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滂沱,风寒刺骨。

    南疆并州,窦府。

    窦府装饰华丽,石狮傲视群熊,符合窦栾是南疆节度使的身份。正厅摆着一副精美绝伦的壁画,是一头双目寒光的老虎,椅子上有着虎皮的坐垫。外面雨声沥沥,府内热闹非凡。五光十色的琉璃盏,跳着热舞的美人,交杯把盏的客人。

    窦栾身材庞大,强壮如牛,一头浓密的黑发铺散开来,他那粗糙狰狞的面目,让人不敢直视。黑发显得他野性万分,他左手拍着肚皮,顺应着舞蹈的音乐,右手拍着鼓。他摇头晃脑,沉醉其中。

    言状拿着密信,进入大厅,恭恭敬敬地来到窦栾旁边,说:“大帅。金城密信。”

    窦栾听闻,双手举起。舞姬停下热舞,安静离场,大厅内的灯熄了几盏。

    窦栾拆开信,看着信上的内容,横眉竖起。

    “狗娘养的。妈的!”窦栾眼睛瞪圆,“宇文沪现在是骠骑大将军,兼大司马。以后这打仗,不都得听他的吗?”

    他生气地把信扔在言状身上。

    言状卑微地将信捡起,说:“大帅息怒。”

    “窦欢这个娘们,还是我的妹妹。”窦栾揉捏着粗大的手指,“居然把我派回南疆,我留在金城,这宇文沪能有什么进展?”

    谋士们互相对望,默不作声。

    窦欢这个决定是对的。他们的大帅是个心狠手辣,没有任何政治头脑的粗人。

    “你们说话呀!”窦栾骂骂咧咧,“老子养着你们,供你们吃,供你们玩,连个屁都不放!”

    胡知在座位上挪动片刻。

    他长相阴柔,细皮嫩肉,语气稍微温柔,说:“克定。您在南疆感觉难道不好吗?您在南疆就是土皇帝,在金城会困住您的自由。”

    克定是窦栾的字。

    窦栾听到胡知的声音,感觉心里清爽一半。

    “此外。宇文沪根基未稳,若是皇帝宣大帅进入金城,讨伐宇文沪,就是顺理成章。”胡知看向窦栾,“大帅何必生气呢?”

    “有道理。”窦栾捏着核桃。

    “南疆的四个州,旗下的县,都要向大帅献粮食,交农税。”胡知继续说道,“大帅不愁军粮,不愁军马和良将。若是皇帝一声令下,或是太后求救,大帅所向披靡,直捣金城。您就是新的主人了。”

    部将和谋士纷纷鼓掌。

    “别说是大司马了。大帅想当皇帝,那都是易如反掌啦!”胡知谄媚地笑。

    窦栾拍了拍手,婢女们端着羊腿和羊肉,以及葡萄酒上来了。

    “胡知。你派人潜入金城,查访朝中的臣子,对宇文沪不满的。”窦栾笑着说,“整理出个名单。送礼施恩,让他们把金城内外的消息透露出来。”

    “是,大帅。”胡知领命而去。

    十二月十八日,未时。

    卫昕穿着杏黄水纹雨丝锦棉袍,披着象牙色云锦斗篷,梳着单螺,戴着白珠耳坠。

    她与宇文泰带着拜帖,来到卢府。

    宇文泰敲着门,管家打开了门。

    宇文泰送上拜帖,行礼说:“晚辈宇文泰和张依前来拜访卢祭酒,还望您通报一声。”

    管家点头,关上门。

    两人等了将近一刻钟,管家将他们带到大厅。

    “学生张依见过夫子。”卫昕行着礼。

    “晚辈宇文泰见过卢祭酒。”宇文泰笑着说。

    “看茶,请。”卢雨招呼他们坐下。

    两人坐下,喝茶。

    丫鬟们上完茶,便关上了门。

    “这次逾明能够度过万难,多谢夫子帮忙。”宇文泰开启话题。

    “云舒在外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可见云舒诚心。”卢雨笑脸盈盈。

    宇文泰看着张依,眉眼深深。

    卫昕听闻,害羞地低下头,说:“多谢夫子肯出手相助。”

    “逾明。”卢雨说,“这次事情能够如此顺利,都是上天的旨意。”

    “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1]”宇文泰正襟危坐,“夫子拯救苍生,乐于助人。此乃善缘。”

    三人都说着客气的话。

    “逾明,你进尚书省任正四品上的尚书左丞。按道理,老夫应该襄助。”卢雨进入正题。

    卫昕看向宇文泰,喝着茶。

    “不过,令尊现在为大司马,朝野还未适应,如此逾明还要再进一步,恐怕人心不服。”卢雨一本正经。

    卫昕听出卢雨的弦外之音。

    宇文泰与卫昕对视一眼,说:“那夫子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尚书左丞,老夫推荐司马泳。至于尚书右丞,公子可肯屈尊?”卢雨试探问道。

    “夫子。”卫昕温柔地笑,“司马泳出自盏城司马氏,但他结交权贵,不爱与平民寒门交往。”

    她把话说到一半,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陈述事实,发出疑问。

    卢雨沉吟片刻,说:“女郎认为人品重要,还是处事重要?”

    “依学生看来,若是大争乱世之时,就是处事重要;若是太平盛世而言,人品与处事皆重要。”卫昕说。

    “何以见得?”卢雨发问。

    “大争乱世,若要出人头地,必以处事争先;太平盛世,若要经久不衰,人品为先,处事在后。”卫昕继续说道。

    “女郎既然以为处事重要,那么司马泳处事不当?”卢雨神色从容,“司马泳行事游刃有余,性格的确是稍微骄纵了些。”

    卫昕顺坡下驴,说:“是。”

    “金城暗流涌动,笼络人心就要派上用场。”卢雨解释说道,“大司马和二公子既然选择要走权臣的路子,心狠手辣,驾驭群臣,那是必须的;但是你们如何保证群臣是俯首帖耳,鞠躬尽瘁的?”

    “军队。”宇文泰眼神流转。

    “二公子开玩笑了。四大部落的兵马,要比左右十二卫多上一倍。”卢雨继续问道,“若是宇文家族连百官的心都无法驯服,又怎么征服天下呢?”

    宇文泰微微低着头,默不作声。

    “情报。”卫昕眉眼一弯,“情报来源,探测人心。”

    “云舒,你要通过什么办法得到情报呢?”卢雨满意地点头。

    “监视百官,让他们相互揭发。”卫昕说。

    “严刑拷打,连坐处置,以正视听。”宇文泰补充说道。

    “嗯。设立一个校事处,既然大司马是兼任尚书省的录尚书事。”卢雨提议说道,“只要向皇帝提出建立一个校事府。这样,就可以架空锦衣卫。锦衣卫不再是皇帝灵敏的耳朵,加上御史台,还有大司马校事府。那么,大周的情报网络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

    卫昕和宇文泰笑着点点头。

    “校事府要有一位聪明的领书,专门服侍谍报工作。”卢雨提议说道,“依老夫之见,我会举荐尚书省从六品上员外郎,郭济。”

    “郭济随机应变,处事干脆。”卢雨沉思片刻,“他是宇文家族的谋士,用着也放心。”

    宇文泰暗自思衬。

    “我觉得夫子说得有道理。另外,还要夫子在国子监择选一名学生,进校事处襄助郭大人。”卫昕表示赞同。

    “公子,你以为呢?”卢雨发问道。

    “夫子提议的很好。此事,我会与父亲提及的。”宇文泰一板一眼说道。

    “那就好。”卢雨认真地说,“公子和大司马要把目光放在南疆。窦栾不是一个省事的灯,他很容易会燃起熊熊烈火。万一朝中忠臣急病乱投医,与窦栾暗通曲款,将窦栾引进金城,到时追悔莫及啊。”

    “我会注意的。多谢夫子教诲。”宇文泰诚恳地说。

    “老夫帮你们,就是在帮助金城。大周如同一盘散沙,南疆百姓的苦楚,云舒在敦州生活,应该更为清楚。”卢雨痛苦地说,“我听闻那里百姓是衣不蔽体,惨不忍睹。但是老夫无能为力,只能让窦栾不要进京,祸害金城的百姓。若是金城无法守住,天下即将大乱,那就是尝试生灵涂炭之苦了。”

    卫昕羞愧地低下头,说:“家父官位低微,窦栾时常为难我们,父亲为了我,忍气吞声。我们只求安稳度日。他们凌辱百姓,欺压妇女,农税加收,农奴为了还高利贷,只能世世代代为奴为婢。”

    “诶。”卢雨叹息说道,“人生多艰难,漂流如浮萍。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了。”

    “是。夫子不必挂怀,我们总会将南疆的问题解决的。”卫昕安慰说道。

    大家沉默不言,继续喝着茶。

    申时。

    卫昕和宇文泰告别卢雨,回到张宅。

    卫昕解了披风,丫鬟上了茶。

    “云舒,你说,建立这样的校事处,圣上会同意吗?”宇文泰左右踌躇。

    “朝政大事都交给大司马了,大司马向陛下提议建立一个军机校事府。以后军政,情报,朝臣均在校事府。”卫昕眼神流转,“大司马掌握军政大权,御史台监视百官,双管齐下。我觉得可行。”

    “嗯,你说得对。”宇文泰温柔地说,“郭济好酒好色,我怕他误事。”

    “郭济,不是那个尚书省尚书左仆射张琛举荐的吗?”卫昕饶有兴趣,“大司马不是说张琛有“王佐之才”吗?”

    张琛,字郎清,东闵益州人。张琛曾在益州担任从八品上的主簿,后投靠宇文沪,担任他的谋士之一。

    “郭济与张琛是同乡,张琛的确是能人。”宇文泰看向卫昕,“两人都是谋士,我会更加偏向张琛。”

    “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张琛成熟为重,性格温良。”卫昕妩媚地笑,“郭济擅长出奇谋,不走稳径。但是有时候,就是要有赌徒的性格。”

    “你似乎很赞赏他。”宇文泰眼神暧昧。

    “很正常。你当主君,要有容人之心。”卫昕摊开手,“南疆的情况,比你们想象的更加恶劣。窦栾之前要为他的儿子求亲,他的儿子痴傻,想要与我卫家结秦晋之好。他儿子要是娶了我,我不是成了窦栾的玩物?”

    “逾明,南疆的情况很复杂的。”卫昕痛苦地说,“窦栾的恶毒,是你们想象不到的。那些农奴,都是行尸走肉的活着,世家利用宗教合一,麻痹这些百姓和农奴。我们暂时没有这个能力,去解决南疆的实际问题。但是我们必须监视南疆,因为窦栾与金城官员的来往,一直都在秘密进行。”

    “我知道。”宇文泰走过去,与她额头相抵,“父亲的事情,除了诗歌,还有一幅南疆明妃图。你知道吗?”

    “我好像听说过。”卫昕眼神流转,“是一幅礼佛图。”

    “我的眼线在北朔传来,房家一直问张依,是否知道这幅南疆明妃图。结果张依总是答不上来。”宇文泰认真说道。

    “这就是房家,郭家和张依,合作的缘由吗?”卫昕的头靠着他的胸膛。

    两人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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