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六日。卯时。

    北朔杏州。

    雪絮减轻。

    几日下来,卫昕和三个县的县令吏员等,将两千顶帐篷已经全部搭好。

    安庆和卫昕等人再次核算过,北朔大概需要四百吨大米,即大概需要八千斛粮食。

    平均每个州下来需要两千斛粮食,每个县需要大概四百斛到五百斛粮食。

    卫昕走到一旁,余白给她递了一封信。

    她将信拆开,是宇文泰写的。

    信纸内容:云舒,见字如面。粮食我已经筹集几日,在金城大概只能调到两千斛粮食。大概十八日到达北朔,杏州。

    逾明。

    卫昕叹了一口气,这些粮食太难调了!

    “如何?”邵海不以为然,“御史大夫能调多少粮食?”

    “两千。”卫昕垂头丧气。

    “北朔的?”邵海问。

    卫昕点头。

    “这哪够啊?”邵海皱着眉头,“这大概只够一个州的粮食。”

    “没办法。”卫昕眼神流转,“对了,你们邵家还有余粮吗?”

    “这样,我写信给父亲,让他想个法子。”邵海咬着牙,“筹个一千斛粮食。”

    “这个主意好。”卫昕摩挲着手指,“顺便看看东闵还有没有剩余的粮仓?”

    “嗯。”邵海点头,“我立即就写信。”

    杏州永平县。

    江棉走过来,说:“张经历,粮食什么时候到?”

    “十八日那天到达。”卫昕低着头。

    “这样,每个州有两千斛?”江棉鼓起勇气。

    “没有。”卫昕正色说道,“每个县只有五百斛。平均下来,每县不足两百斛。”

    “不够啊。”江棉说道,“大人,还能多运些来吗?”

    “邵令史正在想法子。”卫昕低着头,“争取再运一千斛粮食。”

    “大人。”江棉叹着气说,“我们这些官员也是要吃的。我们已经几日没怎么进过米水了。”

    卫昕看向他。

    “我知道。”卫昕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也为难。”

    江棉离开了。

    杏州的灾民还是在挨饿。

    杏州天天还是在死人。

    到处都是尸横遍野。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1]

    卫昕还是顿生一种无力感,她明明这么努力,想救灾救民,效果还是甚微。

    一月十七日。

    金城,宣德殿。

    卯时。

    皇帝正坐龙椅,太后垂帘听政。

    “陛下,太后。老臣有本弹奏。”顾分说道。

    顾分是太常寺的正三品太常卿。

    “爱卿请讲。”皇帝刘离说道。

    “陛下,太后。安庆等人在杏州救灾,灾民怨声载道。”顾分开口老气横秋,“其中,锦衣卫经历司经历张依恐吓杏州刺史林达,用不正手段,架空林达。”

    “恐吓?架空林达?”刘离皱着眉头。

    “正是。此女妖言惑众,让赈灾工作寸步难行。”顾分说道。

    “陛下,太后。微臣有话陈奏。”御史大夫兼尚书省尚书右丞宇文泰说道。

    “爱卿请讲。”刘离说道。

    “陛下,太后。据杏州校事传达消息,与太常卿所言大有不同。”宇文泰说道。

    “哦?朕倒想听听。”刘离深感兴趣。

    “陛下,太后。据微臣所知。锦衣卫经历司张依并无不法不妥之处。”宇文泰正色说道,“杏州刺史林达,豢养部曲,是刺史府的将士,作官兵扮盗,非法闯入监军等人的住处,行刺杀之举。”

    全朝一片哗然。

    “这次幸亏有神明护佑,安监军等人安然无事。”宇文泰眼神冰冷,“陛下。安监军已经将林达等不法分子扣押。”

    “岂有此理!”刘离震怒,“朕派去的钦差大臣,他们显然是不将朕放在眼里。监察御史与锦衣卫即刻赶赴灾区,抓捕林达等人。”

    “陛下。现在灾情得到初步稳定。”宇文泰眼神流转,“北朔还是缺少粮食。”

    “缺多少?”刘离直接问。

    “陛下,现在北朔大概缺六千斛粮食左右。”宇文泰直截了当。

    “陛下。”卢雨向前一步,“北朔缺粮,到时若闹起民变,恐怕安监军等人的赈灾工作会陡生波折。”

    “诸位爱卿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刘离开口问道。

    “皇帝。”窦太后绛唇微启,“现在杏州灾民生活艰难,依哀家看来,还是要紧急调粮为好。”

    “哦,母后说说。”刘离认真听讲。

    “南疆,西凌,东闵每个部落,应该出粮两千斛,以解燃眉之急。”窦太后娓娓道来。

    “母后说得极是。”刘离点头。

    “太后圣明垂拱。”朝臣们行礼如仪,异口同声。

    未央宫。

    窦欢一袭宝蓝色牡丹纹长袄,耳上别着赤金垂心耳环,梳着单罗髻。

    “姑母。”窦媖说道,“这次北朔的灾患为何如此险峻?”

    “你觉得呢?”窦欢眼神流转。

    “粮食不够?各方面的资源皆不足。”窦媖试探说道。

    “你坐下。”窦欢拉着窦媖的手,“你是个实诚孩子,可明白人心不稳?”

    窦媖摇摇头。

    “赈灾,赈灾。赈的是民心。”窦欢徐徐道来,“你说灾民会感谢谁?你给她一些粮食,她得到粮食;就会问你要一床被子,她得到被子。她只想得到更多。”

    窦媖开始皱着眉头。

    “灾民是不会满足的。”窦欢说道,“没有粮食,就会闹起民变。张依等人安排帐篷,安排粮食,本身已经是做得很好。但是,粮食筹集不够,百姓会想到这些官正在挨着肚子吗?他们会将滴水之恩推翻,接踵而来的就是怨气了。”

    “您是说,这些灾民还会闹起来吗?”窦媖问道。

    “张依想去东闵调粮食,粮食都被我们窦家人悉数买去。”太后绛唇微启,“宇文泰只能调两千斛粮食。他们没有粮食,肯定是要购买粮食的。”

    “然后我们再出几倍的价钱卖出去?”窦媖问道。

    “一部分卖,一部分捐。”窦欢微微一笑,“现在南疆需要捐赠两千斛粮食,我们已经将东闵的粮食买来了,放一部分出去,那是捐给官府的。”

    窦欢不愧是花匠之女,人比花轿。同样的粮食,在南疆反手卖出去,还可以翻好几倍呢。同时,买卖粮食,买房存在一定的风险。要是粮食在运送途中出任何差错。

    皇帝会如何想?官员会如何想?

    窦欢阴冷地笑。

    次日,午时。

    宇文泰带着两千斛粮食,三千张棉衣,以及一千五百张棉被到达杏州。

    安庆等人来到杏州边界迎接宇文泰等人。

    “二公子。”安庆眉开眼笑,“辛苦二公子亲自押送粮草。”

    “不敢当。”宇文泰左顾右盼,寻找卫昕的身影。

    “云舒他们正在善和县粥场分发粥水。”安庆说道。

    “多谢。”宇文泰急忙跑去善和县。

    他在远处已经看见卫昕的身影。

    卫昕穿着单薄的棉衣,手和脸冷得通红。

    卫昕埋头分粥,说:“下一个。”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递过一个粥碗。

    卫昕给空碗盛满了粥,然后递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

    卫昕眯着眼,感觉不太真切。

    “云舒,是我。”宇文泰笑脸相迎。

    “是你,真的是你?”卫昕笑着说。

    “我亲自押送粮食。”宇文泰给她披着披风。

    两个时辰后,两人给灾民分发完粥水,坐在庙宇的台阶上聊天。

    “明日,我们要每个县新增三个粥场。”宇文泰正色说道,“明日,我们去一趟西凌,说说粮食问题,然后就可以回京。”

    “这么快?”卫昕擦着脸上的汗,“粮食运到北朔,是不是基本上就可以了?”

    “嗯。然后就是灾后重建的工作。”宇文泰说道,“到时,朝廷拨款,让工部的人来,看看灾民的经济损失。维修房屋,经济赔偿。”

    “我听说,太后要每个部落,捐两千斛粮食。”卫昕皱着眉头。

    “西凌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宇文泰说。

    “逾明,我现在担心的是东闵。”卫昕眼神冰冷,“邵海说东闵的粮食让太后悉数买去。”

    “她想高价售卖粮食?”宇文泰一锤定音。

    “我也是这么想。”卫昕叹着气,“这万一出什么差错?”

    “没事。明日我们就前往西凌。”宇文泰看向远方,“我和西凌的其它世家谈谈。”

    “好。”卫昕笑容明媚。

    “你的披风呢?”宇文泰问道。

    “有一位妇人生了病。我看她衣裳单薄。”卫昕揉着自己的肩膀,“就给了她。”

    “这冻疮,一会我让大夫给你瞧瞧。”宇文泰拉着她的手。

    “不用,不用。”卫昕摆着手,“这大夫还要给很多百姓看病,我这点小事,就不劳烦了。”

    宇文泰给她的手缠上纱布。

    卫昕和宇文泰走在路上,然后两人继续给灾民搭帐篷,建立粥场。

    “哟?”邵海阴阳怪气,“这不是尚书右丞相吗?”

    “邵公子,粮食运到了吗?”宇文泰问道。

    “哼。”邵海说道。

    两人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云川,现在太后要求东闵捐献两千斛粮食。”卫昕揉着眉间,“你还是写封信,笼络一下东闵的世家。还有,你要派个心腹,前往东闵,运调粮食。”

    “哦?”邵海粲然一笑,“你要和我一块去东闵吗?”

    “这次不行。”卫昕说道,“我明日和逾明去一趟西凌,要筹集粮食。”

    “你不是说,要与我去东闵吗?”邵海说。

    “我说的是月底。”卫昕拍着酸麻的左手,“等现在这个赈灾的事情办好了。我月底和你去东闵。”

    “云舒,你去东闵做什么?”宇文泰问道。

    “私事。我们俩的私事。”邵海说道。

    “上次,日落饭店有个人去了东闵。”卫昕正色说道,“害得我们损失一大笔钱。”

    “你真是个钱奴!”邵海不怀好意。

    “窦太后才是钱奴!”卫昕反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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