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指指腿:“走不动。”

    萧策安隔着中裤轻轻握了握杨柳小腿,没用上几分力道,杨柳就有些痛苦了。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差,语气也怪怪的。

    东正见陛下回转后迟迟不归,纵马前来问询,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大的陛下打横抱着小公子。

    抱着。

    萧策安沉声:“看什么?备轿,吩咐张太医随侍。”

    东正出去做过任务,已经三年多不在陛下身边,亦不知陛下和公子好到了这等地步,迅速收拾好心情备轿。

    杨柳刚想说她能慢慢走,触及萧策安冷硬的神色,最终道:“抓疼我了。”

    他揽着她肩膀的手收得很紧,“什么王子,没点出息。”

    张太医提着药箱,对着“死而复生”的人,不敢多问,“骨头是正的,无甚大碍,只是需要将养一段时日。”

    他留下方子,递给侍卫几个药包,转身就要出去,冷不丁被叫住。

    张太医小心抬眼。

    萧策安:“她还咳嗽,看看是不是风寒。”

    张太医心一下子揪起来,带着对自己医术的怀疑,复又上前把脉,眉头越皱越紧,“不是风寒。”

    “是何疑难杂症?”

    张太医声音很轻:“没生病。”

    此后直至距狄关,杨柳都没再见过萧策安。

    不过距狄关外,城卫扛着铁锹哼哧哼哧地挖土。东正问过城卫,城卫爽朗一笑:“城主怕有大旱,趁着雨水尚未落完,让咱们挖些洞蓄水。”

    东正把这件事当作趣闻讲给杨柳听,“这都八月了,应该是要为来年蓄水。”

    饮马河边时,张太医奉命寻至萧策安处,垂眼拱手道:“微臣已仔细察看过,除箭伤外,贵人身体无恙。那箭颇有分寸,只是叫贵人行动慢些,并不触及根本。”

    在这座北方边境的小城里,日子过得极慢。

    杨柳安闲地养病,整日里无所事事,早想出去走走。然而无令不得出,她也只能做些别的打发时间。

    院子里有一片金盏花,是夕阳一样橙黄的色彩。杨柳撩了水,闲闲地洒了些,花瓣上便亮晶晶的。

    萧策安的目光却落在杨柳的玉佩上。

    纯黑的绳环套在腕上,坠着的玉佩不断摇晃,手腕白得晃眼。

    似他这般神出鬼没、来去无声,杨柳能否察觉全凭运气。这时见了他,也就收敛了些许,将那玉佩一把收握在手心,口上问了好。

    萧策安颔首,“你这衣衫,几时换下?”

    杨柳就图这宽袖大摆的闲适,“您不明白,大家都夸我这是隐士风范、风流倜侃呢。”

    萧策安笑了:“背地里指不定如何嘲笑你。”

    衣裳而已,杨柳不乐意换:“我就爱穿这样风格的。”

    萧策安脸色沉了:“把你这些宫外的脏东西都扔了。”

    杨柳最爱干净:“一点也不脏。”

    凛冽凤目中的寒芒,刺得杨柳一震。

    萧策安:“那混账如何晓得中原服饰?”

    这便是说的阿史那隼霄了。

    萧策安每日都要提上数次,杨柳也就明白了:“这衣服是我的,他没碰过。”

    “那他碰过哪儿?”

    杨柳那颗心登时凉了半截,面色也冷了,“你希望他碰哪儿?”

    这不重要。

    在得知阿史那隼霄截人的那一刻,萧策安便下定了决心手刃于他。

    “这么硬做什么?”萧策安皱眉,“你是朕……我大雍的子民,他敢欺你,朕欺回去,这也不可吗?”

    “他能怎么欺负我?”杨柳笑了,“您以为谁都同您一样,酷爱无媒苟合?”

    “再说了,我乐意,您也管不着。”

    她这话如同千钧火药在他胸口炸开,萧策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够了!”

    那夜夜色迷蒙,不过略饮了些小酒,她便轻佻地抬起人下巴索吻。

    不是要亲吗?他这就满足她!

    竭泽之鱼一般的吻,急迫而疯狂。

    就连他也禁不住喘息。

    如此清淡的眉眼,难不成生来就带了咒,要他上瘾、要他着魔。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怜惜、所有的悔恨,都在触及那清凌凌的双眼时,一寸寸瓦解,化作浓稠的冷漠。

    “朕说过,宫外的脏东西,一样都不许留。”

    在杨柳反驳前,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滑至她腰间的博带,吐息瘆得人发慌,“你自个换,还是朕替你换?”

    她瞧不上凡夫俗子。

    萧策安始终坚信不疑。

    怪她傲气过重,以至于他倒是算漏了,这样荤素不忌、荣宠贬斥波澜不惊的人,若是起了欲,只求一个眼缘便是。更甚开了窍,仗着财富权势流连花丛,只怕花样玩得也要比寻常人多,痴情奸夫也不在少数。

    他绝对无法容忍一切的一切,哪怕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推测。

    杨柳早便懊恼了。

    不过换身衣裳,倒不如顺了他,做什么总是和他呛声?少说几句,不知要省掉多大的麻烦。

    可才褪了外衫,手才搭在领口的襟扣上,便透过刺绣屏风,见那人堂而皇之地推门进来,定在不远处。

    杨柳自小哪里受过挂落,正气闷着呢,抖了抖外衫,平展开罩在屏风上,隔绝了视线。

    里衣上的梅花扣方才解至肩下,衣衫半褪之时,那人就绕过了屏风,赫然现在眼前。

    杨柳动作顿住,睁大了眼睛,深呼吸道:“请您移步。我很快就好。”

    然而他非但不走,反而握了她的手,一颗颗解剩下的梅花扣。

    杨柳有些懵了:“您说过了,我可以自己换的。”

    “朕几时准了?”萧策安呵笑一声,俯首在杨柳耳边,“你不愿侍候朕,便换朕来侍候你,如何?”

    “这……万万不可!”

    “朕可没有让你选。”

    八九月的天,已经有些凉。日头渐渐落了,风也呼啸了,户窗的缝隙里尽是一线一线的沁凉。

    光也有些昏暗了,但这丝毫不损明肌雪色。

    清浅的甜香萦绕在鼻翼,萧策安不可自控地忆起,昔日在贤正殿一亲芳泽时,也曾为此激狂。

    怎么那时竟瞧不出,这是位女子?如若不然,他早便光明正大地与她成了亲,哪里就沦落到无媒苟合?

    萧策安阖上了眸子。

    知道又如何?后来她不还是不做他的皇后。

    杨柳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才没有暴露癖,见他消停了,一手捞起新里衣就要往身上套。

    单薄的肩背却被一只灼热、滚烫的手覆压着。

    杨柳回头,见他看着束胸带,怔了一瞬,忽地反应过来,微微摇头。

    萧策安不容置喙:“凡是宫外的,一样都不许留。”

    不睹物思人,不藕断丝连,不旧情复燃。

    这样她才会安心地留在他身边。

    杨柳脸颊热了,恳切道:“我自己来。”

    她的目光落在屏风外,补救道:“这是我从宫里带的。”

    萧策安如同未接到暗示,目之所及,尽是她染上霞红的脸庞,“为你制衣,用的是轻薄透气的浮光锦,宫廷御用。月照下,寸寸浮光跃于布帛表面,美不胜收。月亮出来了,阿柳这般说,是求朕带你去看月亮?”

    一前一后抵在窗前,素白的布帛在他手上,不见浮光流淌。

    萧策安轻笑道:“阿柳,你长大了。日日如此,不觉胸闷气短吗?”

    杨柳冷汗涔涔。腿上本就有伤,此时更是痛得厉害,她属实没多少心思去关注他在说什么。

    然而萧策安却见不得杨柳忽视他,搭在她颈侧的手下移,“都说玉石之美,在于把握之间,朕看却不及你。”

    杨柳:“伤着呢,别乱来。”

    萧策安恍若未闻,灼硬抵在身后。杨柳那张清淡的脸便有些僵住,手也紧紧地攥住窗棂。

    杨柳脑袋里一片空白:“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素白帛条被他甩在屏风上,萧策安抽出一指压在杨柳唇上,“这样看,你我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杨柳已经很久没对他产生过恐惧,今夜一颗心却扑通通狂跳,生怕他做些出格的事。

    “不是孤高自傲吗?为何不敢回头看朕?”

    杨柳不好意思往外跑,腿也不支持她跑,一时装作没听到。

    萧策安却是拎起新衣,一件件细致地给杨柳穿上,抱着她回榻上。

    杨柳紧张地睁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确定,他就是吓吓她。

    他却忽然恶声道:“你敢与他们有孽种,朕就连子带父一并除去。”

    顿了顿,萧策安又补充道:“外面那些人,玩玩也不行。”

    “我爱玩谁就玩谁,”杨柳眸子圆睁,“再说了,若是有了您的子息,不依旧是孽种吗?”

    孽种。

    她竟说他们的孩子是孽种!

    她对他们的孩子难道就没有一丝怜爱吗!

    萧策安胸膛起伏:“我们的孩子怎么会是孽种?”

    杨柳很认真,“只有我主动求来的,我才认。”

    萧策安:“若孩子降生,你也不认?”

    杨柳眉头皱起来:“不会有这种情况。”

    眼瞧着他眉目阴沉,杨柳补充道:“您不必忧心,我可以保证。”

    萧策安无端忆起一则民间传说。

    道士屡屡作出预言,百无一漏,预测了自己的死期,静候死日的降临。然而当天,道士就被人发现自裁于家中。

    “无须作保,”萧策安垂眸,掩下苍凉,“夜深了,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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