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揽着美妾,活色生香大汗淋漓。

    衙役慌张来报:“老爷,县衙外头有人要见您!”

    县令温声安抚了怀里的美人,披衣出来,斥责道:“早就说了,不见难民!”

    衙役苦笑:“老爷,不是难民。那人的气派,属下拿不定主意。”

    县令眼珠一转,也顾不上和美人再续前缘,梳洗一番速速往前院去,带了许多衙役撑场子,一开衙门便是眼睛一亮。

    乖乖呀,他一年俸禄都买不来一颗的宝珠,就这么一串一串地挂在这辆奢华的马车上。

    杨柳刷得将折扇在他面前甩开,“本公子在这儿。”

    县令一句“大胆”到了嘴边,又生生给咽了下去。

    无他,这公子满身华贵之气,貌如天上谪仙,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哪怕对着他众多衙役的杀威棒,那笑也一丝不减、一丝不增。

    气定神闲,出入官府如信庭漫步。

    眼皮轻撩,倒显得他拉来撑场子的衙役都气弱了。

    再看那衣衫华贵、豪扑拉车的模样,他怕不是遇上了个锦衣纨绔?

    县令这才绝望地注意到,这公子哥到他的县衙前,衣裳上雪都没沾,竟是卸了车轮乘着马车滑过来的。

    轻咳一声,县令拿出大老爷的气势:“何人申冤?”

    赵庆抱着剑冷冷道:“不该问的别问。”

    县令气势更弱了,上面怎么也没人给他递个信儿呢?他连这是哪位上官的公子来了都不知道。

    烁石城穷苦,断然养不出这样风流富贵宛如天成的公子。更兼如今前线作战,不少朝廷大员都送了自家子侄来历练。有些看重名声的,便不会亮明身份。可要是怠慢、得罪了,回头有得好果子吃。

    这般思量着,县令挥退了衙役,“杀威棒都收起来,这是本官的贵客。来来来,小友里面请。”

    衙役哪里见过堂官大人这副点头哈腰的模样,连忙下去备茶点招呼这群人。

    这县衙显而易见地改造过,大气舒适,杨柳不住点头。

    县令挺直了腰杆:“小友,你看这树,从岭南运过来,费了许多心力才栽活的,冬日也可以开花呢。”

    他也耍了个心眼,在这位豪横的公子哥面前,不谈银钱谈心力,暗暗抬高自己。

    杨柳淡淡看了一眼,随意点评:“不错。”

    县令知道这是没入眼,正待再献些好物,忽然听人问道:“来的路上倒是见了不少难民,赈灾了吗?”

    “赈了!”县令一抖擞,“常平仓都开了,保管每个难民都吃得热呼呼。小友呀,这些难民可怜呐,家都被突厥占了,当时皮包骨头地躺在城外,站都站不起来。我看着实在难受,担着干系都给放进城里上了户籍。”

    朝廷早就下令要甄别难民入城,杨柳也不点明,微微笑着听他自吹自擂,适时颔首,“家父也曾叮嘱过我,一路上要广采民情,归家说与他听。”

    莫不是个御史的公子!

    县令心下狂热,抹了抹额角的汗:“这个我在行,我带小友四处看看,小友也好交差。”

    杨柳满意地唔了一声,在他的陪同下往外走,“外面那些人怎么都饭在雪地里?我听我爹说,赈灾不是还要给人腾地方住吗?”

    “小友有所不知,”县令笑着摇摇头,刚迈出门槛,被树上的落雪糊了一脸。

    “狗官,还敢出来!人都冻死了!”

    “刁民!”县令正要叫人拿下这领头的汉子,转头对上杨柳似笑非笑的目光,好险忍住了。

    王二狗带着一帮兄弟过来,本是要冲县令讨个说法,却见县令旁边还站着个锦衣公子,一时拿不定主意。

    杨柳笑问:“乡亲们这是怎么了?大冷的天,不在家里歇着?”

    她微笑着打量这群人,见他们体格健壮,姿态随意,衣着熨帖,倒不像是难民。

    王二狗冷哼:“还不是这狗官,百姓们窝在雪地里,都快冻僵了,他还不来赈灾。”

    县令瞪大了眼要反驳,杨柳手一压,示意他住口,“你是何人?”

    “猎户。”

    杨柳笑笑:“你们和难民沾亲带故?”

    王二狗:“路见不平罢了。”

    杨柳点头:“是个好汉。”

    “什么好汉,不过是些地痞流氓,”县令嘟囔着,“小友啊,不是我不给地方住,是这城里着实没有空地。”

    王二狗身后的弟兄们怒目圆睁,县令抿抿嘴,不敢再说话。

    不是他怂,是这地痞流氓着实惹不得,他手下许多衙役都和这群地痞流氓交游,打都没人为他尽心打。

    县令准备避开了:“小友呀,天寒地冻,回院里歇着吧。”

    “狗官!”

    “大胆!”县令痛诉,“小友,这民风实在彪悍,正需要开化呢!”

    杨柳转了转腰间的剑:“收拾收拾,把县衙、县学、寺庙和大牢都腾出来,先让百姓们过了这个年。”

    “那我住哪儿?”县令惊愕,猛然回神,“本官是父母官,苦了本官也不能苦了百姓,县衙就让百姓们住好了。但大牢里尚且押着囚犯,出逃一个都是麻烦事,怎么能给百姓住?伤着百姓如何是好?大牢不能腾!”

    杨柳没应:“你且先去,若是地方够了,自然用不上大牢。”

    县令市侩,数次暗示杨柳在父亲面前为他美言。杨柳本以为要他做些实事需费一番功夫,不曾想他答应得如此利落。

    她走时,县令还依依不舍地送别,问了她的住址,要挑好日子登门拜访。

    回去时门口候着一个人,见了杨柳就递上来一封信,“我家主人给的,公子看完记得回信。”

    杨柳一挑眉,拆开瞄了一眼:“太酸腐了,不看。”

    “那回封信?”

    杨柳也不打算为难他,提笔很快地写了封回信,看他茶都来不及用一口就扬长而去。

    入了夜,杨柳都准备安歇了,侍卫来报:“公子,门外有人求见。”

    来人自称是烁石城牢头,斗笠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一进门就伏跪在地:“请公子为百姓做主!”

    久未闻人声,牢头抬眼,见座上的公子神色冷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咬咬牙道:“我要状告县令,贪赃枉法、藐视法令、滥用私刑!”

    “公子请到牢里看一看,有哪家大牢如烁石城一样,人满为患!”

    杨柳一掌拍在案上:“你要状告堂官,就请到州里去,我这里管不了。”

    牢头一惊:“公子切莫被县令唬了去!此人实在是蛇蝎心肠!”

    杨柳冷笑:“空口无凭,叫我如何信你?”

    夜探大牢易被察觉,牢头思虑再三,下定了决心:“我带公子到牢里,公子一看便知。”

    这牢里果真满满当当,几个衙役穿行在牢房之间,不断地将牢房里的人合并。

    死囚犯都押往了州里候刑,县里的大牢大多拘押鸡鸣狗盗之徒,衙役足矣镇守。烁石城已经许久未曾发生过命案,大牢腾出来给难民暂居不无不可。

    怪道白日里县令不愿意腾大牢,还轻松地应承要腾出县衙。

    牢头在一旁解释:“今日公子提到了大牢,县令恐公子生疑,连夜合并犯人,要腾出来几间牢房。”

    “他抓这么多人做什么?”

    倒真是个不经世事的公子。

    牢头心神略松:“县令一向小罪重罚。人进了大牢,要想有口热饭吃、不受太多磋磨,就得孝敬县令。凭此一项,县令就贪墨了不少银子,不知害了多少百姓。”

    “岂有此理!”杨柳义愤填膺,“若不是你,本公子还被蒙在鼓里!老贼太猖狂!”

    “这都是为官该做的,”牢头微微笑了,“公子,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牢里的百姓。”

    “此事还要你来做,”杨柳应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等父亲闲下来,我定要向京城去信,如实禀报你与老贼的功过。还望你辛苦些,留意着他贪赃枉法的证据。”

    牢头喜出望外:“公子放心,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乡亲们尽早脱狱。”

    从大牢出来,杨柳心情沉郁。

    院里灯火还亮着,隐约见一个面生的侍卫立在院中,身旁放着几口大箱子。

    这人一来就要送财物,管事不敢处置,等杨柳回来便迎了上来。

    杨柳指指角落:“都放在那儿吧。”

    那侍卫也不多言,照做后就拱手拜别。

    赵庆见杨柳不入书房,径直往寝居去,提醒道:“公子,还未写书信呢。”

    杨柳觉得好笑:“我有没有个做大官的爹,他们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赵庆暗自懊恼,看杨柳并不伤神,提议道:“写给旁人也好。”

    “不必写了。”

    赵庆惊愕:“那就放任这狗官欺压乡里?”

    杨柳无奈一笑:“秋后算账便是。”

    赵庆眉眼间有些不忿,杨柳问:“本籍官员不能担任本地堂官。从上书到革职,再到朝廷派来新县令,中间这许多时日,都要下属长官暂代县令。你看这县衙里,有哪个能暂时掌权的?若是突厥来犯,谁能主事?”

    “牢头就不错,”赵庆思索一瞬,“虽不知行事如何,心肠却不错,起码装着百姓。”

    杨柳摇摇头:“人家把咱们当猴耍呢。他说百姓要行贿县令免受牢狱之苦,可百姓哪里能这么容易就见到县令?只怕百姓行贿一次的银两,连县令一顿饭钱都不够。”

    赵庆雾蒙蒙的脑袋有些清醒了:“百姓行贿,一定是先孝敬狱卒,狱卒再上给牢头,牢头呈给县令。”

    “是了,”杨柳笑笑,“这般层层剥削,他和县令可分不开。这次过来告状,想来也是对分赃不均不满意。”

    “再说,近来从烁石城经过的上官不在少数,他若真有心悔悟,为什么不状告他们,要来对我告状?”

    “不过是看我年少好骗,又有个京里的高官爹,想踩着咱们上位。”

    赵庆怄得要死,禁不住低声斥骂。

    这也正是杨柳最厌烦之处。

    未入官场,恶臭便扑面而来。

    小吏的明争暗斗就叫人颇费心思,为了各自的利益不择手段。越往上走,冷枪暗箭更是防不胜防,何时丢了性命都不知道缘由。

    今日看,萧策安待杨柳不薄。可杨柳也无法确信,若往后她对他有威胁,是否还能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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