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九十三年冬，临川郡内大雪纷飞、出奇的冷。
“杀人了！”
万籁俱寂之间，距郡内主城数十里的卫城，一声凄厉嘶哑的尖叫倏地在其城郊处炸开，紧接而来的骚乱瞬间划破此地雪空。
靠着城墙根打盹的少女倏地睁开眼睛，被冷风一激，立刻蜷缩身子猛咳，身上用来聊胜于无取暖的旧稻草簌簌落下——
“咳咳！咳咳！”
一人从城外进来、跑过姜稚，过了好几步，脚步忽地一顿，随即后退回来扭头看她，视线从姜稚一身虽旧却仍娇嫩的红色冬装，飞快打量到她背上那把与这漂亮面容十分相称的玄色长剑，浑浊眼睛陡然迸出光。
他大喊：“原来仙师您在这里？来不及了！您快来！”
随即一把抓住姜稚手腕，拔腿就要跑！
“喂……”姜稚吓了一跳、脑袋发懵，被猛带起来跑了几步，反应过来她一个脚刹：“怎么了吗？你——”
她本意只是想弄清原因。
“啊！”男人面色却浮上恍然，那样子明显领会错了，他连忙一拱手给她示礼：“仙师，草民是城门守卫长，是草民冒犯！”
冒犯倒没有，被吓到，是真的。
“……”姜稚站他身前佯装镇定，然而面前这人实在是没有印象，她悄然摸上右侧剑鞘，那是随时能抽剑出来的姿势，问他：“没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你……认识我吗？”
“认识啊！”那人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
发懵的人再度变成了姜稚。
——穿越来半月，姜稚见过的人屈指可数。
原主的社交关系寡淡，不过也没办法，虽是临川城主之女，权势富贵之家，却只是姨娘的女儿，本就不受待见，偏生得一副叫人过目难忘的漂亮面容，姨娘也早逝。
左支右绌着长大，原主的身子骨实在差得可怜，恰今年的临川郡不同寻常的冷，致使冬日被冻死在柴房，让在现实世界惨遭车祸的姜稚魂穿了过来。
“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长叹一口气，不由纠结，万一这是姜府旧人，她还得搪塞自己一周前离家出走的事情。
“啊，您不是和那几位仙师一同来的吗？”
姜稚一愣：“唔？”
“哎呀——”他反应过来，拉长语调：“草民是看仙师这通身的气派和不寻常的剑，想着您或许是和还清剑宗的仙师们同行之人。原来您并不是——”
“是！我是。”
姜稚眼睛忽地一亮，连忙上前一步，然而嘴着实走得比脑子快了一点，反应过来，现编着理由：“我御剑飞行过来的，比他们快一些，索性在这里等他们，他们来了？城外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恍然大悟，顺便自顾自地补全了时间线：“怪不得，草民几天前值夜时便看见仙师在瓮城的墙根子底下休息，当时还想仙师定是隐姓埋名在此地修炼，如今想来您确实是在等人。”
姜稚郑重其事点头。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离家出走来这里守人，兜里没钱，只能风餐露宿着日夜蹲守在城墙根吧？
姜稚看他来的方向，问：“你方才是从弱水河畔来？”
“哎呀，是！仙师料事如神，”他脚下步伐已经再度焦急地磨擦地面，忙不迭继续：
“秋日开始，临川郡就不断有幼童失踪，仙师想必也知晓。各个城池自纠，都找不到法子，只能拘着孩子不让出家门。”
“眼看着快要过年，城主请求还清剑宗派仙师前来处理此事，今晨仙师一行人到来，预备赴主城同姜城主一齐处理此事，只在卫城外稍作停留，未曾想一行人尽数失踪，只有一陌生幼童在原地忽地出现。
“孩童去河畔游戏时被他邪力所伤，恐怕是邪祟，是他害了仙师啊。”
“我们给主城的姜城主传信求助，可是迟迟收不到回音，听说还清剑宗有一人还在卫城，并未与他们同行，想必是您。”
说到最后他拱手，“请仙师前去除祟！”
“……”姜稚将肩上的剑抱下来，默默握紧拳头：“带我去看看。”
“诶！我给仙师带路。”
“不过还有一件事，”边走，姜稚说道。
“仙师您说？”
“留在城中的不止我一人，那人能力远在我们所有人之上，你须得调更多的人，尽快找到他，速叫他前来支援。”
“有何特征吗？盲目寻找只如大海捞针啊。”
“你，嗯……可以看看对方是否有我这‘通身的气派和不寻常的武器’。不是，总而言之，你多多找人去寻，剑宗之人秉性正义，听见自会主动前来。”
“行！”
姜稚不自在眨眨眼，担心那个留在城中的“正主”能否早日到岗。
她毕竟只是个半吊子仙师。
至于为什么与她毫不相干，听见“还清剑宗”这四个字后也要去冒这个险……
——系统在穿越时就言明，姜稚身死魂穿，如果想要回归现实并从当初那场车祸中复活，就必须要拿满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同时好感度也决定了她在这个世界的生存天数。
为了活命，不得不做。
回想当初被告知攻略对象是“还清剑宗掌门弟子温琮”此人时，姜稚第一反应就是放十二分的心。
——虽然毫不了解，可如此正派人士的身份和天之骄子的姓名，显然是那种满心大义的兼爱之人啊！
即使二人并不相识，博爱蹭来的基础好感总该是有的。
啧，姜稚在心里叹气，着实不想再回忆当初看到好感度那明晃晃的“-30”和黑化度“70%”时的心情了。
什么还清剑宗，什么掌门弟子，什么名门正派？
对陌生人这么大恶意，黑化程度如此之高——
此子绝非良善！
现在全靠系统赠送的二十天新手礼包活着，还已经过了大半。
姜稚苦哈哈：大限将至啊……
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前行，除去怀中所抱隐隐泛光的玄色细长剑外，姜稚那才及笄的双边头髻和白璧无瑕的巴掌脸上那全无锐角的漂亮五官，只像是雪天里跟随家长出来游玩的小姐。
尚在城主府时，城主请仙师传业，本没她的份，姜稚也不愿自取其辱，满心想着如何去找温琮续命，却被正房小姐逼着去供她消遣，竟神速般学上了一招半式，自然被针对，转头便被找了个由头丢回柴房。
她好不容易钻了空子跑出来，这才一路到卫城。
——如果要从剑宗来临川除祟，这里是必经之路。
系统可怜她命不久矣给透的题，还清剑宗一行人会来除祟，温琮必定会在这一行人之中。
只有五天可活了。
得尽快找到他才行。
“哗哗”的河水流声已在耳畔。
男人的脚步反倒越来越慢。
“守卫长！”此地城门守卫合围，固若金汤一般，若不是事先遇见，恐怕探听消息得耗姜稚不少精力。
众人纷纷为“仙师”这个由头放行，姜稚一路畅通无阻，看热闹的大人将孩童护在身前，围在后面，有几个受伤的男孩正在圈内，被医师覆上草药，在一旁嗷嗷大哭。
“我儿和他伙伴都是好心，见他一个人在此，陪伴他玩，谁曾想一个不注意他竟伤我儿！我才不相信他是邪祟！把他家长找来！”
“我儿的腿啊，这还能治好吗？”
“呜呜呜我可怜的儿！”
本来临川郡众多儿童走失，有后之家个个就人心惶惶。眼下孩子居然明晃晃地在跟前受伤，父母都显而易见的面上盛怒。
对着河畔那处空地，刀枪斧钺能拿的都拿出来了，各个城防守卫如临大敌，除了因为孩子受伤大吵大闹不信对方是邪祟、要找个说法的父母外，无人再前进一步，男人也是。
见姜稚朝他瞟了一眼，守卫长讪讪道：“此地便是那邪祟所在，仙师您——”
“那一行人没留下只言片语就忽然失踪了么——”真到这里了，姜稚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不知为何，她学起修真之事来突飞猛进，当时府内仙师断言她极具慧根，可毕竟赶鸭子上架。当下独自一人，剑宗之人不知所踪，下意识就自言自语着给自己打气。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扬手、朝河畔方向猛扔了一个石块，砸落下的声音发闷：“你是邪祟？老子才不信！把你家长找过来，给我个说法！”
“唔——”
姜稚听到了这个孩童的声音。
不像寻常孩子那般尖叫，只出了这一个气声。
能勉强听出是八、九岁左右的孩子，声音本来清脆，语调却生生发冷。
见对方没有多余的动静，此人一连又扔了好几个。
“我儿的腿，你还我儿的腿！妖怪！”
“诶！别这样！”姜稚拦住他，就在这一瞬间，她看见了那个孩童的正脸。
姜稚一愣。
——那个孩子披着毛斗篷，满头是雪一般银白的头发，被一根青白色发带束在脑后，缀着一个白玉坠，在漫天飞雪之中如同天山雪莲的精魄。
被骂难听的话，他也只是乖乖站在河畔，皮肤莹白的漂亮，在雪地里发光。污言秽语入耳，皮肤被石块划下刀割般的口，他一摸脸侧——满手都是血。
依旧没有半分波动。
一双青涩却充满怜悯的黑眸静静睁着，竟径直对上了姜稚的眼睛，姜稚那瞬间心跳一顿，恐惧就在此刻转为犹疑。
“仙师，有何发现？”见姜稚脸色不对，守卫长隔着距离问她。
姜稚沉默了。
她所在的这个修真世界并不存在魔、妖，只有邪祟。
人性本恶，欲望困在心中过盛，人便会成祟。成祟之人其心已被彻底扭曲，时刻受欲望不能满足的折磨，自此不再能走正道修炼，唯有不断满足内心恶力。
而连目的都不纯粹，其满足的手段自是无所不用其极。
修真者入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开灵眼，辨别邪祟。人体灵气繁杂混乱，辨别之事十分不易，姜稚只能摸到极浅的皮毛，据说还清剑宗掌门弟子温琮，尤擅此事。
但眼前情形着实不一样。
姜稚看了他一眼，心头疑问疯狂闪过，小声问他：“城中不见孩童，你之前说是因为临川郡丢子频繁，因此家中有孩童之人均不让出门？是么？”
守卫长不领其意，但还是配合着小声：“是啊。怎么了仙师？”
这几位家长既然如此宝贝孩子，怎会在如此人心惶惶之际，放纵孩子外出结群嬉戏。
姜稚不着痕迹看了他们一眼。
第二章
……看不出来。
灵气交杂纷乱，一团麻，不是她这等半吊子能认清的。
再看向那个孩童。
姜稚看着他通身极度纯净到透明的蓝白色灵气，将身后的弱水河都衬得发黑，感到无奈。
唯有修真者灵气可呈蓝白之色，他这般澄澈的灵气，没有任何他物，根本无须辨别，且此般纯色，估计体质特殊。
“我替你们声张公道。”
在如此敏感的时段，这些家庭不着痕迹将所有城门守卫聚在这里，意欲何为？
几十条人命，箭在弦上，姜稚继续斟酌着：“如果他害了你们孩子，我会帮你们找说法。”
“你？”那几个父母犹疑地打量她。似乎这样刚过及笄之年的少女，还穿着元宵般喜庆漂亮的冬装，除了身后那柄剑之外，实在是不像仙师。
然而对姜稚说话时，那股潜藏的黑气猛然从对方心脏处明晃晃钻出，猜想就这样忽然坐实，姜稚心一跳，声音不自然地大了些：“怎么啦？我有剑的，肯定是仙师，不信吗？”
“我拖延时间，你找由头带所有普通人撤离，尽快找到那个未同行之人，我的命就靠你了！”姜稚侧过头，飞快小声说完。
“啊？那你——”守卫长一愣，见她已经自顾自走过去，食指对着他，轻点了点身后的佩剑。
找到那个人！
尽快尽快尽快！
姜稚竖着耳朵，听见他找了个挑不出错的理由，将人和围观群众都半推半胁地带走了。
这几个人想说什么，但姜稚头脑风暴，已经率先换了个态度，软着声音开了口。
“哎呀他们怎么走了？唉……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确实不是仙师，这把剑也只是凡物，一个人是不是邪祟我根本看不出来。只他是我弟弟，心里着实看不得他受委屈，不如我们私了？他肯定不会是邪祟的，我们都是良民。”
看不出来你们是邪祟，千万别现在暴起啊。
男人嘴巴一张：“你、你弟弟？”
“嗯啊，我弟弟，亲的！”
此时，冷风一起，男孩跪在雪地中，雪白发丝在风中飘乱，他猝然抬头，看见穿着红色旧冬装的少女，一双眼睛清凌凌地发亮，微微下垂的圆润眼角和刻意抬起笑的唇，和她背上那柄通身玄色泛着冷光的长剑毫不相符，正慢慢走过来不经意挡住他。
她边过来，边飞快地转过头朝自己眨了眨眼，背对着他，手在空中简要写字：
“怕伤及旁人，已将他们撤走。我知你非邪祟，可知剑宗人何在？可有后手破局？”
……虽然不能眼见着这几十个人被可能的危险牵连，但她也不能在见到温琮之前，就交代在这里呀。
中年男人和身旁的妻子对视，随即看向姜稚：“你绕这么大一圈子就为了保你弟弟？那他自己怎么不会说，得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来诓骗我们？”
之前是没想的，现在要拖时间，还能如何？
“他当然是想说的！”
日光逐渐上升，雪却越下越大，都要模糊视线，姜稚不着痕迹看了男孩一眼。
对方眼瞳水洗般的黑，透出极度青涩而怜悯的神情，并非远处所见那般冷。
然而他看着姜稚，一句话也没说。
……？
转过头来姜稚已经泫然欲泣，似万般可怜：“他、他是哑巴，从小落的病。你们也知道最近临川郡内丢了孩子，我宝贝的不行，不让他出来呢，谁知道——”
姜稚说着又看了一下他。
啧，这小孩好像还真是哑巴！
男人恶狠狠瞪了姜稚一眼，她飞快浮起假笑，对方拧着眉，转身看回身旁的妻子。
——来不及了。
姜稚敏锐觉察到男人的口型。
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了？
姜稚的命倒是真的来不及了！
这一瞬间，身后玄色细剑猛然颤抖，她吓一跳，连忙把对方取下来抱在怀中按住。
这一动作还没结束，颤抖甚至还没止息。
就看得男孩定定抬头，忽地张开掌心。
姜稚定睛一看，只见金色碎光闪起，逐个出现几个小字。
“剑宗人在剑上。”
“邪祟在你身后。”
姜稚瞳孔猛地一缩，目光下意识游移向他身后开始不断暴涨的河流。
弱水河是临川郡内的河流，上游绕几座卫城，下游直达主城，穿主城而过。然而近日来讯流不稳，无船敢过。话毕，这次姜稚是真的看清了，水变成了黑色！
“轰——”的一声，河流挟山呼海啸之势，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所有男人女人、大人小孩都不再掩饰，瞬间化身黑气、转身融入水中，水雾得邪祟所融，直直扑面！
姜稚猛然后退闭眼，下意识举起手中剑抵挡，只听到“锃——！”的一声。
涓流汇聚而成的庞大水势竟就被这一根细细长剑，硬生生拦在了剑身之外！
正此时，几个不同的声音争先恐后袭来耳畔，姜稚听不清，正准备凝神再听时，一个极为清澈的少年音浮出水面，瞬间隐退了其余的所有声音。
他音色卓然的冷，所说却只是：“你的剑和你的人一样，很适合附身。”
“啊？”
姜稚下意识出声，这是什么好话吗？
“邪祟欲毁卫城以谋大变故，剑宗一行人被埋伏，暂无法脱身，只可暂将部分修为附于你剑，够用。我在城中，救援尚来不及，你须抵挡片刻。”
“等等！你——”装腔作势可以，真刀真枪的她不会啊！
“不着急，随便挥挥。”
对方似乎明白她要说什么，声音没有丝毫急迫，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闭上眼睛挥十下。”
“然后——”
耳边似有风吹过，他最后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淡定与坚决。
“就有人来救你了。”
话音刚落，剑身陡现金光。
姜稚心脏猛跳，手却握的更紧了。
……她绝对不能死在见到温琮之前！
抬手挥剑，那一瞬间，似乎千钧之力化在剑端，轰一声！眼前的万丈滂沱之水被剑光猛地斩开一片通途！
修真灵气将水澄清，姜稚脑袋嗡的一下，看见那个九岁左右的孩童，身边环绕点点金光，还是独自一人站在河畔，静静看着弱水河。
“河里都是邪祟！快走！”姜稚喊。
他还是没有回答。
姜稚见对方软硬不吃，心一横，三步并作两步去绕着臂弯将他捞起来，放回墙边。
“去躲着！”
趁此空当，邪祟已从水中化身而出，他们个个身着黑袍，手拿长剑，蒙着下半张脸。
“今日必须拿下卫城！”
煞气疾掠而来，直逼眉心！剑比姜稚的反应要快，直接带着她抬手抵挡，那招式自成圆融剑法，定是还清剑宗所传。现下以一当十，节节剑锋之间居然带着步法极为艰涩的姜稚逐步止住了后退！
一个转身，手中玄色细剑向上划出半圆，挽出一个极为繁复漂亮的剑花，姜稚生生被剑气带着悬空，然而——
“你究竟是谁？还清剑宗的人不是被抓完了吗？”
对方攻势更盛。
剑光浩荡，姜稚一个转身躲过劈砍，千钧一发之间那剑居然抓住了机会，直直切过——
“呼——”一声！
煞气四散，无影无踪。
邪祟成法万千，不是所有邪祟都是原始生成，大有心思不坚定被其余邪祟诱惑之人，内心欲望放大；或有邪祟干脆腾笼换鸟，将自身祟气寄生在死人之身利用，这些都是邪祟，都是不得不除、丧尽心性之人。
灭掉一人。
远远不够。
弱水河声响彻耳畔，姜稚迟缓的步法竟逐渐跟上了剑的方向，红色冬装边嵌着白色绒毛，这是姜府正房小姐的旧衣，衣摆翩飞。
玄剑、乌发、红衣，在漫天雪色肃杀之间腾转旋挪。
一人看见墙角处躲着的男孩，抬手便要来砍过。
恰此时另一寒光闪过，竟也要直直逼向姜稚身前。
“小心！”
手中玄剑提手便要斜切，作势去挡身旁更加威胁性命的剑风，然而姜稚似入定，腕间一动，竟生生扭转了挟着万般灵气的掌心剑。
男孩静静看着她。
少女瘦削的身躯在雪风之中，竟有不管不顾身旁危险，径直奔向他之意，然而那招式着实玄妙。
“刺——”
即将一剑取他性命的剑被少女挑飞，随即极狭小的时间，她人几乎都未转身，手腕一转、反手相逼，剑锋直直切出去——另一人愣在原地，呆呆看回自己被切半的绒黑色身躯，刹那间灰飞烟灭。
鹅毛雪片被玄色长剑切碎，姜稚隔着风雪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本来是什么情绪都没有的。
衣摆被剑锋波及切断。
姜稚此时才似回过神来，心脏砰砰要跳出心口。
她刚刚是？
姜稚身体到底不好，几招之间，攻守之势再度异也。可她心跳的太快，丝毫没有转圜，思绪飞快轮转，连眼神都在发呆。
非要说，她好像极其玄妙的，对还清剑宗的入门剑法，无师自通了？
这具身体为何如此？就连这把剑，只是柴房院中的百年槐树，被火星点燃后烧了半夜，居然烧成了一块黑色硬物，她被大小姐逼着去学剑，想办法从她那里讨了点钱，随便找个铁匠砸出来的。
如今一看，轻剑巧锋，竟可生生断开雪片而不伤之，绝非凡品。
一个可以说是巧合。
可巧合太多……
姜稚的手臂开始酸痛，她自己都不禁背后发凉起来。
已经是第八剑了，对方人减少，自己也即将耗尽力气。
那个说着会来救他的人呢？
根本没看到影子……
“你没力气了。”对方只余下几人，断言。
“显而易见呀，”姜稚开始喘气，嘴巴却不愿落下风：“我早就知道我没力气了，你判断得真慢。”
“哼，强词夺理，”他忽然冷笑，手中剑慢下来：“陪你浪费时间玩到现在。你既话多，等下去地府里说吧！”
什么？
话音未落，河流声再度变大，水上突现罡风，搅动一江黑水，紧接着水龙卷轰鸣陡现，一个全头全脸覆面的人在河水之中逐步现出轮廓，那一瞬间，煞气如千军万马般袭来！
手中剑猛地登了一下。
姜稚的心也是。
这是把大boss打来了？
“太慢了，此座卫城今日必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姜稚的脸。
“是！”
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有什么目的，有什么欲望，是定要拿去数百幼童，毁灭城池得来的？
对方只轻轻抬了一下手。
呼啸风声刹那间化作千万股黑气，毫无顾忌朝姜稚袭来——
“锃——！”和此前万般无二的抬手格挡，玄剑却在手心猛颤，刹那之间，脱手而出——
喀，姜稚从空中摔倒在地，掌骨一片鲜红、火辣辣的疼。
“呵。不自量力，还清剑宗怎么只派了你这么个人？”
第九剑。
姜稚心中数着，口中却无言，她捡起长剑，两眼水波如痕，没有管对方的轻蔑，抬剑做出抵挡的姿势。
她潜意识是相信剑宗之人的，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本就不是现实世界那般祥和，处处是危机，所有人遇到坏事想的都是剑宗什么时候能来救自己，她或许也被潜移默化影响了。
更何况，她还没见到温琮……
如果这座城池被灭，自己照样完蛋。
“够了！”
对方再度抬臂，这一次丝毫没有收手，煞气风暴一般朝姜稚席卷而来！明显针对的不止是她。
她是喽啰，就是用来对抗喽啰的，这座卫城的城墙却是固若金汤，严防死守着全部的居民，这才是目标。
万钧之力袭来，压在几指剑身。
“喀——”
姜稚唇间猛然涌出腥甜，额上浮出蒙蒙细汗。
第十剑了……
瘦削的少女，身躯在重压之下急剧颤抖，苍白到透明的脸开始泛出不自然的粉红。邪祟的煞气和任何东西都不一样，它开始侵蚀姜稚的根根神经、肺腑。思绪开始浑浊。
眼睫都开始颤，姜稚望着对方什么都看不清的身躯，开始思绪飘飞，猜想他皮下长着一张如何丑陋罪恶的脸。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剑身发出承受不住的“噌”一声，但就在那断裂之前的瞬间，姜稚本人已经撑不住。
——脚下布鞋在雪地里碾出一道极深的辙痕，她一连后退十米，剑再度脱手而出——
然后是“砰”的一声！她直直撞上了身后城墙。
……这一击，到底是挡住了。
姜稚动弹不得、倒在地上，喉间发痒，她捂着胸口咳嗽，余光瞄向此前还在这里的男孩，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应该是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没有感到疼痛，或许是到了极限，连疼也反应不过来。姜稚软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邪祟朝这里走来，几秒后，手中煞气便开始翻腾，即将要给她来个彻底的了断。
第十剑……她想。
不会再有第十一剑了。
但好像，没有人来。
黑色鞋尖慢慢踱步过来，就在眼前。
那个说会来救她的人，没有来。
思绪断裂之前，对死亡的恐惧反倒太过强烈，以至于姜稚再度开始胡思乱想。
对陌生人也这样。
这么坏的那个人，不会就是温琮吧……
“不自量力。”邪祟冷声嘲讽。
煞气在他手心“唰”一声、朝姜稚飞速蔓延！
与此同时。
在姜稚看不见的身后。
天边大雪陡然变了一个颜色。
雪白的、漫天的鹅毛大雪，被整个映成了半面金光。
眼看着煞气即将刺穿姜稚眉间，她猛然闭眼！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瞬间，“唰”一声，一把淡青纸伞挟着冷然碎雪，倏地划破雪空，剪水飞花一般横上姜稚身前，磅礴的千钧煞气、剑中几位仙师合力都无法抵挡的煞气，碰到纸制伞面的那一刻，却轰然卸力四散！
姜稚的碎发在乱风中吹飞。
没有死亡的痛苦，反倒鼻尖陡然嗅得一股春日玉兰花的香味，她满头疑云地睁开眼睛，随即瞳孔一缩，只见眼前的陌生伞身拢回所有煞气，飞雪之下未作停留，只逆着漫天的碧玉琼瑶迅速飘回空中，金光之中化成一把带鞘的银白长剑，雪空之中泛光，只如冷玉。
一只莹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握上剑鞘。
从姜稚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人浮于空中、白袍翻飞，周身金枝缠绕般的灵气同灰黑色的煞气两相交织，蒙蒙雪白天地之间，好似诡事中时常提及的、会吸人魂魄的妖鬼。
他伸出手接住落雪，掌心倏然腾出白雾。
——轻轻的，“歘”的一声。
少年低眼，径直对上了少女望过来的、些许惊慌的眼睛。
他薄情冰冷而极为漂亮的眉眼在雪花之中隐现，看不出丝毫姜稚曾经幻想中的正义凛然。
矜冷至极。
“-30”的好感度，70%的黑化度，以斩尽邪祟闻名世间的除祟师，还清剑宗不世出的天之骄子，温琮。
是他。
“是你！”邪祟开口，那一直以来恶狠狠的声音居然带着几分畏惧，“我认得你的剑，‘霜夜白’……”
“温琮，居然是你！”
被叫名字的人听见了，却根本没有回应，只垂眼背对着姜稚、缓缓降在她身前。
“温琮……”
果然是他。
姜稚倒在地上，看着他轮廓分明尽显疏离的侧脸，不由得小声重复，下意识来的语气远比邪祟要说的咬牙切齿。
——怎么会对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有负30的好感度？！
“？”似乎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对劲，对方蜻蜓点水般瞟了姜稚一眼，看清的瞬间却是不着痕迹皱了皱眉。此时唰一声，落在远处的玄剑听话地飞回姜稚手中，带着姜稚站了起来。
身前的人垂眼侧头，清而低的语气极为随意：“辛苦。”
温琮的白仙袍镶着金纹，头上嵌住青丝马尾的碧玉簪似雪化成，眉眼无情、薄唇轻抬，少年意气中尽是毫不在意的冷酷。
莹白指尖落在身侧，几个掐诀，
姜稚看那细碎金光在他指尖跳跃，事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时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他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嘶——”
忽然，毫无预料的，姜稚全部身心涌起一阵暖意，与之相伴的是身体的痛意开始恢复，被摔在城墙上的痛尽数袭来，痛得她呲牙咧嘴。
“你要来杀我？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可不怕！老子成邪祟的时候，你还躲娘胎里吃奶呢！可不要不自量力，败坏你一夜屠尽整城邪祟的名声！老子早就做好了准备，是不会死的！”
虽然这么说，他蠢蠢欲动的掌心已经暴露了他的忌惮，手中积聚起更为强大逼人的煞气！
“喝——”一声，他小腿后撤，那是即将蓄力大招的架势！
“。”温琮却看也没看他，清澈微低的声音本该毫无情绪，此刻却莫名带着半分诡异的安慰：“婴主说笑了，谁说要杀你呢？”
紧接着，如同空中隐形的时钟正好撞到零点，接下来这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同时间一齐发生——！
姜稚被一阵力量猛然带离此是非之地，落地即距据温琮几丈之远。
而“罪魁祸首”极为随意地抬起右手，手势却近乎带着残影。
他的手指白皙而纤长，一声低喝：“开阵！”
那极为精准而快速的结阵手势骤然收束金光——
“轰——”的一声！！
“你——！”婴主所在之地爆发一阵碎裂，雪霰散去，黑装男人面目狼狈着袭来，温琮则早在他反应过来陡然抬剑、飞身升空。
“你杀不了我！”对方照旧大喊。
“好吵。”
温琮手中动作与姜稚此前所做是类似的招式——还清剑宗的剑法，然而他身姿修长、剑走龙蛇，神色姿态远非常人能比的轻松，行云流水力拨千斤一般，几个动作便将对方逼退弱水河畔，而他手中“霜夜白”，甚至剑未出鞘。
“喝啊——”对方被逼绝境，浑身黑布发胀，一声喝下，黑色江水裹挟着磅礴煞气蛇行而至！
温琮被对方竭尽全力的大招逼退几步，面不改色，只倏忽一下，在姜稚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瞬间，飞身残影、欺身上前，手中银白镶金的剑鞘尖端十分之钝，却直插入对方右胸，随即顺势一扯，“划”——
“你怎么知道？唔——”婴主忽的喷出血液。
姜稚眼前陡现一阵金光，她捂住眼，直至光芒散去，才看见“霜夜白”已经恢复成纸伞模样，在低空中旋转，而无论是如此强大的婴主、还是弱水河三千黑水，都已经不复存在。
温琮垂手站在一旁，神情冷淡，乌发垂肩。俨然是少年天才该有的傲气与风骨，什么也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被冷眼以待之人不过叹一句“少年本意”，偏他又将刺人的话语与抽离的态度控制在一个极其微妙的范围，以至于姜稚想刺回去都找不到锚点。
两相对决，几招便已分胜负。如此轻易，如此迅速，仿佛一切就该轻而易举，简单到让她瞠目结舌。
然而这般直面温琮的强大能力，随之到来的不是窃喜，反而是一股油然而生的冷气。
温琮这么厉害，岂不是……想让自己完蛋就完蛋？
对她的好感度都负三十了，面上倒不显山不露水的。姜稚暗自较劲，看着他翻飞的白袍，嘴唇蠕动着，强行露出了贝齿：“呃——陆、陆仙师？”
她只有五天可活了啊！加点好感吧，温琮，求你！
“。”温琮听见了，转身，水洗透黑的瞳望过来时，眯起了眼睛。口中却是顺势答：“姜小姐。”
他居然知道自己姓什么……
姜稚咽了咽口水，抛开杂念，定定道：“此前常听府中人谈论仙师姓名，言仙师是少年天才，曾独自一人斩尽满城邪祟，当时并无感触，如今得见仙师真人，才发现赞美之语皆非虚言，仙师果真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一代天骄、衣冠齐整、相貌端正，小女——佩服！”
“啊——原来如此。”对方的眼睛闪烁一丝冷意，不像被她拍到了马屁。
姜稚讪讪笑了笑，只能硬着头皮自顾自地继续拍：“就、就比如刚刚我得剑宗仙师附身于剑，抵抗尚无余力，虽然后来我学得也挺快的吧但是！真比不上陆仙师剑法万分之一，那什么婴主，根本就不在话下，小菜一碟！”
“姜稚。”
他静静听姜稚说完，将纸伞打起来挡雪，随即一字一顿念出姜稚的名字，没有任何若有似无的感情。
被叫名字的人却骤然打了个寒颤。
“……嗯？”
他似乎能看透姜稚心思，忽然开口：“你怕我？”
“！”姜稚背毛忽地一炸，摆手的动作倒比脑子快：“……哈哈，怎么会？小女时常听说陆仙师丰功伟绩，怎么可能——”
“是我眼拙，”温琮全未分辩、对她欠身，抬眼时，四目相对，一触即分。一丝丝兴味却从那片黑色冰湖中悄然浮现。
“……只是听说姜小姐作为城主幼女、从未曾修炼，一朝醒来却忽然极擅此事，连夜长奔此座邪祟最重的卫城，就连易聚煞气的枯槐所炼长剑也挥动自如——”他朝姜稚走进，叹了口气。
“姜小姐此前独自面对婴主，行为极其英勇，清白不言自明。只是桩桩件件有时实在难辨真伪，起初连我都不免怀疑，姜小姐究竟缘何，忽然换了个芯子一般？”
姜稚瞳孔一颤，下意识看向手中长剑，玄色长剑映出雪光，像是很无辜的样子。和她自己一样无辜！
虽然在为自己开脱，但是试探不言自明，姜稚下意识后退一步，想了想又走上前去，神情过分的郑重：“……据说陆仙师尤擅识邪祟？想必小女是否与邪祟有关，仙师一眼即可看穿吧？”
他讲这么多，是调查了自己？不然就她这样一个喽啰，谁在乎她的行踪？
小小年纪，果然不简单。
姜稚一边后怕一边狠狠腹诽，丝毫没有意识到，温琮已经二十，她才是真真正正的方才及笄，非要说，温琮还比她大个几岁。
两人此前各自上前一步，现下的距离已经很近，温琮摄人的眉眼越发逼人，上挑的嘴角却冲淡了这种冷意：“姜小姐的意思是，任我处置？”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说出来怎么这么怪呢？
“嗯，”她先应，随即想着还是解释一番。
脑子被活命这个念头冲淡，已经忘了要攻略这一茬，此番才缓过来。万一现在被温琮误认为是一个不尊重社交距离的轻浮女子，以后拉好感度的工作岂不是很难做？这么想着，她抬起垂下的眼睫：“但是——”
“噗——”一声。
少女刚出口的话音戛然而止。
同一时刻，耳畔传来刀剑刺破血肉的声响。
这一瞬间，连姜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本要说的是什么，心里飞快闪过的念头又是什么，对方收伞化剑的动作只残留在姜稚的视网膜里，甚至都来不及向大脑反馈做。
一切实在是来的太快、太快。
瘦弱的身躯晃了晃，红色衣摆在鹅毛大雪中翻飞，比溅出的血迹更加醒目。
姜稚呆愣愣地向下看去。
——连杀婴主时都未曾出鞘的“霜夜白”，眼下寒光凛冽、冷玉如冰，明晃晃映出她的不解与惶恐。
视野中雪白飞扬的发丝被狂风吹起，触及剑身时被那削铁如泥的剑锋切断，落入雪中，和天地融为一体。
——是那个她以为已经逃开的男孩。
在如此狭窄的瞬间，忽然出现，挡在了自己眼前。
此时此刻，雪风一刮，姜稚身形再度猛晃，一个不注意、跪在了雪面，而那个男孩顺此跌落在她怀中，眼珠黑润，如同暖玉。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姜稚反应不过来，也说不出话来。
姜稚喉头发堵：“是你？为什么——？”
“放过她吧。”他掌心浮出金色文字，从头到尾没有看姜稚一眼。
以这样一种仰视的角度，姜稚能看见温琮毫无触动的表情。
“你如此确信，我是邪祟吗？”
温琮看着她，没有犹豫：“是。”
“……”姜稚掌心攥着男孩的白毛斗篷，猛然咳嗽几声，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她只说：“我不是。”
这句话说出来，姜稚自己都丢了一半的确信。
她真的不是吗？温琮，会认错吗？
“是吗？”温琮将剑抽走，剑身滴出血液，此时他的眉眼仿佛春水融冰一般，恢复所有的神色和情绪，只是如此转瞬即逝，以至于姜稚只能捕捉到那极其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快意。
疯子吗……
姜稚眼皮一跳。
温琮从那个男孩胸前的伤口，打量到少女苍白却依旧万般娇嫩可爱的芙蓉面，沉静问她。
“不是的话？”
“那姜小姐，抖什么呢？”
此时姜稚猛一回神，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在发抖，抖到发梢都在根根战栗。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第一次被威胁生命？第一次被人所救？第一次抱着一个孩童流血的身体，跪在雪地里不知所措么？
姜稚再度抬头看回温琮。
少年碧玉发簪簪住的马尾在空中飞舞，那携霜带雪的、眉眼锋利的，仿若一切都不在意的冷。
黑色睫羽根根分明，在黑色冰湖之上，掩着一切的目光。
姜稚颤抖着。
发现她所面对的不是一个片面的少年。
而是一个万般难解的、毫无头绪的谜题。
“放过她吧，”男孩手心再度涌起文字，“邪祟之事，有办法的。”
“你的软弱会害了你。”温琮盯着男孩看了半晌，随即淡淡道。
“不会的。”
“不会吗？你亲身体会过的。”
“……”
“城中玉兰树开花了。”最后他写。
忽地掌心一空。
他像风一样，消失在姜稚怀中。
似乎就是为了救她而来，结束便散。姜稚呆愣愣看着他消失，甚至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他——？”
“伤心吗？”温琮擦拭手中长剑，微微上扬的眼角全是讽意。
姜稚察觉到不对：“……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这处空地陡现法阵，随即一阵颤动，一男一女两个人声争先恐后涌出：
男声：“陆师兄！我出来了！”
女声：“都怪你碰到陷阱，害的我也遭殃，欸，你碰到我了！”
“师姐你真挑。嘿，陆灵灵呢？好不容易这次能和灵灵一起出门，他又去哪了？”
“这个小女孩，不会就是我们附身的那个剑的主人吧？不赖嘛，长得漂亮、学得也快，你都可以装我师妹了！”
姜稚被那个明显比她们所有人都年长的女子跑过来，抱在怀中一顿揉搓。
“唔唔——”
“陆灵灵呢？”男孩还在找。
“陆、陆灵灵？！”她挣脱，伸出一只手。
那个男孩穿着浅金劲装，姿态洒脱、面目疏朗，一副富家子弟做派，看着和姜稚差不多大，四目相对，他忽地眼睛睁大、愣在原地，呆呆地重复：“对……陆、陆灵灵，我们门派，灵气所结的灵胎，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这边。”
“灵胎，被杀了，会死吗？”
“啊、啊？这是什么问题。”
他反应过来，长大嘴巴，指着姜稚：“你，杀了他？”
“呃——”
“是我杀的。”温琮冷声插入。
“？”一男一女面面相觑，满眼愕然：“你们两个，在我们不在的时候，干了什么啊？”
女人看着眼下情形，思考后道：“邪祟侵体后，人必杀无疑，没有例外，但是宗门灵胎灵气纯澈，可以涤清，只是得它自己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半灵气才行，灵胎此物思绪有限，得有特定的人、特定的事激发。曾经宗门里有人被附体，它也没有这么做过。毕竟门派灵物，我们谁都左右不了。”
“你，杀它？”
温琮面目谦逊：“是的，师姐。”
“为了，你？”她指向姜稚。
姜稚又被绕糊涂了。
此时此刻，究竟：自己真的不小心被邪祟附身（虽然按这么说现在是没了），和：温琮对自己下杀手是为了激发灵胎来帮助自己，或是干脆为了清洗自己，这两件事，哪件事更值得她细究？姜稚已经理不清了。
“只是为了清洗。”温琮淡淡说。
“哦？”师姐关鱼指着他的腰侧的玉佩，此时姜稚才注意到这个东西，“它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原来自己找不着它的时候，它化成了温琮身上的玉佩？
太好了，它没死！
“想救她。”
金字缓缓浮现。
温琮不着痕迹按回：“巧合。”
“得有段时间修养，不能化形了吧，”关鱼笑。
“别担心。”
“姜稚，别担心。”
金字显现，随即消失。
化形。
想到这里，姜稚躲在关鱼怀里，偷偷望向温琮。
是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觉得么？
灵胎化身而成的小孩。
长得有点像温琮。
猝然，她不小心和对方四目相对。
此时此刻双方都平静下来。
随即姜稚脸色一变，听见久违的电子音响在脑海。
“温琮好感度减十。”
“？！”
姜稚一个激灵——糟了！她要死翘翘了！
温琮，你——！
这一下真是怒从胆边生！加上躲在关鱼怀里有了依仗，姜稚气鼓鼓瞪向温琮，却听得电子音自顾自继续。
“温琮好感度加十。”
“温琮好感度加十。”
“温琮好感度加十。”
“温琮好感度加十。”
“恭喜宿——稍等。”
“温琮好感度减一。”
姜稚：“？”
系统：“恭喜宿主，温琮好感度总和为“-1”，黑化度升为75%，您的生存天数增加10天，请继续填平好感，实现正常生命。再接再厉哦~”
关鱼低下头，问她：“‘小师妹’，你脸色怎么不好？”
“……”姜稚看着温琮似笑非笑的眼神，咬牙切齿着笑了：“没什么……我——喜极而晕、喜极而晕……”
“杀人了！”
万籁俱寂之间，距郡内主城数十里的卫城，一声凄厉嘶哑的尖叫倏地在其城郊处炸开，紧接而来的骚乱瞬间划破此地雪空。
靠着城墙根打盹的少女倏地睁开眼睛，被冷风一激，立刻蜷缩身子猛咳，身上用来聊胜于无取暖的旧稻草簌簌落下——
“咳咳！咳咳！”
一人从城外进来、跑过姜稚，过了好几步，脚步忽地一顿，随即后退回来扭头看她，视线从姜稚一身虽旧却仍娇嫩的红色冬装，飞快打量到她背上那把与这漂亮面容十分相称的玄色长剑，浑浊眼睛陡然迸出光。
他大喊：“原来仙师您在这里？来不及了！您快来！”
随即一把抓住姜稚手腕，拔腿就要跑！
“喂……”姜稚吓了一跳、脑袋发懵，被猛带起来跑了几步，反应过来她一个脚刹：“怎么了吗？你——”
她本意只是想弄清原因。
“啊！”男人面色却浮上恍然，那样子明显领会错了，他连忙一拱手给她示礼：“仙师，草民是城门守卫长，是草民冒犯！”
冒犯倒没有，被吓到，是真的。
“……”姜稚站他身前佯装镇定，然而面前这人实在是没有印象，她悄然摸上右侧剑鞘，那是随时能抽剑出来的姿势，问他：“没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你……认识我吗？”
“认识啊！”那人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
发懵的人再度变成了姜稚。
——穿越来半月，姜稚见过的人屈指可数。
原主的社交关系寡淡，不过也没办法，虽是临川城主之女，权势富贵之家，却只是姨娘的女儿，本就不受待见，偏生得一副叫人过目难忘的漂亮面容，姨娘也早逝。
左支右绌着长大，原主的身子骨实在差得可怜，恰今年的临川郡不同寻常的冷，致使冬日被冻死在柴房，让在现实世界惨遭车祸的姜稚魂穿了过来。
“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长叹一口气，不由纠结，万一这是姜府旧人，她还得搪塞自己一周前离家出走的事情。
“啊，您不是和那几位仙师一同来的吗？”
姜稚一愣：“唔？”
“哎呀——”他反应过来，拉长语调：“草民是看仙师这通身的气派和不寻常的剑，想着您或许是和还清剑宗的仙师们同行之人。原来您并不是——”
“是！我是。”
姜稚眼睛忽地一亮，连忙上前一步，然而嘴着实走得比脑子快了一点，反应过来，现编着理由：“我御剑飞行过来的，比他们快一些，索性在这里等他们，他们来了？城外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恍然大悟，顺便自顾自地补全了时间线：“怪不得，草民几天前值夜时便看见仙师在瓮城的墙根子底下休息，当时还想仙师定是隐姓埋名在此地修炼，如今想来您确实是在等人。”
姜稚郑重其事点头。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离家出走来这里守人，兜里没钱，只能风餐露宿着日夜蹲守在城墙根吧？
姜稚看他来的方向，问：“你方才是从弱水河畔来？”
“哎呀，是！仙师料事如神，”他脚下步伐已经再度焦急地磨擦地面，忙不迭继续：
“秋日开始，临川郡就不断有幼童失踪，仙师想必也知晓。各个城池自纠，都找不到法子，只能拘着孩子不让出家门。”
“眼看着快要过年，城主请求还清剑宗派仙师前来处理此事，今晨仙师一行人到来，预备赴主城同姜城主一齐处理此事，只在卫城外稍作停留，未曾想一行人尽数失踪，只有一陌生幼童在原地忽地出现。
“孩童去河畔游戏时被他邪力所伤，恐怕是邪祟，是他害了仙师啊。”
“我们给主城的姜城主传信求助，可是迟迟收不到回音，听说还清剑宗有一人还在卫城，并未与他们同行，想必是您。”
说到最后他拱手，“请仙师前去除祟！”
“……”姜稚将肩上的剑抱下来，默默握紧拳头：“带我去看看。”
“诶！我给仙师带路。”
“不过还有一件事，”边走，姜稚说道。
“仙师您说？”
“留在城中的不止我一人，那人能力远在我们所有人之上，你须得调更多的人，尽快找到他，速叫他前来支援。”
“有何特征吗？盲目寻找只如大海捞针啊。”
“你，嗯……可以看看对方是否有我这‘通身的气派和不寻常的武器’。不是，总而言之，你多多找人去寻，剑宗之人秉性正义，听见自会主动前来。”
“行！”
姜稚不自在眨眨眼，担心那个留在城中的“正主”能否早日到岗。
她毕竟只是个半吊子仙师。
至于为什么与她毫不相干，听见“还清剑宗”这四个字后也要去冒这个险……
——系统在穿越时就言明，姜稚身死魂穿，如果想要回归现实并从当初那场车祸中复活，就必须要拿满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同时好感度也决定了她在这个世界的生存天数。
为了活命，不得不做。
回想当初被告知攻略对象是“还清剑宗掌门弟子温琮”此人时，姜稚第一反应就是放十二分的心。
——虽然毫不了解，可如此正派人士的身份和天之骄子的姓名，显然是那种满心大义的兼爱之人啊！
即使二人并不相识，博爱蹭来的基础好感总该是有的。
啧，姜稚在心里叹气，着实不想再回忆当初看到好感度那明晃晃的“-30”和黑化度“70%”时的心情了。
什么还清剑宗，什么掌门弟子，什么名门正派？
对陌生人这么大恶意，黑化程度如此之高——
此子绝非良善！
现在全靠系统赠送的二十天新手礼包活着，还已经过了大半。
姜稚苦哈哈：大限将至啊……
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前行，除去怀中所抱隐隐泛光的玄色细长剑外，姜稚那才及笄的双边头髻和白璧无瑕的巴掌脸上那全无锐角的漂亮五官，只像是雪天里跟随家长出来游玩的小姐。
尚在城主府时，城主请仙师传业，本没她的份，姜稚也不愿自取其辱，满心想着如何去找温琮续命，却被正房小姐逼着去供她消遣，竟神速般学上了一招半式，自然被针对，转头便被找了个由头丢回柴房。
她好不容易钻了空子跑出来，这才一路到卫城。
——如果要从剑宗来临川除祟，这里是必经之路。
系统可怜她命不久矣给透的题，还清剑宗一行人会来除祟，温琮必定会在这一行人之中。
只有五天可活了。
得尽快找到他才行。
“哗哗”的河水流声已在耳畔。
男人的脚步反倒越来越慢。
“守卫长！”此地城门守卫合围，固若金汤一般，若不是事先遇见，恐怕探听消息得耗姜稚不少精力。
众人纷纷为“仙师”这个由头放行，姜稚一路畅通无阻，看热闹的大人将孩童护在身前，围在后面，有几个受伤的男孩正在圈内，被医师覆上草药，在一旁嗷嗷大哭。
“我儿和他伙伴都是好心，见他一个人在此，陪伴他玩，谁曾想一个不注意他竟伤我儿！我才不相信他是邪祟！把他家长找来！”
“我儿的腿啊，这还能治好吗？”
“呜呜呜我可怜的儿！”
本来临川郡众多儿童走失，有后之家个个就人心惶惶。眼下孩子居然明晃晃地在跟前受伤，父母都显而易见的面上盛怒。
对着河畔那处空地，刀枪斧钺能拿的都拿出来了，各个城防守卫如临大敌，除了因为孩子受伤大吵大闹不信对方是邪祟、要找个说法的父母外，无人再前进一步，男人也是。
见姜稚朝他瞟了一眼，守卫长讪讪道：“此地便是那邪祟所在，仙师您——”
“那一行人没留下只言片语就忽然失踪了么——”真到这里了，姜稚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不知为何，她学起修真之事来突飞猛进，当时府内仙师断言她极具慧根，可毕竟赶鸭子上架。当下独自一人，剑宗之人不知所踪，下意识就自言自语着给自己打气。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扬手、朝河畔方向猛扔了一个石块，砸落下的声音发闷：“你是邪祟？老子才不信！把你家长找过来，给我个说法！”
“唔——”
姜稚听到了这个孩童的声音。
不像寻常孩子那般尖叫，只出了这一个气声。
能勉强听出是八、九岁左右的孩子，声音本来清脆，语调却生生发冷。
见对方没有多余的动静，此人一连又扔了好几个。
“我儿的腿，你还我儿的腿！妖怪！”
“诶！别这样！”姜稚拦住他，就在这一瞬间，她看见了那个孩童的正脸。
姜稚一愣。
——那个孩子披着毛斗篷，满头是雪一般银白的头发，被一根青白色发带束在脑后，缀着一个白玉坠，在漫天飞雪之中如同天山雪莲的精魄。
被骂难听的话，他也只是乖乖站在河畔，皮肤莹白的漂亮，在雪地里发光。污言秽语入耳，皮肤被石块划下刀割般的口，他一摸脸侧——满手都是血。
依旧没有半分波动。
一双青涩却充满怜悯的黑眸静静睁着，竟径直对上了姜稚的眼睛，姜稚那瞬间心跳一顿，恐惧就在此刻转为犹疑。
“仙师，有何发现？”见姜稚脸色不对，守卫长隔着距离问她。
姜稚沉默了。
她所在的这个修真世界并不存在魔、妖，只有邪祟。
人性本恶，欲望困在心中过盛，人便会成祟。成祟之人其心已被彻底扭曲，时刻受欲望不能满足的折磨，自此不再能走正道修炼，唯有不断满足内心恶力。
而连目的都不纯粹，其满足的手段自是无所不用其极。
修真者入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开灵眼，辨别邪祟。人体灵气繁杂混乱，辨别之事十分不易，姜稚只能摸到极浅的皮毛，据说还清剑宗掌门弟子温琮，尤擅此事。
但眼前情形着实不一样。
姜稚看了他一眼，心头疑问疯狂闪过，小声问他：“城中不见孩童，你之前说是因为临川郡丢子频繁，因此家中有孩童之人均不让出门？是么？”
守卫长不领其意，但还是配合着小声：“是啊。怎么了仙师？”
这几位家长既然如此宝贝孩子，怎会在如此人心惶惶之际，放纵孩子外出结群嬉戏。
姜稚不着痕迹看了他们一眼。
第二章
……看不出来。
灵气交杂纷乱，一团麻，不是她这等半吊子能认清的。
再看向那个孩童。
姜稚看着他通身极度纯净到透明的蓝白色灵气，将身后的弱水河都衬得发黑，感到无奈。
唯有修真者灵气可呈蓝白之色，他这般澄澈的灵气，没有任何他物，根本无须辨别，且此般纯色，估计体质特殊。
“我替你们声张公道。”
在如此敏感的时段，这些家庭不着痕迹将所有城门守卫聚在这里，意欲何为？
几十条人命，箭在弦上，姜稚继续斟酌着：“如果他害了你们孩子，我会帮你们找说法。”
“你？”那几个父母犹疑地打量她。似乎这样刚过及笄之年的少女，还穿着元宵般喜庆漂亮的冬装，除了身后那柄剑之外，实在是不像仙师。
然而对姜稚说话时，那股潜藏的黑气猛然从对方心脏处明晃晃钻出，猜想就这样忽然坐实，姜稚心一跳，声音不自然地大了些：“怎么啦？我有剑的，肯定是仙师，不信吗？”
“我拖延时间，你找由头带所有普通人撤离，尽快找到那个未同行之人，我的命就靠你了！”姜稚侧过头，飞快小声说完。
“啊？那你——”守卫长一愣，见她已经自顾自走过去，食指对着他，轻点了点身后的佩剑。
找到那个人！
尽快尽快尽快！
姜稚竖着耳朵，听见他找了个挑不出错的理由，将人和围观群众都半推半胁地带走了。
这几个人想说什么，但姜稚头脑风暴，已经率先换了个态度，软着声音开了口。
“哎呀他们怎么走了？唉……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确实不是仙师，这把剑也只是凡物，一个人是不是邪祟我根本看不出来。只他是我弟弟，心里着实看不得他受委屈，不如我们私了？他肯定不会是邪祟的，我们都是良民。”
看不出来你们是邪祟，千万别现在暴起啊。
男人嘴巴一张：“你、你弟弟？”
“嗯啊，我弟弟，亲的！”
此时，冷风一起，男孩跪在雪地中，雪白发丝在风中飘乱，他猝然抬头，看见穿着红色旧冬装的少女，一双眼睛清凌凌地发亮，微微下垂的圆润眼角和刻意抬起笑的唇，和她背上那柄通身玄色泛着冷光的长剑毫不相符，正慢慢走过来不经意挡住他。
她边过来，边飞快地转过头朝自己眨了眨眼，背对着他，手在空中简要写字：
“怕伤及旁人，已将他们撤走。我知你非邪祟，可知剑宗人何在？可有后手破局？”
……虽然不能眼见着这几十个人被可能的危险牵连，但她也不能在见到温琮之前，就交代在这里呀。
中年男人和身旁的妻子对视，随即看向姜稚：“你绕这么大一圈子就为了保你弟弟？那他自己怎么不会说，得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来诓骗我们？”
之前是没想的，现在要拖时间，还能如何？
“他当然是想说的！”
日光逐渐上升，雪却越下越大，都要模糊视线，姜稚不着痕迹看了男孩一眼。
对方眼瞳水洗般的黑，透出极度青涩而怜悯的神情，并非远处所见那般冷。
然而他看着姜稚，一句话也没说。
……？
转过头来姜稚已经泫然欲泣，似万般可怜：“他、他是哑巴，从小落的病。你们也知道最近临川郡内丢了孩子，我宝贝的不行，不让他出来呢，谁知道——”
姜稚说着又看了一下他。
啧，这小孩好像还真是哑巴！
男人恶狠狠瞪了姜稚一眼，她飞快浮起假笑，对方拧着眉，转身看回身旁的妻子。
——来不及了。
姜稚敏锐觉察到男人的口型。
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了？
姜稚的命倒是真的来不及了！
这一瞬间，身后玄色细剑猛然颤抖，她吓一跳，连忙把对方取下来抱在怀中按住。
这一动作还没结束，颤抖甚至还没止息。
就看得男孩定定抬头，忽地张开掌心。
姜稚定睛一看，只见金色碎光闪起，逐个出现几个小字。
“剑宗人在剑上。”
“邪祟在你身后。”
姜稚瞳孔猛地一缩，目光下意识游移向他身后开始不断暴涨的河流。
弱水河是临川郡内的河流，上游绕几座卫城，下游直达主城，穿主城而过。然而近日来讯流不稳，无船敢过。话毕，这次姜稚是真的看清了，水变成了黑色！
“轰——”的一声，河流挟山呼海啸之势，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所有男人女人、大人小孩都不再掩饰，瞬间化身黑气、转身融入水中，水雾得邪祟所融，直直扑面！
姜稚猛然后退闭眼，下意识举起手中剑抵挡，只听到“锃——！”的一声。
涓流汇聚而成的庞大水势竟就被这一根细细长剑，硬生生拦在了剑身之外！
正此时，几个不同的声音争先恐后袭来耳畔，姜稚听不清，正准备凝神再听时，一个极为清澈的少年音浮出水面，瞬间隐退了其余的所有声音。
他音色卓然的冷，所说却只是：“你的剑和你的人一样，很适合附身。”
“啊？”
姜稚下意识出声，这是什么好话吗？
“邪祟欲毁卫城以谋大变故，剑宗一行人被埋伏，暂无法脱身，只可暂将部分修为附于你剑，够用。我在城中，救援尚来不及，你须抵挡片刻。”
“等等！你——”装腔作势可以，真刀真枪的她不会啊！
“不着急，随便挥挥。”
对方似乎明白她要说什么，声音没有丝毫急迫，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闭上眼睛挥十下。”
“然后——”
耳边似有风吹过，他最后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淡定与坚决。
“就有人来救你了。”
话音刚落，剑身陡现金光。
姜稚心脏猛跳，手却握的更紧了。
……她绝对不能死在见到温琮之前！
抬手挥剑，那一瞬间，似乎千钧之力化在剑端，轰一声！眼前的万丈滂沱之水被剑光猛地斩开一片通途！
修真灵气将水澄清，姜稚脑袋嗡的一下，看见那个九岁左右的孩童，身边环绕点点金光，还是独自一人站在河畔，静静看着弱水河。
“河里都是邪祟！快走！”姜稚喊。
他还是没有回答。
姜稚见对方软硬不吃，心一横，三步并作两步去绕着臂弯将他捞起来，放回墙边。
“去躲着！”
趁此空当，邪祟已从水中化身而出，他们个个身着黑袍，手拿长剑，蒙着下半张脸。
“今日必须拿下卫城！”
煞气疾掠而来，直逼眉心！剑比姜稚的反应要快，直接带着她抬手抵挡，那招式自成圆融剑法，定是还清剑宗所传。现下以一当十，节节剑锋之间居然带着步法极为艰涩的姜稚逐步止住了后退！
一个转身，手中玄色细剑向上划出半圆，挽出一个极为繁复漂亮的剑花，姜稚生生被剑气带着悬空，然而——
“你究竟是谁？还清剑宗的人不是被抓完了吗？”
对方攻势更盛。
剑光浩荡，姜稚一个转身躲过劈砍，千钧一发之间那剑居然抓住了机会，直直切过——
“呼——”一声！
煞气四散，无影无踪。
邪祟成法万千，不是所有邪祟都是原始生成，大有心思不坚定被其余邪祟诱惑之人，内心欲望放大；或有邪祟干脆腾笼换鸟，将自身祟气寄生在死人之身利用，这些都是邪祟，都是不得不除、丧尽心性之人。
灭掉一人。
远远不够。
弱水河声响彻耳畔，姜稚迟缓的步法竟逐渐跟上了剑的方向，红色冬装边嵌着白色绒毛，这是姜府正房小姐的旧衣，衣摆翩飞。
玄剑、乌发、红衣，在漫天雪色肃杀之间腾转旋挪。
一人看见墙角处躲着的男孩，抬手便要来砍过。
恰此时另一寒光闪过，竟也要直直逼向姜稚身前。
“小心！”
手中玄剑提手便要斜切，作势去挡身旁更加威胁性命的剑风，然而姜稚似入定，腕间一动，竟生生扭转了挟着万般灵气的掌心剑。
男孩静静看着她。
少女瘦削的身躯在雪风之中，竟有不管不顾身旁危险，径直奔向他之意，然而那招式着实玄妙。
“刺——”
即将一剑取他性命的剑被少女挑飞，随即极狭小的时间，她人几乎都未转身，手腕一转、反手相逼，剑锋直直切出去——另一人愣在原地，呆呆看回自己被切半的绒黑色身躯，刹那间灰飞烟灭。
鹅毛雪片被玄色长剑切碎，姜稚隔着风雪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本来是什么情绪都没有的。
衣摆被剑锋波及切断。
姜稚此时才似回过神来，心脏砰砰要跳出心口。
她刚刚是？
姜稚身体到底不好，几招之间，攻守之势再度异也。可她心跳的太快，丝毫没有转圜，思绪飞快轮转，连眼神都在发呆。
非要说，她好像极其玄妙的，对还清剑宗的入门剑法，无师自通了？
这具身体为何如此？就连这把剑，只是柴房院中的百年槐树，被火星点燃后烧了半夜，居然烧成了一块黑色硬物，她被大小姐逼着去学剑，想办法从她那里讨了点钱，随便找个铁匠砸出来的。
如今一看，轻剑巧锋，竟可生生断开雪片而不伤之，绝非凡品。
一个可以说是巧合。
可巧合太多……
姜稚的手臂开始酸痛，她自己都不禁背后发凉起来。
已经是第八剑了，对方人减少，自己也即将耗尽力气。
那个说着会来救他的人呢？
根本没看到影子……
“你没力气了。”对方只余下几人，断言。
“显而易见呀，”姜稚开始喘气，嘴巴却不愿落下风：“我早就知道我没力气了，你判断得真慢。”
“哼，强词夺理，”他忽然冷笑，手中剑慢下来：“陪你浪费时间玩到现在。你既话多，等下去地府里说吧！”
什么？
话音未落，河流声再度变大，水上突现罡风，搅动一江黑水，紧接着水龙卷轰鸣陡现，一个全头全脸覆面的人在河水之中逐步现出轮廓，那一瞬间，煞气如千军万马般袭来！
手中剑猛地登了一下。
姜稚的心也是。
这是把大boss打来了？
“太慢了，此座卫城今日必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姜稚的脸。
“是！”
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有什么目的，有什么欲望，是定要拿去数百幼童，毁灭城池得来的？
对方只轻轻抬了一下手。
呼啸风声刹那间化作千万股黑气，毫无顾忌朝姜稚袭来——
“锃——！”和此前万般无二的抬手格挡，玄剑却在手心猛颤，刹那之间，脱手而出——
喀，姜稚从空中摔倒在地，掌骨一片鲜红、火辣辣的疼。
“呵。不自量力，还清剑宗怎么只派了你这么个人？”
第九剑。
姜稚心中数着，口中却无言，她捡起长剑，两眼水波如痕，没有管对方的轻蔑，抬剑做出抵挡的姿势。
她潜意识是相信剑宗之人的，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本就不是现实世界那般祥和，处处是危机，所有人遇到坏事想的都是剑宗什么时候能来救自己，她或许也被潜移默化影响了。
更何况，她还没见到温琮……
如果这座城池被灭，自己照样完蛋。
“够了！”
对方再度抬臂，这一次丝毫没有收手，煞气风暴一般朝姜稚席卷而来！明显针对的不止是她。
她是喽啰，就是用来对抗喽啰的，这座卫城的城墙却是固若金汤，严防死守着全部的居民，这才是目标。
万钧之力袭来，压在几指剑身。
“喀——”
姜稚唇间猛然涌出腥甜，额上浮出蒙蒙细汗。
第十剑了……
瘦削的少女，身躯在重压之下急剧颤抖，苍白到透明的脸开始泛出不自然的粉红。邪祟的煞气和任何东西都不一样，它开始侵蚀姜稚的根根神经、肺腑。思绪开始浑浊。
眼睫都开始颤，姜稚望着对方什么都看不清的身躯，开始思绪飘飞，猜想他皮下长着一张如何丑陋罪恶的脸。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剑身发出承受不住的“噌”一声，但就在那断裂之前的瞬间，姜稚本人已经撑不住。
——脚下布鞋在雪地里碾出一道极深的辙痕，她一连后退十米，剑再度脱手而出——
然后是“砰”的一声！她直直撞上了身后城墙。
……这一击，到底是挡住了。
姜稚动弹不得、倒在地上，喉间发痒，她捂着胸口咳嗽，余光瞄向此前还在这里的男孩，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应该是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没有感到疼痛，或许是到了极限，连疼也反应不过来。姜稚软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邪祟朝这里走来，几秒后，手中煞气便开始翻腾，即将要给她来个彻底的了断。
第十剑……她想。
不会再有第十一剑了。
但好像，没有人来。
黑色鞋尖慢慢踱步过来，就在眼前。
那个说会来救她的人，没有来。
思绪断裂之前，对死亡的恐惧反倒太过强烈，以至于姜稚再度开始胡思乱想。
对陌生人也这样。
这么坏的那个人，不会就是温琮吧……
“不自量力。”邪祟冷声嘲讽。
煞气在他手心“唰”一声、朝姜稚飞速蔓延！
与此同时。
在姜稚看不见的身后。
天边大雪陡然变了一个颜色。
雪白的、漫天的鹅毛大雪，被整个映成了半面金光。
眼看着煞气即将刺穿姜稚眉间，她猛然闭眼！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瞬间，“唰”一声，一把淡青纸伞挟着冷然碎雪，倏地划破雪空，剪水飞花一般横上姜稚身前，磅礴的千钧煞气、剑中几位仙师合力都无法抵挡的煞气，碰到纸制伞面的那一刻，却轰然卸力四散！
姜稚的碎发在乱风中吹飞。
没有死亡的痛苦，反倒鼻尖陡然嗅得一股春日玉兰花的香味，她满头疑云地睁开眼睛，随即瞳孔一缩，只见眼前的陌生伞身拢回所有煞气，飞雪之下未作停留，只逆着漫天的碧玉琼瑶迅速飘回空中，金光之中化成一把带鞘的银白长剑，雪空之中泛光，只如冷玉。
一只莹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握上剑鞘。
从姜稚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人浮于空中、白袍翻飞，周身金枝缠绕般的灵气同灰黑色的煞气两相交织，蒙蒙雪白天地之间，好似诡事中时常提及的、会吸人魂魄的妖鬼。
他伸出手接住落雪，掌心倏然腾出白雾。
——轻轻的，“歘”的一声。
少年低眼，径直对上了少女望过来的、些许惊慌的眼睛。
他薄情冰冷而极为漂亮的眉眼在雪花之中隐现，看不出丝毫姜稚曾经幻想中的正义凛然。
矜冷至极。
“-30”的好感度，70%的黑化度，以斩尽邪祟闻名世间的除祟师，还清剑宗不世出的天之骄子，温琮。
是他。
“是你！”邪祟开口，那一直以来恶狠狠的声音居然带着几分畏惧，“我认得你的剑，‘霜夜白’……”
“温琮，居然是你！”
被叫名字的人听见了，却根本没有回应，只垂眼背对着姜稚、缓缓降在她身前。
“温琮……”
果然是他。
姜稚倒在地上，看着他轮廓分明尽显疏离的侧脸，不由得小声重复，下意识来的语气远比邪祟要说的咬牙切齿。
——怎么会对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有负30的好感度？！
“？”似乎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对劲，对方蜻蜓点水般瞟了姜稚一眼，看清的瞬间却是不着痕迹皱了皱眉。此时唰一声，落在远处的玄剑听话地飞回姜稚手中，带着姜稚站了起来。
身前的人垂眼侧头，清而低的语气极为随意：“辛苦。”
温琮的白仙袍镶着金纹，头上嵌住青丝马尾的碧玉簪似雪化成，眉眼无情、薄唇轻抬，少年意气中尽是毫不在意的冷酷。
莹白指尖落在身侧，几个掐诀，
姜稚看那细碎金光在他指尖跳跃，事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时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他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嘶——”
忽然，毫无预料的，姜稚全部身心涌起一阵暖意，与之相伴的是身体的痛意开始恢复，被摔在城墙上的痛尽数袭来，痛得她呲牙咧嘴。
“你要来杀我？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可不怕！老子成邪祟的时候，你还躲娘胎里吃奶呢！可不要不自量力，败坏你一夜屠尽整城邪祟的名声！老子早就做好了准备，是不会死的！”
虽然这么说，他蠢蠢欲动的掌心已经暴露了他的忌惮，手中积聚起更为强大逼人的煞气！
“喝——”一声，他小腿后撤，那是即将蓄力大招的架势！
“。”温琮却看也没看他，清澈微低的声音本该毫无情绪，此刻却莫名带着半分诡异的安慰：“婴主说笑了，谁说要杀你呢？”
紧接着，如同空中隐形的时钟正好撞到零点，接下来这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同时间一齐发生——！
姜稚被一阵力量猛然带离此是非之地，落地即距据温琮几丈之远。
而“罪魁祸首”极为随意地抬起右手，手势却近乎带着残影。
他的手指白皙而纤长，一声低喝：“开阵！”
那极为精准而快速的结阵手势骤然收束金光——
“轰——”的一声！！
“你——！”婴主所在之地爆发一阵碎裂，雪霰散去，黑装男人面目狼狈着袭来，温琮则早在他反应过来陡然抬剑、飞身升空。
“你杀不了我！”对方照旧大喊。
“好吵。”
温琮手中动作与姜稚此前所做是类似的招式——还清剑宗的剑法，然而他身姿修长、剑走龙蛇，神色姿态远非常人能比的轻松，行云流水力拨千斤一般，几个动作便将对方逼退弱水河畔，而他手中“霜夜白”，甚至剑未出鞘。
“喝啊——”对方被逼绝境，浑身黑布发胀，一声喝下，黑色江水裹挟着磅礴煞气蛇行而至！
温琮被对方竭尽全力的大招逼退几步，面不改色，只倏忽一下，在姜稚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瞬间，飞身残影、欺身上前，手中银白镶金的剑鞘尖端十分之钝，却直插入对方右胸，随即顺势一扯，“划”——
“你怎么知道？唔——”婴主忽的喷出血液。
姜稚眼前陡现一阵金光，她捂住眼，直至光芒散去，才看见“霜夜白”已经恢复成纸伞模样，在低空中旋转，而无论是如此强大的婴主、还是弱水河三千黑水，都已经不复存在。
温琮垂手站在一旁，神情冷淡，乌发垂肩。俨然是少年天才该有的傲气与风骨，什么也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被冷眼以待之人不过叹一句“少年本意”，偏他又将刺人的话语与抽离的态度控制在一个极其微妙的范围，以至于姜稚想刺回去都找不到锚点。
两相对决，几招便已分胜负。如此轻易，如此迅速，仿佛一切就该轻而易举，简单到让她瞠目结舌。
然而这般直面温琮的强大能力，随之到来的不是窃喜，反而是一股油然而生的冷气。
温琮这么厉害，岂不是……想让自己完蛋就完蛋？
对她的好感度都负三十了，面上倒不显山不露水的。姜稚暗自较劲，看着他翻飞的白袍，嘴唇蠕动着，强行露出了贝齿：“呃——陆、陆仙师？”
她只有五天可活了啊！加点好感吧，温琮，求你！
“。”温琮听见了，转身，水洗透黑的瞳望过来时，眯起了眼睛。口中却是顺势答：“姜小姐。”
他居然知道自己姓什么……
姜稚咽了咽口水，抛开杂念，定定道：“此前常听府中人谈论仙师姓名，言仙师是少年天才，曾独自一人斩尽满城邪祟，当时并无感触，如今得见仙师真人，才发现赞美之语皆非虚言，仙师果真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一代天骄、衣冠齐整、相貌端正，小女——佩服！”
“啊——原来如此。”对方的眼睛闪烁一丝冷意，不像被她拍到了马屁。
姜稚讪讪笑了笑，只能硬着头皮自顾自地继续拍：“就、就比如刚刚我得剑宗仙师附身于剑，抵抗尚无余力，虽然后来我学得也挺快的吧但是！真比不上陆仙师剑法万分之一，那什么婴主，根本就不在话下，小菜一碟！”
“姜稚。”
他静静听姜稚说完，将纸伞打起来挡雪，随即一字一顿念出姜稚的名字，没有任何若有似无的感情。
被叫名字的人却骤然打了个寒颤。
“……嗯？”
他似乎能看透姜稚心思，忽然开口：“你怕我？”
“！”姜稚背毛忽地一炸，摆手的动作倒比脑子快：“……哈哈，怎么会？小女时常听说陆仙师丰功伟绩，怎么可能——”
“是我眼拙，”温琮全未分辩、对她欠身，抬眼时，四目相对，一触即分。一丝丝兴味却从那片黑色冰湖中悄然浮现。
“……只是听说姜小姐作为城主幼女、从未曾修炼，一朝醒来却忽然极擅此事，连夜长奔此座邪祟最重的卫城，就连易聚煞气的枯槐所炼长剑也挥动自如——”他朝姜稚走进，叹了口气。
“姜小姐此前独自面对婴主，行为极其英勇，清白不言自明。只是桩桩件件有时实在难辨真伪，起初连我都不免怀疑，姜小姐究竟缘何，忽然换了个芯子一般？”
姜稚瞳孔一颤，下意识看向手中长剑，玄色长剑映出雪光，像是很无辜的样子。和她自己一样无辜！
虽然在为自己开脱，但是试探不言自明，姜稚下意识后退一步，想了想又走上前去，神情过分的郑重：“……据说陆仙师尤擅识邪祟？想必小女是否与邪祟有关，仙师一眼即可看穿吧？”
他讲这么多，是调查了自己？不然就她这样一个喽啰，谁在乎她的行踪？
小小年纪，果然不简单。
姜稚一边后怕一边狠狠腹诽，丝毫没有意识到，温琮已经二十，她才是真真正正的方才及笄，非要说，温琮还比她大个几岁。
两人此前各自上前一步，现下的距离已经很近，温琮摄人的眉眼越发逼人，上挑的嘴角却冲淡了这种冷意：“姜小姐的意思是，任我处置？”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说出来怎么这么怪呢？
“嗯，”她先应，随即想着还是解释一番。
脑子被活命这个念头冲淡，已经忘了要攻略这一茬，此番才缓过来。万一现在被温琮误认为是一个不尊重社交距离的轻浮女子，以后拉好感度的工作岂不是很难做？这么想着，她抬起垂下的眼睫：“但是——”
“噗——”一声。
少女刚出口的话音戛然而止。
同一时刻，耳畔传来刀剑刺破血肉的声响。
这一瞬间，连姜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本要说的是什么，心里飞快闪过的念头又是什么，对方收伞化剑的动作只残留在姜稚的视网膜里，甚至都来不及向大脑反馈做。
一切实在是来的太快、太快。
瘦弱的身躯晃了晃，红色衣摆在鹅毛大雪中翻飞，比溅出的血迹更加醒目。
姜稚呆愣愣地向下看去。
——连杀婴主时都未曾出鞘的“霜夜白”，眼下寒光凛冽、冷玉如冰，明晃晃映出她的不解与惶恐。
视野中雪白飞扬的发丝被狂风吹起，触及剑身时被那削铁如泥的剑锋切断，落入雪中，和天地融为一体。
——是那个她以为已经逃开的男孩。
在如此狭窄的瞬间，忽然出现，挡在了自己眼前。
此时此刻，雪风一刮，姜稚身形再度猛晃，一个不注意、跪在了雪面，而那个男孩顺此跌落在她怀中，眼珠黑润，如同暖玉。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姜稚反应不过来，也说不出话来。
姜稚喉头发堵：“是你？为什么——？”
“放过她吧。”他掌心浮出金色文字，从头到尾没有看姜稚一眼。
以这样一种仰视的角度，姜稚能看见温琮毫无触动的表情。
“你如此确信，我是邪祟吗？”
温琮看着她，没有犹豫：“是。”
“……”姜稚掌心攥着男孩的白毛斗篷，猛然咳嗽几声，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她只说：“我不是。”
这句话说出来，姜稚自己都丢了一半的确信。
她真的不是吗？温琮，会认错吗？
“是吗？”温琮将剑抽走，剑身滴出血液，此时他的眉眼仿佛春水融冰一般，恢复所有的神色和情绪，只是如此转瞬即逝，以至于姜稚只能捕捉到那极其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快意。
疯子吗……
姜稚眼皮一跳。
温琮从那个男孩胸前的伤口，打量到少女苍白却依旧万般娇嫩可爱的芙蓉面，沉静问她。
“不是的话？”
“那姜小姐，抖什么呢？”
此时姜稚猛一回神，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在发抖，抖到发梢都在根根战栗。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第一次被威胁生命？第一次被人所救？第一次抱着一个孩童流血的身体，跪在雪地里不知所措么？
姜稚再度抬头看回温琮。
少年碧玉发簪簪住的马尾在空中飞舞，那携霜带雪的、眉眼锋利的，仿若一切都不在意的冷。
黑色睫羽根根分明，在黑色冰湖之上，掩着一切的目光。
姜稚颤抖着。
发现她所面对的不是一个片面的少年。
而是一个万般难解的、毫无头绪的谜题。
“放过她吧，”男孩手心再度涌起文字，“邪祟之事，有办法的。”
“你的软弱会害了你。”温琮盯着男孩看了半晌，随即淡淡道。
“不会的。”
“不会吗？你亲身体会过的。”
“……”
“城中玉兰树开花了。”最后他写。
忽地掌心一空。
他像风一样，消失在姜稚怀中。
似乎就是为了救她而来，结束便散。姜稚呆愣愣看着他消失，甚至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他——？”
“伤心吗？”温琮擦拭手中长剑，微微上扬的眼角全是讽意。
姜稚察觉到不对：“……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这处空地陡现法阵，随即一阵颤动，一男一女两个人声争先恐后涌出：
男声：“陆师兄！我出来了！”
女声：“都怪你碰到陷阱，害的我也遭殃，欸，你碰到我了！”
“师姐你真挑。嘿，陆灵灵呢？好不容易这次能和灵灵一起出门，他又去哪了？”
“这个小女孩，不会就是我们附身的那个剑的主人吧？不赖嘛，长得漂亮、学得也快，你都可以装我师妹了！”
姜稚被那个明显比她们所有人都年长的女子跑过来，抱在怀中一顿揉搓。
“唔唔——”
“陆灵灵呢？”男孩还在找。
“陆、陆灵灵？！”她挣脱，伸出一只手。
那个男孩穿着浅金劲装，姿态洒脱、面目疏朗，一副富家子弟做派，看着和姜稚差不多大，四目相对，他忽地眼睛睁大、愣在原地，呆呆地重复：“对……陆、陆灵灵，我们门派，灵气所结的灵胎，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这边。”
“灵胎，被杀了，会死吗？”
“啊、啊？这是什么问题。”
他反应过来，长大嘴巴，指着姜稚：“你，杀了他？”
“呃——”
“是我杀的。”温琮冷声插入。
“？”一男一女面面相觑，满眼愕然：“你们两个，在我们不在的时候，干了什么啊？”
女人看着眼下情形，思考后道：“邪祟侵体后，人必杀无疑，没有例外，但是宗门灵胎灵气纯澈，可以涤清，只是得它自己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半灵气才行，灵胎此物思绪有限，得有特定的人、特定的事激发。曾经宗门里有人被附体，它也没有这么做过。毕竟门派灵物，我们谁都左右不了。”
“你，杀它？”
温琮面目谦逊：“是的，师姐。”
“为了，你？”她指向姜稚。
姜稚又被绕糊涂了。
此时此刻，究竟：自己真的不小心被邪祟附身（虽然按这么说现在是没了），和：温琮对自己下杀手是为了激发灵胎来帮助自己，或是干脆为了清洗自己，这两件事，哪件事更值得她细究？姜稚已经理不清了。
“只是为了清洗。”温琮淡淡说。
“哦？”师姐关鱼指着他的腰侧的玉佩，此时姜稚才注意到这个东西，“它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
原来自己找不着它的时候，它化成了温琮身上的玉佩？
太好了，它没死！
“想救她。”
金字缓缓浮现。
温琮不着痕迹按回：“巧合。”
“得有段时间修养，不能化形了吧，”关鱼笑。
“别担心。”
“姜稚，别担心。”
金字显现，随即消失。
化形。
想到这里，姜稚躲在关鱼怀里，偷偷望向温琮。
是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觉得么？
灵胎化身而成的小孩。
长得有点像温琮。
猝然，她不小心和对方四目相对。
此时此刻双方都平静下来。
随即姜稚脸色一变，听见久违的电子音响在脑海。
“温琮好感度减十。”
“？！”
姜稚一个激灵——糟了！她要死翘翘了！
温琮，你——！
这一下真是怒从胆边生！加上躲在关鱼怀里有了依仗，姜稚气鼓鼓瞪向温琮，却听得电子音自顾自继续。
“温琮好感度加十。”
“温琮好感度加十。”
“温琮好感度加十。”
“温琮好感度加十。”
“恭喜宿——稍等。”
“温琮好感度减一。”
姜稚：“？”
系统：“恭喜宿主，温琮好感度总和为“-1”，黑化度升为75%，您的生存天数增加10天，请继续填平好感，实现正常生命。再接再厉哦~”
关鱼低下头，问她：“‘小师妹’，你脸色怎么不好？”
“……”姜稚看着温琮似笑非笑的眼神，咬牙切齿着笑了：“没什么……我——喜极而晕、喜极而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