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阁内纱幔牵叠,嫩绿的色彩暖融融的,一缕轻烟从香炉流淌出来,淡淡的花香萦绕鼻尖。

    一根细细的藤蔓爬上台阶,翠绿的尖尖上顶一朵淡紫色的花骨朵,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

    星河榻上有一名女子卧着,面无血色,竹簧绿的裙摆包裹着她曼妙的腰身,轻烟一般,似乎一碰便要魂飞魄散。

    女子轻轻动了动,似有所察般,睁开一双圆溜明亮的眼睛,于是和这根藤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来看去。

    藤蔓摆一摆脑袋,花骨朵“噗”一声,滑稽如粗鲁的屁声,接着开出一朵完整的小花来。

    江芙却是冷笑一声,爬起身来,冷漠地踩过地上的藤。

    “苍识,你少做这些无用的小动作,放我离开我才是真的开怀。”

    “是么?可本座就要你待在这里。”

    江芙的手被冰冷的手掌钳住,顺着胳膊往上,是一张英俊得极其冷厉的面庞,额头缀着一颗鳞片,鳞片下一双漆黑的眸子正森森然地盯着她、锁着她。

    江芙厌恶地撇开眼睛,却被圈住腰身,只能被迫狠狠地撞进男人怀里,结实的胸口堵得她难受,江芙狠狠地挣扎起来。

    苍识纹丝不动,轻而易举就按住她,冰凉的嘴唇亲吻她的头发,又捧着她的下巴吻她的眼睛,一下又一下。

    “你乖乖待在妖界,我发誓不对人界宣战。”

    人界和妖界的战争刚刚平息,江芙忘不掉姐姐死去时候的惨状。妖族草率宣战,以至于数不尽的无辜人族死于妖族之手,她又怎能安心留在妖界!况且妖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江芙气得微微颤栗,“......滚,你给我滚,别碰我!”

    男人却不放开她,禁锢着她,转瞬便回到了榻上,伺候江芙躺下。

    “你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多休息。”苍识道,似水柔情地看着她,又忽然蹭过去咬她的耳朵,喜欢到骨子里的模样。

    江芙狠狠抖了一下。

    苍识心情极好地弯了弯眼睛,“养好身子,才好找我报仇啊,阿芙。”

    他起身,将那根瑟缩的藤扯了出来,道:“陪着她。”

    春水阁恢复一片寂静,藤颤颤巍巍地贴在榻边。

    江芙心如死灰,暗道自己可能是受了什么报应。偶然瞧那藤妖一眼,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妖界竟有如此良善,可笑意不达眼底。

    妖就是妖,最该死。

    “我要沐浴,”江芙说道:“出去。”

    藤妖不敢多留,“唰”地一下,不迭地退出去了。

    妖界不像人界,不住这些楼阁。春水阁还是苍识为了讨江芙欢心建的,还在阁中挖了一眼汤池。阁中布置得充满野趣,似乎仍处在人间,可江芙不是傻瓜,苍识能自欺欺人,她却不可以。

    苍识满心满眼都是她,她看他却只觉得憎恶,恨不得他永远不要再出现。

    异族之恨、弑姐之仇横亘在他们中间,像一道狰狞的伤口。大战初歇,伤口仍鲜血淋漓,日夜地叫她疼,她没法当做没发生,看不见。

    可惜她只是一个弱小的人族,报不了姐姐的仇,还连自己也被折了进来。

    江芙一步步走进汤池里,氤氲的雾气轻纱一样笼住她。她拔下簪子,下一瞬手腕上鲜血喷溅,染红泉水。

    这样,便能结束了吧......

    她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地堕入黑暗,她感到被温暖包裹着。

    睁开眼睛,恍惚着回到了明亮的山间,入目是青翠的山色,耳边是点点虫鸣。

    江芙抬起手腕瞧,愣了一下,又回过头,见江云熙背着小箩筐落在她身后不远处。

    江云熙擦擦额角,笑道:“阿芙,走慢一些。”

    她着一身苍艾的素色衣裳,一条简单的同色发带将乌黑的头发绑作一个髻,笑起来眼睛弯弯似月牙,温柔又明媚。

    “姐姐......”江芙呢喃,眼眶不住地发红。

    “累啦?歇一歇,待会儿我们翻到山对面,山脚下有一小片折耳根,还有荠菜,今晚阿姐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江芙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手腕也突突地疼起来,她意识到什么,着急地想朝江云熙跑去,可是画面忽然一片模糊,剧烈地撕扯起来,看不清,也听不见。

    “姐姐,姐姐!”

    江芙霎那间被弹出来,她骤然睁眼,入目一片毫无生机的绿色帷幔。

    哎,又是春水阁,居然还是春水阁。心里无声叹息。

    江芙一瞬间简直想把自己敲死过去。

    余光瞥到某个身影,江芙心累得又闭上眼睛,身上冷汗岑岑得令她十分不适。

    “你......”江芙手上感到一片暖乎的潮湿。

    苍识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把毛巾浸到热水里,拧干,继续给江芙擦手、擦脸。

    他不吭声,江芙索性继续装死。

    太过霸道,死都不让人安生死。江芙心想,烦。

    在苍识的手碰到江芙衣带的时候,她睁眼冷冷地看着他。

    苍识笑了一下,却是阴恻恻的,额头的鳞片闪着诡异的光,他一字一顿地道:“阿芙,你居然要抛下我一个人。”

    “你是妖。”江芙说道,轻轻侧开头,假装没看到他眼中隐约的水漪。

    “......”

    苍识强硬地给她擦拭干净,换了衣裳。

    江芙心里不痛快,身体却是轻盈了许多。

    “那根藤妖呢?”

    “看不好人,自然是死了。”苍识淡淡道,“你不是厌恶妖族么,你不喜欢它,杀了便是。”

    只是一只小妖。江芙心里道,让它死非她本意,藤妖死了又能抵得什么呢?

    但她心里难受,“滚。”江芙道。

    苍识眼眸一冷,立即笼罩一层暗色,急掠而来,青筋暴起,将江芙死死扣在榻上,警告道:“阿芙,你若是再寻死,我便用人族为你陪葬!”

    随后低下头狠狠咬一口她的脸颊,泄愤一般,爬起身也不管江芙的反应,飞快地逃离了,只留下一圈残影。

    他将人威胁一通,离开时眉眼间透着阴沉,周身浑浊的妖气剧烈翻滚。

    路上的小妖见了避之唯恐不及。

    行至化影泽。

    苍识一进来便看见一只红脸怪,虽修成人形,但浑身除了脸是光滑的,其余部分皆覆盖着动物金色的皮毛,穿着乌黑锃亮的千绝甲,威风凛凛。

    “说玥。”苍识喊道。

    那妖瞬间迎到眼前,急切道:“王上,属下已寻到天蝉日月石的下落。”

    说着,捧出一颗青色的圆滑小石来,还不如指甲盖儿大。

    看上去约莫是平平无奇的小石,可苍识一接过石头,便感受到无穷尽的充沛灵气。此乃天地之气,千真万确是他要找的东西。

    这颗石头除了可助妖修行,传说,还能使人族青春常驻,不老不死。

    苍识有些许迟疑,将石头握进手心里。他并不确定传说是否属实,毕竟从未有人族能找到这颗石头,那自然也没有人试过。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苍识抬眸看去,见是一条碗口大的花蟒。

    蟒妖急切地扭着身子站直,说道:“王上,有人族闯进妖界来了!”

    苍识眼底涌出翻江倒海的墨色,冷声质问:“人呢,为何不拿?”

    “春水阁......”蟒妖战战兢兢地收着信子,小心翼翼道:“没有王上的命令,谁也不敢贸然闯入。”

    如今的春水阁是江芙居住,苍识为了心上人,还费尽心思地修建了人族的建筑。

    平日里只有得到命令的小妖才可以进去,或是为了点缀生机,或是为了哄江芙开心。

    眼下苍识却是万分不爽,好大胆的人族,擅自闯进妖界就算了,还敢闯进春水阁。

    春水阁内,江芙还躺在床上睡觉。

    突然便感觉周遭的温度骤降,她睁开眼睛,起身不悦地瞪着苍识道:“冷。”

    苍识愣了一下,默默地换上了温暖的气息。

    江芙鲜少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仿佛撒娇一般,他的心一下就软下来了。

    “阿芙,闯进来的人族在哪儿?”苍识坐下来,温声问道。

    “你什么意思?”江芙冷笑道:“你怀疑我私藏了同族?”

    苍识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江芙,这便是默认了。

    “春水阁这么大,除了我我没看见什么人族。”

    江芙说罢,撑了撑额头,一副疲惫的摸样,“我累了,要休息。”

    “哪里不舒服?”苍识说着,拉过她的手腕探脉。

    江芙抽回手,冷冷道:“出去。”

    他猝不及防被推开,眉头蹙了一下,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阴晴不定地盯着她。

    “阿芙,你若是骗我,别怪我做出让你后悔的事。”

    随着苍识的离开,春水阁内恢复了原本的温度。

    江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跟出去仔细确定了苍识是真的离开了,这才连忙折返。

    她用力地推开星河榻,累出满头大汗,本就苍白的脸色已近乎惨白。

    星河榻一推开,她脱力一般地倒在地上,身子软得像面条。

    底下漏出来一个人,面容清秀,还穿着夜行衣。

    那人也伶俐,才刚爬出来,紧着把江芙搀到榻上,又给倒了温水喂她喝下。

    做完这些,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谢江姑娘救命之恩。”

    江芙摆摆手,已经没力气再去扶起他。

    他刚闯进春水阁,求江芙救他时也是行了如此大礼。

    那人却纹丝未动,跪在地上道:“鄙人名叫上月,穷尽险恶闯进妖界,只为了寻找江姑娘。”

    江芙吃了一惊,找她?!

    找她做什么?

    仿佛是看出她的不解,上月恳切道:“江姑娘,如今只有你才可以为人族报仇。”

    江芙定了定心神,低声问道:“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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