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木门被推开,妇人讶异地抬头,问道:“穗娘怎么不在地里干活?”

    少女眉目如烟云之色,淡雅秀丽,满面紧张:“母亲,有个老先生说……”

    她身后的老人便上前一步,向妇人长拜,中年女子哪里受得了这老人的大礼,只是面上一样疑惑。

    只等这老人抬起头看她,中年女子方才想起什么似的,愁苦眉间惊讶不已,又看向自己那长得不像老林家的姑娘。

    “我记得你,赵管家。”

    那老人亦是动容,拿出一袋银子说道:“小姐这些年多亏了林家娘子的教导,这是小小心意。”

    林穗长至十七岁,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钱,连忙推自己娘亲一下,就算她真不是爹娘亲生的,可爹娘的好她记得,这些银子该是他们收。

    林家娘子却心有戚戚,到底还是收下了银子,看着自己懂事乖巧的女儿:“当年林老爷携家眷逃难,正巧到了我们村上。”

    “我夫看是同姓,有些缘分,于是便腾出了房子让林老爷一家住了些时日。”

    说着她牵住林穗的手,拍拍道:“我与林夫人都有身子,生产的时日更是相差无几,孩子放在一处好照料,谁知道……”

    林穗抱住林家娘子,依恋道:“母亲,你是我娘,爹也永远是我的父亲。”

    林家娘子为她捋了捋发丝,侧身擦了眼泪,轻声对那老管家说:“如今是接我的穗娘去享福了,我自是高兴,至于我的女儿,如若林老爷不嫌,就认她为干女儿。”

    “她的命好,当了十几年的小姐,再回来也不是个事。”

    赵管家点点头,没想到这林家娘子如此深明大义,林家小姐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闷闷不乐,林老爷也是疼这个从出生就待在自己身边的孩子的。

    如今这样,是皆大欢喜。

    于是赵管家在这淳朴农家吃了一顿饭,饭后,林穗跪在地上,认真磕了三个响头,便随着赵管家上了马车。

    山雾缭绕如烟似雨,女子掀开帘子,看到爹娘通红的双眼,她心想,去了京城,她一定干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再接爹娘进城,一起过上好日子。

    毕竟林老爷只是她爹,给那一袋银子也已经足够还了养育之恩,可在林穗看来,养恩天大,她一定要靠自己接爹娘进京!

    历了一场雨的庭院分外葳蕤,绿叶之上还有少许露水,沾染了少女衣袖,那纤瘦女子俏脸柔嫩,只是不知为何有些嗔怒之色。

    指尖更是葱白如玉,一看便知是不沾人间烟火的大家闺秀。

    林琉的眉蹙着,摘下一片叶子问道:“是不是快到了?”

    身边从小陪伴着她的李奶娘低声回答:“明日。小姐,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就还是装病,既得了老爷太太的心疼,又给了那村妇一个下马威。”

    林琉发丝柔软乌黑,是被精心养出来的,她绕一缕发丝在指尖,有莹润光泽。

    少女微笑道:“不必,本就是她的东西,我得了十几年,该满足了。”

    李奶娘看着自己陪伴了多年的小姐,脸上出现一抹不满之色。

    若是那新小姐进门得了势,那她这么多年的辛苦不就白费了?

    她必须得让小姐争,再说了,她的小姐如此优秀,还不将那村妇比到土里去,埋得深深的。

    另一方天的庙宇之下,赵管家慈爱地看着林穗:“小姐,这绣了一路了,还是待到回府了再弄吧,勿要伤了眼睛。”

    体格结实的少女笑一声,活泼悦耳如铃铛,叮叮铃铃中气十足:“无碍,赵叔,这一副我要绣完了。”

    “我要拿它送给妹妹做见面礼,听赵叔这一路上说的,我想琉儿必定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这东西勉强给她做副扇子来配。”

    赵叔站在刺绣前虚眯着眼睛仔细看,只见那绷子之间的花儿美轮美奂,层层叠叠娇艳欲滴,仿若就要在人的眼前绽放。

    “哪里!小姐这一手刺绣如若有神,想必二小姐看了必定是欢喜得很!”

    老人满眼夸赞欣慰,原本还害怕自家小姐被教导成什么都不懂的村妇,如今看来,那林家娘子真是教导有方。

    小姐不仅性格活泼体格健康,更有一手好刺绣,这对于闺中女子来说已是十分难得,更逞论普通农家要教导出来,必然是费了心力。

    当那扇面绣了个圆满,马车也的确走到了目标所在。

    少女打哈气,揉了揉眼,正想问道,却只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好热闹的地方!大街小巷满是叫卖声,兼之杂技表演叫好声,锣鼓声唢呐声还有唱戏声,声声奇异清脆,仿佛统统钻入少女耳朵,都让林穗满目惊喜好奇。

    偷偷掀开一角帘子,人如流水车马如龙,直把这小小村庄出来的少女震了个琳琅满目。

    这便是京城了,林穗笑着,她心中并无恐慌,只有满满热切地期待,无论即将面临何事何物,少女都满心欢喜。

    她知道自己的愿望,她就要开始实现了。

    林府接应的人来了,同赵管家使了个眼色,而老人严肃正气道:“大小姐回府了,你当去参拜才是。”

    那人一愣,这赵管家在府上是最为疼爱小姐的,原本他以为赵管家会对新小姐不满,没想到是如此推崇吗?

    国字方脸的男子收拾了心情,连忙去向林穗问好。

    少女健康红润的脸扬起个笑来:“好,我的琉儿妹妹是不是也来了?”

    男子再一愣,心中莫名有些懂了为何赵管家如此看重这位新小姐,他低头恭敬道:“回大小姐,二小姐也在府前等候。”

    林穗欢欢喜喜把做好的扇子拿出来,又担忧道:“听说她身体不好,怎能久站?不过待我去了就好了,我带琉儿好好锻炼身体,保管百病不侵!”

    男子动容得很,自觉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这大小姐如此和善友爱,小姐绝不会受委屈,又多了一个真心疼爱她的姐姐,多是美事,不由得恳切道:“小的名秦三,日后小姐若是有事,一定吩咐小的,秦三万死不辞。”

    少女不明所以,还是应了下来。

    过了昨日的朦胧细雨,今日的天晴朗纯净,日光清辉撒在少女的簪子上,投注下一缕明艳光芒。

    林琉扯了一下袖子,不自在地站着,小脸发白,把林夫人看得心疼,想让她去好好歇息着,偏偏自家老爷不让。

    林夫人低声道:“琉儿身体弱,想必穗娘能体谅,都是自家女儿。”

    林老爷“哼”一声:“我看就是你娇惯了她,她姐姐回府的日子,身为妹妹如何不去相迎?这让穗娘怎么看?”

    中年女子有些不解:“都是姐妹,有什么必要这么计较。”

    男人恨不得把妻子和女儿一起扔进去,当年就不该怜惜发妻身弱,没有儿子也就算了,竟然让她在安逸里把如何待人处事都忘了。

    “穗娘毕竟在外许多年,我们亏待了她,如今要加倍补偿才是。”

    说罢看一眼和发妻一样娇娇弱弱的女儿,柔声道:“琉儿一向体贴,自然知道姐姐的难处。”

    林琉还能怎么办,她恨恨地攥进袖子,面上却温柔回答:“琉儿谨尊父亲教诲。”

    这分明是在给她下马威,让她知道自己对不起那女人,可她林琉也是被抱错的,又不是她自愿的。

    少女死盯着前方,直到带着林家标志的马车出现。

    林家夫人有些欢喜地张望,人还没看到,眼先红了,拿出手帕攥在手里。

    她也紧张,若不是那仆人提醒,恐怕这事就一直错下去了。

    当年孩子生产下来时,她为了讨喜,给孩子的手腕上套了个带金豆的红绳手链。

    后来忙于逃难,见到孩子的手腕上没有那手链,也没有起疑心,只觉得是路途中不慎掉了,谁能想到是抱错了?

    唉,她可怜的穗娘,不知在乡下被磨挫成什么样子了,真是想一想都让她这个当娘的心痛。

    林夫人不由自主握住林琉的手,浑然没有发觉身边女儿的不自然。

    少女咬住唇。

    没想到母亲居然如此重视她吗。

    马车停下,四周仆人屏息,而少女掀开帘子,没走那梯子,直接蹦跶下来,欢笑一声:“琉儿!父亲母亲!”

    只见那女孩身姿颀长而步履矫健有力,气度更是飒爽,眉目间原本该是林夫人般的柔弱,却化为了青山远黛似的雅致利落。

    林穗握着扇子,先走到和她相仿年龄的少女面前,将那扇子塞给她,笑着说道:“琉儿妹妹,看看这东西合不合你的眼缘。”

    怔愣的少女还未曾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就已经转身,对着林老爷林夫人郑重磕了头,声音清朗脆生:“父亲母亲,受不孝孩儿一拜!”

    林老爷这样在朝廷上被指着鼻子骂冷血无情不似人的人物,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对着自家女儿欣慰点头:“好孩子,快起来。”

    林夫人更是直接上前扶住了她,看着女儿酷似自己的眉眼,不由得哭得梨花带雨,手帕果然是起了作用。

    林穗笑着给娘亲擦眼泪,又看向一边的妹妹,好奇道:“不知琉儿可喜欢?”

    她没好意思说是自己绣的,这一见琉儿,果然是话本里才有的仙子佳人,总觉得那扇子配不上她。

    林琉看着手中被强塞进来的扇子,只见那扇面刺绣技艺高超,排布有序,花团锦簇却又不失清新雅致,边角一只蝶儿翩飞,增添可爱意趣。

    的确是上好的佳品,她便低下眼眸,微笑道:“甚是好,姐姐费心了。”

    一旁的李奶娘不停地使眼色,林琉知道她的意思。这扇子一看便是价格不菲,这农家女如何买得起,肯定是父亲给的银子。

    一想到她还未回府便有如此多的钱财来讨好自己,林琉心中不由得翻涌着愤恨情绪。

    再看那平日里严肃的父亲,如今也被林穗握着手臂撒娇,她不由得咬了咬牙。

    看来这个女人,她不得不整治整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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