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再度给了我三年。

    我已经十六岁了。

    将算盘往旁边一摆,我将台上的一本带封皮的账本合上拿着,心里有些说不上滋味。

    这里面是三座酒楼的去年一整年的所有账,从去年年初开始表面上是父亲的名义,实际上所有名目都是由我操办,盈利比接手前要高上不少,正合适送给最近在操办家庆日的爹娘做礼物。

    这三年我确实已比家里有些闲钱的同辈要强,但母亲日渐站不起来的膝盖加上心脏旧疾,这是我唯一能让她开点心的手段了。

    爷爷甚至等不到这次的家庆日,今年年初就安然走了。

    门被敲了敲,元冬的声音传来:“小姐,小姐!”

    “怎么了?你被什么吓着了?真稀奇。”我开门。

    “快来!得在夫人见到那个孩子前拦着!”元冬抓起我的手就带着我出去。

    “什么孩子?”我疑惑着。

    “......你见了就知道了。”

    我第一次听见元冬这种,这种仿佛有些绝望的声音。

    我在大厅见到了他。

    他称不上营养不良,但比起同样五、六岁的孩童,胳膊与腿都细了些。

    他靠着父亲的裤边上站着,文文静静的,不吵闹,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地面。

    父亲面前则跪着李管事,然后此时跑来的我又在李管事的后面。

    “我......我知道我不配给老爷您提什么,但这是打了穗府所有人的脸!还来得及!把这个孩子哪来哪去,我们还来得及!”李管事大吼。

    “我来不及。”父亲淡然说道。

    人还真是有血液是凉的时候,跟血凉时眼眶却是怒热的时候。

    看到李管事这个反应,结合元冬的发言,多少也猜到了大概。

    我无言张着嘴望着那个男童,父亲的面容此时我眼睛是看不到的。

    我觉得那是个有着同样两手两脚的一个不认识的谁。

    奇怪,我明明认识这个人,但此刻我一点证据都没有,脑内那些记忆完全无法证明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我父亲是个会花大价钱给我请先生、赏下人、带我磨炼的好父亲。

    那么,这个面前的谁,是谁啊?

    为什么啊?

    “你准备拿这个孩子干什么?”我听见我开口。

    “他是你弟弟。家庆日要到了,我把他接来让他早点适应。”

    “适应什么?”

    “让他正式成为下一任当家,同时,你的喜事也会在那天公开。媒婆给的名单晚些我让人送到你房间,你选个罢,都是不错的人选。”

    原本跪着的元冬怒道:“那小姐这些年都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个男丁老爷你连脸份都不要了吗!私生子甚至还要领到夫人面前!欺人太甚!”

    “元冬!”李管事反过去训她,但他也收住了后半句‘虽然是事实’。

    “五岁了吧,为什么那时一边要我当家,一边干这龌龊之事?”

    我走到父亲面前,正视着他。

    “我给了穗家脸面让你当家,外面的脸面谁给我呢?只要说这些年你弟病弱之身不便露面,有何难之?你弟弟时辰八字都是当年那个道士算好的,有益于我穗家。”

    “我的脸面呢?”

    “你会成为一个持家的好妻子的,不亏。”他面色不改。

    难怪今年突发要举行家庆日,因为爷爷去世了便没有人拦得住,母亲那边甚至只能被动接受。

    “诸位要是实在不能接受继续待在穗府的,穗某不强求,工钱结了便是。我会再招新的工人。”

    他朝四周说着,说给此时都偷偷藏在柱子后、墙后、窗后的仆人们。

    元冬一震。

    我笑了:“那要是穗家人不接受呢?”

    父亲也笑了:“那变成不接受的外人就是了。”

    元冬拿着餐盘,上面是几碟口味淡的小菜,她走到门前有两位仆人守着的房间:“我给小姐送餐,小姐身子弱,不能再绝食了。”

    看守的人欲言又止,眼珠子挪来挪去,也没为难她,侧开了身。

    “小姐,我知道你不会傻到不吃不喝,是些凉菜,你且先吃点。”元冬进来将菜摆好。

    我埋在一堆杂物书籍里翻找东西:“当然不会不吃,压根没人发现我藏的零食,我娘那边反应怎么样?她没晕吧?”

    “夫人撑着拐杖走到老当家的墓前,抓了把土朝老爷脸上丢,随后闭门不出。我问了那边的侍女,夫人只是胃口极差,倒是有喝些糖水。”

    “娘也只能做这样的反击了。”

    “小姐,我也不绕关子了,老爷说的婚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当然是不嫁,嫁了作甚,等他几十年后又给我个私生子大惊喜?虽然只是个短计划,但我已经安排好了。”

    我将账本跟一张地图放在她面前:“这些银两够我们先买张船票溜出去,然后在当地看下情况再议,这阵子宅内人心动荡,看守也不紧,在家庆日前出发。”

    “但小姐的打算怕是老爷也猜到几分,万一他向城门那打了什么招呼......”

    “即使是那样,元冬,那时你就走吧,他倒是不会拦你的。”我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元冬愣了,她面无表情她发怒她觉得无语时我都见过,但这个愣属实新鲜。

    “原本要是正常的话我会让你去当酒楼的掌柜,存点钱,之前都算好了,但出了这个破事,我觉得再不济也得让你自由,不能跟着我浪费。”

    “......你这是要放弃的意思吗。”她缓慢开口。

    “放弃个屁,父亲养育了我这么个逆子,那么他就得接这个恶果。而且我觉得他本人也不对劲,你还记得我十岁时,有个道士到家里来算命吗?”我两手一摊。

    元冬紧张道:“记得。”

    “我怀疑要么是他跟爹说了什么,要么是爹被他下咒了,我得找到他。那个男童也让人不舒服的紧。”

    元冬松一口气,走过来帮我收拾细软。

    我们对了对时间,家庆日还有一个月,元冬先去帮我打通母亲那边的下人,到时候得在宵禁时间前走母亲所在的东房侧墙溜出去。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老天马上给我开了个更大的玩笑。

    不,倒也不怪老天。

    怪瓜。

    跟元冬商量完的当晚,像是被层薄纱不断挠着脸,我嘟囔着有些不自在地醒来了,看夜色与安静度应该是凌晨过许,我很少半夜醒,有些口渴,便下床打算倒些水。

    然而这时我发现经由月色一照,窗外竟然也无看守的人影。

    我缓慢靠近门边,想听些动静,结果这刚一靠,窗边好大一个白团光影就这么无端飘过去!我吓得赶紧先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以防出声。

    闹鬼啊!

    经由窗纸,我看到那团光影不走楼梯直接跃下了楼,朝中心院子走去。

    主瓜树还在那呢,这时候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是贼人,说不定就是他把看守人迷昏了,得叫醒大家才行。

    如果是鬼还得问句鬼怎么吃瓜。

    想到这,我悄悄推开门,果然两个看守人直接坐地上睡觉,我摇了摇都没反应,我只好继续蹲着慢慢挪动,挪到镂空花雕装饰的廊内,我看傻了。

    我家的瓜在发光。

    准确说是整课由瓜苗攀延而上组成的瓜树都在发光。

    我用着半瘫软的双脚扶着扶手慢慢下楼,挪到树前,不可置信地摸了摸枝干。

    “......哎?”头顶有个声音传来。

    我惊觉抬头,但只见顶上一个瓜飞速落下,接着脑袋一疼。视线便变黑了。

    “......哎呀?!”

    那是我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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