个巧。

    陆燕珺不吝于放白盐和砂糖,卤味需得放重料熬煮,才能做到齿颊留香,盖上锅盖,低温慢煮,接着她又去重复处理其他食材。

    鸡腿的处理方法和猪蹄相同,不过鸡腿本就鲜嫩多汁,比猪蹄更快入味,所以不能熬煮太久,以免肉质过老;而鸭心鸡胗鸭肠一类,则是需要精心处理掉带有异味的油脂和筋膜。

    “砰砰砰——”

    院门突然被拍响,陆燕珺叮嘱陆昭昭看好灶火,她净了净手便去开门,来人是捣了乱,来将功赎罪的石头,他递出一个小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青花椒,品质上佳。

    这还没完,石头又从身后的竹篓里取出二十来枚鸡子,道“阿娘让我送于陆家姐姐赔罪,还望陆家姐姐大人有大量,莫要生气。”

    陆燕珺只接过了装着青花椒的布袋,折返回家用腾空到陶罐后,再还给石头,至于那篓鸡子,并不肯收,虽王屠户家在安平村内算得上富庶,但非亲非故送二十多枚鸡子,也算不的小钱。

    见陆燕珺不肯收,石头急的跳脚,抓耳挠腮才想到他娘说的话,又说道:“陆家姐姐,你且收下吧,否则我阿娘回家非得扒了我一层皮,你若是觉得好吃,以后再多来我家肉摊买买肉就好。”

    说完也不管陆燕珺的反应,石头脚底生风,滋溜一下便跑远了。

    想来,王家大娘子已是通过她买肉的行径,料算到陆燕珺打算做吃食去售卖了,这才秉着结善缘的想法,遣石头送了这竹篓鸡子来。

    陆燕珺浅笑,便收下了,正巧,卤蛋的滋味也十分不错。

    将青花椒洗净加入锅中,霸道的辛香味已经呼啦啦的飘溢出来,陆燕珺耸了耸鼻,下意识咽了下嗓,伸筷搅拌记下,浅尝了口卤水的滋味。

    嘶,口齿留香,鲜的仿佛要把舌头都一起吞下去了!

    陆燕珺连忙将焯干血水的内脏和鸡腿都放进去,石头刚刚送来的鸡子数量太多,锅里放不下了,她就只挑了十来个进锅里卤。

    远远地已经能听到村内有人在大喊了。

    “谁家煮东西,竟这么香?”

    “味道好像是从村西边飘过来的!”

    被香味勾引的安平村村人循着味,急切的到处找,陆燕珺与妹妹对视一眼,不敢掉以轻心,果断的把锅盖重新封上,再寻了冬日的棉被出来,压在锅盖边缘的缝隙上,力求让香味少一些。

    四下找不到源头的安平村人这才作罢。

    陆燕珺长舒一口气,不过经此一役,她信心愈发充足了。

    翌日,天空才泛起鱼肚白,陆燕珺留了半锅卤水,取出焖煮一夜,已经软烂入味的卤味,放进准备好的粗瓷大瓮中,趁着香气未散时,再用棉被仔细包裹好。

    村口,进江阳城的驴车正在装货,陆燕珺与车夫讨价还价,最终以十二文的价格,与陆昭昭挤上了车。

    泥泞的道路崎岖不平。

    生怕粗瓷大瓮碰碎了,陆燕珺与陆昭昭皆是小心翼翼的护住。

    赶车大叔嬉笑着道:“你们姊妹倒是有趣,护的那般紧,莫不是在瓮罐里藏了什么宝贝?”

    “那有什么宝贝,我们姊妹起早贪黑,辛苦做了一瓮吃食去城里卖,实在是家贫,担不起风波,这才小心翼翼的护着,徒惹笑话了。”

    虽是调侃打趣,陆燕珺也怕赶车大叔真的误会,生了什么不好的心思,连忙大方的揭开了棉被一角。

    卤味的香气直冲天灵盖,从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赶车大叔只觉得刚刚吃下去的面饼子,根本不顶饱,接连‘咕咚’的吞咽口水。

    “来尝尝这卤鸡子的味道。”

    陆燕珺取出两枚卤鸡子,分别用油纸包好,递给陆昭昭和车夫大叔各一份。

    “咱也不讲究那些虚礼,燕娘子,今日吃了你的卤鸡子,我李铁牛就不收你的车费了。”

    还有意外之喜,陆燕珺挑眉,言笑晏晏的道了谢,紧接着又和李铁牛攀谈起来,打听江阳城的情况,陆昭昭也抻过脑袋来听热闹。

    蓦的,前方风吹草动,树林之间似有声音沙沙作响,陆燕珺心头一紧,将妹妹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探进怀里,取出一小节竹管握在手心。

    “闪开!”一络腮胡大汉忽的骑马蹿了出来,身后有两人在追赶,急于奔逃的络腮胡大汉挥舞着寒芒大刀,朝着驴车方向直冲而来!

    李铁牛惊慌想要驱动驴车避让,手忙脚乱,愈发出错,毛驴受了惊,竟把车轮卡进了泥坑中,动弹不得!

    “弃车!”陆燕珺当机立断。

    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络腮胡大汉的马也踩到泥坑崴了腿,倒向一边,他便跳上驴车,抓过挡在妹妹身前的陆燕珺,用寒芒冷锐的刀锋抵在陆燕珺的咽喉处,凶神恶煞的威胁道:“隗景殊,你若是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这小娘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猝不及防,陆燕珺掐进手心,勉强保持镇定,可紧张、恐惧和害怕的情绪引得心脏狂跳,胃也止不住的痉挛,为了分散注意,她抬头看向络腮胡大汉说的人。

    迎马赶来的两人明显是主仆,其中一人身玄黑圆领窄袖袍,朱色涤带束腰,侧悬一柄鎏金刀鞘,身姿挺拔,听见络腮胡大汉大汉的话,他勾起薄唇,狭长双眸带着些戏谑的笑意,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石虎,你若要杀,那便杀罢,大不了事后,我厚葬这位无辜的小娘子。”隗景殊清冽的嗓音响起,话中的冷漠却冻得陆燕珺浑身颤抖。

    就连名唤石虎的络腮胡大汉都有几分不可思议,他高扯着嗓子:“你不是大理寺少卿吗,居然如此草菅人命!”

    隗景殊悠悠作答:“是也,可若是牺牲这位小娘子一人,便能缉拿住你这手刃三十余人的杀人恶鬼,又有何不可呢?”

    听到他的话,被李铁牛乘机拉出驴车的陆昭昭目眦欲裂,她大声哭喊:“大人,求您救救我阿姐!”

    陆燕珺衣袖里的手攥成了拳,低垂下双眸。

    石虎被隗景殊的话骇住了,拿刀的手剧烈颤抖,锐利的刀锋已经割破了陆燕珺的颈子,划开一道血线,殷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洇湿了领口。

    我还不想死!

    陆燕珺强忍着不适,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对策。

    如今之计,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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