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煦跟赵方晴来了桥城,她变的总是爱往外跑。

    赵胜安和颜春荣都心知肚明,她又去跟那个男孩子见面了。

    赵胜利凌晨从高铁站出来,没有任何停留直接往医院奔,他第一时间向医生询问了赵德林的病情,后面的日子,赵胜利和赵胜安一个值夜班,一个值白班。兄弟俩无时不刻的轮番守在赵德林的床前。

    起了个大早,赵方晴买了些水果,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陈桂英在那儿絮絮叨叨,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不耐烦和暴躁,赵方晴问她什么情况,陈桂英生气的嘟囔:“脑子坏掉了,连上厕所都不会了,真愁人,他非得把人作闹死才安心……”

    赵方晴没接她的话往里走,躺在病床上的爷爷看起来安然无恙,她悄悄地走过去,还是问了赵胜利一遍:“爷爷现在是什么情况?”

    赵胜利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现在是不受控了,脑部信号传达不到位,身体也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

    赵方晴:“信号传达不到位?”

    赵胜利:“嗯,你看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现在就跟个小孩一样,不知道他在回忆什么,但是有的时候你能感受到他的焦躁,可能是想到了某个点儿吧。”

    赵方晴不懂,赵胜利每次和她说话都是带着温和的笑,这个时候还能笑可能说明就是没什么大问题,她错误的理解赵德林现在的状态就像吃了安眠药一样四肢无力,说不一定过段时间调节好身体功能后就慢慢又恢复过来了。

    爷爷生活中就少言寡语,也可能是她在家的时间真的不多,赵方晴此时的敏感度远没有奶奶和叔叔高。

    有些话只有从医生嘴里说出来,才最有信服力。

    她不知道他们说过什么,他们都瞒着她。过了几天,输液吊瓶一挂就是四五个。傍边的桌子上还多了胃管和心电监护仪器。

    她看不懂图上的线条,横向分布着三排。绿色的、浅蓝的、还有一条黄色的……图上的数字忽上忽下,悬着一颗心,她问赵胜利:“这数字怎么看?”

    赵胜利解开赵德林的衣服扣子给他夹温度计,他没回头,平和地说:“你自己上网查一下多少是正常,这东西高了也不行,低了也出事儿。”

    赵方晴“噢”了一声,她没查,也不敢查,有些一叶目障的感觉。

    那是她还不知道脑梗造成偏瘫成为植物人,原来是普遍现象。

    邹煦窝在酒店端着电脑投递实习简历。

    赵方晴没什么事儿就去医院看几眼,叔叔和奶奶白日走不开的时候,买东西的事情就是她出马。偶尔趁爷爷睡着,叔叔会回家换洗,赵方晴就在这时守在病床前。

    爷爷的肤色是蜡黄的,额头的几道皱纹像雕塑家用锋利的刀刻出来的沟印一样,左手握着扶栏的手强劲有力,掰都掰不开,那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操控的肢体。

    老人家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大半辈子。

    他睡着的样子很祥和,看得出赵胜利把他照顾的很好,他学着护工的样子经常给赵德林刮胡子、擦身子、换衣物。

    他是个功臣,赵胜利比所有人都要情绪稳定,比任何人都要把赵德林照顾的好。白日里他把所有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熬到晚上八九点和赵胜安换班,给他少了很多麻烦。

    赵胜利来了几乎不做什么,晚上他会躺在临床陪老头子度过一晚。

    与此同时,陈桂英也暴露了她的自身缺陷,遇事情半点镇定都没有,也没有一个当家主母该有的大局观。

    满脑子想着逃避,慌乱的,埋怨着的……

    赵方晴很好奇,陈桂英上午是怎么说出想回家“收芝麻”的事情。

    这都什么情况了?她还想着在水坑边儿种的七八棵芝麻?

    就有那么稀罕吗?能不能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到时候陈桂英想要多少棵芝麻,赵方晴都给她买。

    赵胜利分析或许陈桂英是想出去放松放松,她也不是常年住在高楼大厦里,离开了地气儿,想必也压抑很久了。

    压抑?她干什么了就压抑?她也没怎么伺候赵德林啊,吃饭是赵方晴给他们买上来,照顾爷爷的任务是叔叔在做。

    赵方晴看到的,是陈桂英每天都在说丧气话,动不动就是。

    “儿啊,咱们把你爹带回去吧。”

    “感觉治不了了,回去吧。”

    “这还怎么办啊,感觉快不行了……”

    “要不咱们回去算算命?”

    “请个仙儿看看?”

    一直在赵方晴耳边嗡嗡,她听的很生气,她想问问陈桂英知不知道“狼来了”的故事?喊着喊着,说不一定,狼就真的来了。

    心里再不爽,赵方晴依旧听着赵胜利的建议,还是带陈桂英回了趟老家。天气热,没走到家门口衣服后背就湿了大半儿。

    毒日头下,很少有人不低头。

    陈桂英换了衣服,从瓦檐下找了一个草帽一个镰刀。

    她真的去收芝麻了,芝麻还是绿色的,是后天晒干的。

    赵方晴蹲在水坑对面的土坡上,静静地看着陈桂英在芝麻杆儿后穿梭的背影。人都是怎么想的呢?没有完全经历相同的人,个人有个人的心思吧。

    路上遇到了村口的艾奶奶,赵德林住院的事情早在大队里传了个遍。散布消息的头头至今不知道是谁……

    他们都知道赵家的老头儿住院了,他们都知道两个儿子有孝心,他们都知道住院没几天,人就瘫了,不能说话不能动。

    不知道是不是五十岁之后的人看惯了生死,赵方晴觉得在他们嘴里人命是不值钱的,也可能刀没插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不知道痛罢了。世界从来不缺站着说话不腰疼。

    赵方晴听着艾奶奶和陈桂英闲聊。

    艾奶奶说起话来很洒脱:“你说人都这样了,还不带回来,这不是拖累两个儿子吗?儿子不累?看着也是真熬人。”

    陈桂英是惯用茫然的表情说:“我也不知道,我也拿不定主意,我也不敢开口,还得听我那俩儿子的……”

    艾奶奶摆摆头:“治不好就别治了,住一天医院肯定不便宜吧,听说光是一瓶药都五六百,那要是治不好,就这样一直住下去?什么家庭扛得住啊?”

    陈桂英没说话,提起手里的芝麻。

    花你家钱了?你在这儿多管闲事,吧啦个没完了是吧。赵方晴半点儿都听不下去了,冲她们喊了一句:“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陈桂英连忙点点头跟艾奶奶说:“我孙女儿还等着我呢,不说了不说了……”

    赵方晴看着陈桂英朝她的方向走来,她不再纠结刚才的表现,究竟是陈桂英的真实想法,还是她往日里在村子中生活的手段……

    没人不虚伪,只是虚伪的程度不一样。

    赵方晴了解到陈桂英的虚伪,那也是很多年的事情了。

    大多时候是等赵德林输上液,叔侄之间才会抽出空聊聊天。

    赵方晴鼓起勇气问:“一瓶药多少钱啊?”

    赵胜利抬头看看吊架说:“你是指哪一瓶?”

    赵方晴望了一圈儿:“最贵的多少?”

    赵胜利看着其中一瓶最小的:“六七百吧。”

    赵方晴此刻是真的惊讶:“六七百?你说这些全部?一天下来?”

    赵胜利跟看傻子一样看赵方晴,伸出食指比了个一:“堪比黄金。”

    赵方晴回想这些药已经挂了一周之多,她们家里在当地也不算穷,真要比着那些年收入几百万几千万的,也称不上富有。

    赵胜利现在是休业的状态,这还是兄弟俩轮换,赵胜安在本地工作,所以白天他就去上班。往长远了看,赵胜利能一直不上班吗?再往后说,一天下来要花多少钱,花完了储蓄,如果不工作,收入怎么来?堂妹的武术学校一年就要十几万,还没算上日常家庭的开支。倘若用钱来续命,又能续多久?

    赵方晴问:“这药市面是什么价格?还是说正规医院里会比较贵?”

    赵胜利摇摇头:“都一样,你表叔家的姐姐在医院工作,走她那儿拿,一瓶药可以便宜一二百块钱。”

    赵方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差点忘了,青青姐也是在这家医院工作。但是一瓶要哪怕说便宜了一二百,这样算下来,也还不是一笔小数目。

    赵方晴:“如果后面没钱了怎么办?”

    赵胜利:“卖房子呗。你家卖,我家也卖……”

    砸锅卖铁啊,两人突然相视笑了一下,悲从中来。

    赵方晴和赵胜利之间很像朋友,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那种。想调节一下沉重的气氛,赵方晴主动和他说起谈恋爱的事情,赵胜利给出的态度一直都是很随和。

    他说:“你要是觉得行,就先谈着,慢慢来。你们还年轻。”

    赵方晴:“嗯,我知道。”

    下午邹煦来找她,赵方晴特地让他和赵胜利见了一面。

    那个场面有些滑稽,两个人很正式的重重的握了一下手。后面也蛮尴尬,邹煦没什么话说,她能察觉到邹煦看到赵胜利,他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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