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松手，一股空气宁佩兰涌入喉咙，惹得她猛烈咳嗽不止。过了好久，才缓缓抬起头，然后愣怔在原地。
她眼前，站着一身穿玄衣的陌生男人。男人蹲下身，拔出插在宁旺喉咙上的匕首，默不作声擦干净上面的血，将匕首收回鞘中。
宁佩兰再侧目一瞧，顿时心惊。
幽幽月色之下，宁旺喉咙上好大一个窟窿，正汩汩涌血。他两眼圆睁，怨恨盯着天，再也骂不出声。
方才还威风十足的他，此时已经是个死人。
第2章
宁旺死了。
宁佩兰看着宁旺的尸体，好半晌没缓过神。她呼吸剧烈，恐惧不断蔓延，紧紧缠绕住心脏，喘不过气来。
真是奇怪，平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一朝身死，竟然变得如此苍白陌生。
扁扁的下弦月，低一点，低一点，金赤赤沉下来。天是森冷的，零零碎碎的月光也毛骨悚然起来。
变故来得太突然，宁佩兰大脑一片空白。在稍微回神后，她手脚并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死死盯着那个男人，踉跄不断后退，直到后背抵在砖墙上，退无可退。
眼前那个突然出现，杀死宁旺的男人，半张脸覆盖一层月光，另外半张则笼罩在黑暗中，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宁佩兰看得清楚，他也同样盯着自己。
远处的延绵不断的山坡此时成了青灰色的水墨，就好像一幅画，画里站了个刚杀完人，脸上溅了几滴血珠的男人。
男人抬起两指，后知后觉地抹开了那几粒血珠，轮廓分明脸颊上延展两道浅浅血痕。
宁佩兰腿一软，跌倒在墙院下松软泥土里。
“你……你是谁？”
她一边问，一边慌张朝四处张望，可周围一件能保护自己的东西也没有。宁佩兰有些绝望，觉得今夜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谁料，过了半晌，她听见那个站着的，一动不动的男人开口，语气犹如山尖上经年不化的雪。
“朝廷的逃犯。”
他开门见山，语气平常没什么情绪，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就像村口王二秀才告诉别人自己是秀才。
逃犯？宁佩兰可骇得不轻，猛地打了个寒战。她渐渐意识到，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亡命天涯之徒。
瞧他刚才杀宁旺的干净利落，想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可他到底想干什么？这个家里也没有钱财可抢，难道是宁旺和他有仇？还是说他单纯想杀个人泄愤？
月影婆娑，倒映在宁佩兰惊恐的眸中。她不知道，下一刻等待自己的，是不是和宁旺一样的结局。
可她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蹲下身拾起一颗石子，捏在手里把玩，漫不经心问道。
宁佩兰咬了咬下唇，还是照实答道：“……宁佩兰。”
沈青崖点了点头，潮宁旺的尸体一扬下巴；“他是你什么人？”
“……我爹。”
“你爹为什么要杀你？”
宁佩兰有些难堪，又不敢不答。
“……他要把我卖给一个死了老婆的老男人，我不答应。”
“就为这个？”沈青崖眯眼，似乎觉得有些新奇。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院子实在是个寒酸第几。家徒四壁，就连房顶上的瓦片也不齐全，怕是一下雨就要漏雨。
在这个地方活着，还摊上个动不动要杀人的爹，也真是挺难过。他沉默半晌，又问：“我帮你把他杀了，你高兴吗？”
宁佩兰高兴不起来。
虽说她今夜没有被宁旺掐死，但等到明早，宁旺的赌友上门，势必会看见他的尸体，到时候自己该怎么解释？又有谁会信她的解释？谁都知道宁佩兰和宁旺关系不好，恐怕她这个杀父之罪是背定了。
到时候过了公堂，不也是个死吗？
沈青崖看着宁佩兰苍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突然轻笑一声：“怎么，害怕了？你那爹，平日里没少折磨你吧？怎么，你还舍不得他死？”
宁佩兰沉默不语，只是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眼中复杂的情绪。
沈青崖说得没错，宁旺死有余辜。可是，她又该怎么办？明日宁旺赌友上门看见他的尸首，自己要怎么解释？稍有不慎，恐怕就要背上杀父之罪。按律，那可是要千刀万剐的。
“我不是害怕……”宁佩兰低声说道，声音细弱，“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官府的追捕？牢狱之灾？还是……
沈青崖看着宁佩兰，眯起眼。这个姑娘，瘦弱得像夜光摇曳的烛火，但他就是觉得，她身上还有着一股从磨难里冶炼出来的坚劲。
“你不用害怕，”沈青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我不会伤害你。如果你愿意，我帮你把尸体处理了。”
宁佩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处理？”
沈青崖笑了声：“这有何难，扔水里，埋山上，或者一把火烧了，任你选。我做这些事多，不会露出破绽。“
“若你不愿意，我还有一个办法。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沈青崖放下茶杯，转头看向宁佩兰，语速缓缓：“我救了你，你愿意救我吗？”
宁佩兰愣住了，她下意识直起身，茫然地问道：“救你？我怎么救你？”
沈青崖走到宁佩兰面前，面容彻底暴露在较为明亮的月光下，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却因为长时间疲惫奔波而显得有些憔悴。
“我遭了难，迫不得已才落到这般田地，”沈青崖看着宁佩兰：“我需要一个藏身之处，也需要一个人帮我。我救了你，你也救救我，可好？”
沈青崖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宁佩兰却如坠梦中。救他？怎么救？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窝藏逃犯，可是要被杀头的！
可若是不帮他……
宁佩兰手脚僵硬，沉默良久，昂起脖子问沈青崖：“倘若我不愿意，你要如何？”
“你知道我的行踪，还看见我杀人。倘若不愿意帮我，我自然是要灭口的。”沈青崖声音不高，像是在说一句很平常的话。“你会死在我的匕首下。”
宁佩兰目光下移，盯着他腰上挂着方才杀死宁旺的匕首，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救了自己，自己本也应该救他。更何况，宁旺死了，前路未卜，仔细想想，又有什么可怕？
她还怕什么？
沈青崖见宁佩兰面色几番变幻，最终定格在决绝之上，便知她已有了决断。他朝前走几步，低声道：“想好了？”
宁佩兰接过帕子，没有擦拭脸上溅上的点点血迹，只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她还想活，不想早早送了命。虽说过不上好日子，但活着还是，比死了好。
于是她抬眼，迎上了那道目光。
*
夜色深沉，宁佩兰走出家门，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夜风冷冽如锋刃，吹得她脸颊生疼，却吹不散她心头的迷雾。
她要去找村东头的李婶，那个平日里对她还算和善的妇人。
通往李婶家的路崎岖不平，两旁是高高低低的土坯房，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如同一个个沉默的怪兽。宁佩兰走得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让她心惊胆战。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照亮了她脚下的路，也照亮了她脑海中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自打母亲因难产去世后，她便如同跌入了人间炼狱。宁旺好吃懒做，嗜酒如命，稍有不顺心便对她拳打脚踢。
她还记得，七岁那年冬天，她不小心打碎了宁旺心爱的酒壶，被他用马鞭抽打了一顿，整整三天无法下床。
她还记得，十三岁那年夏天，她因为干活太慢，没有及时做完晚饭，被宁旺罚跪在院子里，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被路过的邻居发现。
她也曾想过反抗，可是一个弱女子，如何斗得过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她只能默默忍受，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咽进肚子里。
如今，宁旺死了，她本该高兴，可是心头却只有一片茫然和恐惧。未来在哪里？她看不清，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宁佩兰已经走到了李婶家门口。
这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屋顶上破了好几个洞，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鬼哭狼嚎。
宁佩兰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屋内传来一个睡意蒙眬的声音。
“李婶，是我，佩兰。”
她眼前，站着一身穿玄衣的陌生男人。男人蹲下身，拔出插在宁旺喉咙上的匕首，默不作声擦干净上面的血，将匕首收回鞘中。
宁佩兰再侧目一瞧，顿时心惊。
幽幽月色之下，宁旺喉咙上好大一个窟窿，正汩汩涌血。他两眼圆睁，怨恨盯着天，再也骂不出声。
方才还威风十足的他，此时已经是个死人。
第2章
宁旺死了。
宁佩兰看着宁旺的尸体，好半晌没缓过神。她呼吸剧烈，恐惧不断蔓延，紧紧缠绕住心脏，喘不过气来。
真是奇怪，平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一朝身死，竟然变得如此苍白陌生。
扁扁的下弦月，低一点，低一点，金赤赤沉下来。天是森冷的，零零碎碎的月光也毛骨悚然起来。
变故来得太突然，宁佩兰大脑一片空白。在稍微回神后，她手脚并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死死盯着那个男人，踉跄不断后退，直到后背抵在砖墙上，退无可退。
眼前那个突然出现，杀死宁旺的男人，半张脸覆盖一层月光，另外半张则笼罩在黑暗中，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宁佩兰看得清楚，他也同样盯着自己。
远处的延绵不断的山坡此时成了青灰色的水墨，就好像一幅画，画里站了个刚杀完人，脸上溅了几滴血珠的男人。
男人抬起两指，后知后觉地抹开了那几粒血珠，轮廓分明脸颊上延展两道浅浅血痕。
宁佩兰腿一软，跌倒在墙院下松软泥土里。
“你……你是谁？”
她一边问，一边慌张朝四处张望，可周围一件能保护自己的东西也没有。宁佩兰有些绝望，觉得今夜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谁料，过了半晌，她听见那个站着的，一动不动的男人开口，语气犹如山尖上经年不化的雪。
“朝廷的逃犯。”
他开门见山，语气平常没什么情绪，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就像村口王二秀才告诉别人自己是秀才。
逃犯？宁佩兰可骇得不轻，猛地打了个寒战。她渐渐意识到，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亡命天涯之徒。
瞧他刚才杀宁旺的干净利落，想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可他到底想干什么？这个家里也没有钱财可抢，难道是宁旺和他有仇？还是说他单纯想杀个人泄愤？
月影婆娑，倒映在宁佩兰惊恐的眸中。她不知道，下一刻等待自己的，是不是和宁旺一样的结局。
可她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蹲下身拾起一颗石子，捏在手里把玩，漫不经心问道。
宁佩兰咬了咬下唇，还是照实答道：“……宁佩兰。”
沈青崖点了点头，潮宁旺的尸体一扬下巴；“他是你什么人？”
“……我爹。”
“你爹为什么要杀你？”
宁佩兰有些难堪，又不敢不答。
“……他要把我卖给一个死了老婆的老男人，我不答应。”
“就为这个？”沈青崖眯眼，似乎觉得有些新奇。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院子实在是个寒酸第几。家徒四壁，就连房顶上的瓦片也不齐全，怕是一下雨就要漏雨。
在这个地方活着，还摊上个动不动要杀人的爹，也真是挺难过。他沉默半晌，又问：“我帮你把他杀了，你高兴吗？”
宁佩兰高兴不起来。
虽说她今夜没有被宁旺掐死，但等到明早，宁旺的赌友上门，势必会看见他的尸体，到时候自己该怎么解释？又有谁会信她的解释？谁都知道宁佩兰和宁旺关系不好，恐怕她这个杀父之罪是背定了。
到时候过了公堂，不也是个死吗？
沈青崖看着宁佩兰苍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突然轻笑一声：“怎么，害怕了？你那爹，平日里没少折磨你吧？怎么，你还舍不得他死？”
宁佩兰沉默不语，只是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眼中复杂的情绪。
沈青崖说得没错，宁旺死有余辜。可是，她又该怎么办？明日宁旺赌友上门看见他的尸首，自己要怎么解释？稍有不慎，恐怕就要背上杀父之罪。按律，那可是要千刀万剐的。
“我不是害怕……”宁佩兰低声说道，声音细弱，“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官府的追捕？牢狱之灾？还是……
沈青崖看着宁佩兰，眯起眼。这个姑娘，瘦弱得像夜光摇曳的烛火，但他就是觉得，她身上还有着一股从磨难里冶炼出来的坚劲。
“你不用害怕，”沈青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我不会伤害你。如果你愿意，我帮你把尸体处理了。”
宁佩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处理？”
沈青崖笑了声：“这有何难，扔水里，埋山上，或者一把火烧了，任你选。我做这些事多，不会露出破绽。“
“若你不愿意，我还有一个办法。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沈青崖放下茶杯，转头看向宁佩兰，语速缓缓：“我救了你，你愿意救我吗？”
宁佩兰愣住了，她下意识直起身，茫然地问道：“救你？我怎么救你？”
沈青崖走到宁佩兰面前，面容彻底暴露在较为明亮的月光下，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却因为长时间疲惫奔波而显得有些憔悴。
“我遭了难，迫不得已才落到这般田地，”沈青崖看着宁佩兰：“我需要一个藏身之处，也需要一个人帮我。我救了你，你也救救我，可好？”
沈青崖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宁佩兰却如坠梦中。救他？怎么救？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窝藏逃犯，可是要被杀头的！
可若是不帮他……
宁佩兰手脚僵硬，沉默良久，昂起脖子问沈青崖：“倘若我不愿意，你要如何？”
“你知道我的行踪，还看见我杀人。倘若不愿意帮我，我自然是要灭口的。”沈青崖声音不高，像是在说一句很平常的话。“你会死在我的匕首下。”
宁佩兰目光下移，盯着他腰上挂着方才杀死宁旺的匕首，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救了自己，自己本也应该救他。更何况，宁旺死了，前路未卜，仔细想想，又有什么可怕？
她还怕什么？
沈青崖见宁佩兰面色几番变幻，最终定格在决绝之上，便知她已有了决断。他朝前走几步，低声道：“想好了？”
宁佩兰接过帕子，没有擦拭脸上溅上的点点血迹，只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她还想活，不想早早送了命。虽说过不上好日子，但活着还是，比死了好。
于是她抬眼，迎上了那道目光。
*
夜色深沉，宁佩兰走出家门，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夜风冷冽如锋刃，吹得她脸颊生疼，却吹不散她心头的迷雾。
她要去找村东头的李婶，那个平日里对她还算和善的妇人。
通往李婶家的路崎岖不平，两旁是高高低低的土坯房，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如同一个个沉默的怪兽。宁佩兰走得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让她心惊胆战。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照亮了她脚下的路，也照亮了她脑海中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自打母亲因难产去世后，她便如同跌入了人间炼狱。宁旺好吃懒做，嗜酒如命，稍有不顺心便对她拳打脚踢。
她还记得，七岁那年冬天，她不小心打碎了宁旺心爱的酒壶，被他用马鞭抽打了一顿，整整三天无法下床。
她还记得，十三岁那年夏天，她因为干活太慢，没有及时做完晚饭，被宁旺罚跪在院子里，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被路过的邻居发现。
她也曾想过反抗，可是一个弱女子，如何斗得过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她只能默默忍受，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咽进肚子里。
如今，宁旺死了，她本该高兴，可是心头却只有一片茫然和恐惧。未来在哪里？她看不清，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宁佩兰已经走到了李婶家门口。
这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屋顶上破了好几个洞，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鬼哭狼嚎。
宁佩兰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屋内传来一个睡意蒙眬的声音。
“李婶，是我，佩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