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行礼如仪,大步流星地走出牢房。

    六月初九,宣景皇帝刘离与太尉宇文沪裁定,昭成观观主,即湛坤道长伙同刘离夫妇,戕害女性,罪大恶极。两人斟酌定于六月二十日,湛坤道长,刘离与刘太太抄家问斩。道观中人一律遣散归家,不许再入其它道观。

    昭成观事件,没有牵涉到任何世家。

    七月初十,巳时。

    今日休沐。

    青水庄园,凉殿。

    凉殿建在水池边,利用机械原理,把水抽到屋顶,水顺着屋檐下来,形成雨帘。

    仆从从冰鉴里拿出葡萄,西瓜,草莓等。

    水果还冒着冷气。

    “怎么不尝尝?”宇文泰递了一个葡萄。

    “不了。”卫昕摆摆手,依然喝着热茶。

    “云舒,你太过忌口了。”宇文泰取笑说道。

    一到夏日,人们穿纱衣,感觉清爽透凉。卫昕穿着雾灰色蹙金绿色单罗纱交领纱裙,里面搭着内衬,显得大方得体。

    卫昕摇着蒲扇,笑了笑:“自从昭成观的案犯处理之后,我见你一直闷闷不乐,所以逗一逗你。”

    宇文泰瞬间垂下头。

    “那日,湛坤道长与你谈话,你一定感触良多。”卫昕眼神流转,“是想着什么了?”

    “陛下的病愈发严重了。”宇文泰低垂着头,“父亲要我与梁怡在十月初七成婚。”

    “陛下中了毒,服了丹药,身子自然是吃不消。”卫昕喝着茶,“你少在我面前,摆起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梁家和甄家不是让你保下了吗?”

    “是。”宇文泰靠近她,“正因为如此,我才对你有所亏欠。”

    “切。”卫昕撇着嘴,“难不成你亏欠我,就不会娶她吗?”

    “宣景皇帝想册立阴绶为皇后。”宇文泰冷不丁地说。

    “皇后何巧不是还没册立多久吗?”卫昕皱着眉头,“怎么又说要册立了?”

    “那是窦欢举荐的。”宇文泰笑容温柔,“陛下想册立阴绶为皇后,以后就是太后了。”

    “皇帝身其余几?[1]”卫昕问,“还能撑到十二月吗?”

    “恐怕不能。”宇文泰说,“恐怕只能勉强撑到十月。”

    “刘离与大司马有交易吗?”卫昕问道。

    “立楚王之子刘冲为太子,册立阴绶为皇后。”宇文泰说,“赐死何巧。”

    “现在陛下是怕太后?”卫昕眼神冰冷,摇着蒲扇。

    “是。”宇文泰点头。

    皇宫,宣德殿。

    刘离躺在龙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四肢冰冷。娙娥阴绶一直用热水给他擦拭面部与四肢。

    这样的大热天,皇帝却感到异常比冷,此乃不详。

    “时清,我好冷。”刘离握着阴绶的手。

    阴绶怜惜地看着他。

    桌子上摆着两碗新鲜的羊血。

    阴绶拿着碗,正要舀一口送进刘离的嘴里,刘离摆摆手。

    “这臊味,我很难入口。”刘离气息微弱。

    阴绶将碗放在一旁。

    “时清,我要册封你为昭仪。[2]”刘离吻着阴绶的手,“你跟着朕,实在太委屈了。”

    “陛下,六宫对臣妾议论颇多。”阴绶拉着他的手,“不能太过恩宠了。”

    刘离还想再说话,殿外有一股喧闹的女人声音。

    “什么声音?”刘离皱着眉头。

    “陛下好生休息,臣妾先去看看。”阴绶说道。

    左右卫拦着皇后何巧进入宣德殿。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阴绶行礼如仪,“陛下正在休养,皇后娘娘稍安勿躁。”

    “哟?”何巧撇着嘴,“这不是我们的阴娙娥吗?你是对陛下做了什么无法见人的事情吗?”

    “这一个多月来,每每都是你侍疾的。”何巧说,“我们这些妃嫔想见皇帝一面,是不是你拦住了?”

    “皇后娘娘您误会了。”阴绶跪着,解释说道,“陛下身子不适,您这样喧闹,会吵着陛下的!”

    “你一个娙娥,还敢拦本宫?”何巧咬牙切齿,“杏眼掌她的嘴,给她上上宫规!”

    杏眼正准备掌掴阴绶的时候,皇帝刘离喝止她。

    “何巧!”刘离喊道。

    “陛下,您怎么出来了?”阴绶急忙站起来,搀扶刘离。

    “何巧,回去你的寝宫!”刘离干咳几声,“无召不得出!来人,送皇后回去。”

    何巧悻然离去。

    刘离立即下旨,册封阴绶为昭仪,仅次于皇后。

    “惜然居娙娥阴绶,居恭淑慎,秉德温恭。受祉而克娴内则,恂堪于继美兰帷。今许统六宫而摄职,往来椒房,册封为昭仪。”刘离说完,停了笔,吹吹诏书上的笔墨。

    刘离微笑地看着她。

    两人紧紧相拥。

    未央宫。

    太后窦欢与婕妤窦媖正在下着棋。

    松青姑姑进入大殿,说:“奴婢见过太后,见过婕妤。陛下册封阴绶为昭仪,仅次于皇后。”

    “姑母。”窦媖攥紧手帕,“陛下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是的。”窦欢叹了口气,“大概只能撑到十月了。”

    ““陛下已经择选楚王的儿子刘冲为养子,封为陈王。””窦欢将黑子置于棋盘,“哀家依然是太皇太后。”

    “姑母,皇后不中用了。”窦媖喝着茶,“刘离想着第二次废后。”

    “这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彻底要摆脱我们窦家了。”窦欢摸着鬓发,“宇文泰的校场没什么动静?”

    “姑母,北衙禁军是何巧的哥哥何函领着。”窦媖将白子置于盘中,“南衙禁军也有我们的人!”

    “你的意思是......”窦欢看向她。

    “灭了宇文家族,邵家,还有张依。”窦媖眼神疯狂,“就算阴绶是皇后,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何时举兵?”窦欢问。

    “陛下驾崩之日。”窦媖邪魅一笑。

    七月十八日,皇帝刘离将皇后何巧废为庶人,赐死。

    七月二十一日,左右神武军将军钱静举发何函意图进宫刺杀皇帝,皇帝将何氏夷三族。

    七月二十五日,皇帝刘离正式册封阴绶为皇后。

    八月初一,刘离册封陈王刘冲为太子。

    北衙禁军归宇文沪暂时带领。

    八月二日,松山校场。

    宇文泰和卫昕走进小屋。

    “这是校事府各地监察的情报。”宇文泰喝着茶,“益州刺史南宫洁与司空曾达密谋,立章德皇帝第四子赵王刘本为帝。”

    “刘本心心念念的帝王之尊。”卫昕眼神流转。

    宇文泰背着手,在小屋内踱来踱去。

    “刘离的咳血愈发严重。”宇文泰说,“随时随地,刘离会陷入长久的昏迷。羊血,绿豆,金银花都不管用了。”

    “啧,他这样的情况,还能撑到十月份吗?”卫昕问,“七月炎热的天气,刘离要盖几层棉被,浑身冰凉,这身体虚弱至此。”

    “就快要到中秋了。”宇文泰看向卫昕,“过了中秋,刘离会更加难熬。”

    “刘本要是谋反,大司马以陛下之诏,兴兵讨伐。”卫昕眼神流转,“定能获胜。”

    “是的。”宇文泰坐在小屋的台阶上,“此是第一伐,接着是窦欢。窦家人密谋在宣景皇帝驾崩之日,立即谋反。”

    “册立他们窦氏的子孙?”卫昕眉开眼笑,“大周的朝臣们能答应吗?”

    “她喜欢滥竽充数,你不是不知道的?”宇文泰搂着她说。

    卫昕眺远远方。

    戍时。

    赵王府,正厅。

    司空曾达是赵王刘本的岳父。

    “岳父大人。”刘本说,“本王府的私兵有500人,加上益州有三个县,州兵加起来有两千人。”

    司空曾达摸着胡子,说:“吴家愿意出钱。”

    “吴升不是宇文泰的朋友吗?”刘本问,“怎么现在也......”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曾达眼神流转,“东闵多有不服宇文家族的人。凭什么宇文沪就是大司空,还是章德皇帝钦点的顾命大臣?”

    “我的好女婿,你不用担心。”曾达说,“北衙禁军是护卫皇帝安危,左右卫代替北衙,北衙将士已经颇多怨言了。”

    “那真是天命在我!”刘本眼神癫狂,“北衙有我们的旧人?”

    “当然。”曾达说,“左羽林将军常康。”

    太尉府。

    “卑职常康见过大司马。”常康行礼如仪。

    “子客快快请起。”宇文沪说。

    两人喝着茶。

    “大司马,陛下是否已经决定立楚王之子刘冲为太子?”常康正大光明。

    “是。”宇文沪斩钉截铁。

    “大司马可知道,赵王刘本已经密谋废黜刘冲,伙同司空曾达,已经益州刺史南宫洁。益州吴家出钱出力。”常康说。

    “我很感谢子客可以告知我。”宇文沪说。

    “若是刘冲为皇帝,大司马为太尉,宇文家族仍然侍奉刘氏为皇族?”常康问。

    “目前是如此。”宇文沪说,“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了?”

    “好。子客明白。”常康行礼如仪,“左右羽林军包在我身上。”

    “多谢!”宇文沪抱拳说道。

    校场。

    三千兵士正在演武场练习,他们沉入河中,越过山野。

    校事府。

    幕僚们正在商议。

    丫鬟们轮流换着热茶。

    “如今,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赵王刘本有篡逆之心。”宇文沪喝着茶,“但是北衙禁军和南衙禁军混了不少奸细,恐怕我们胜算不大。”

    “主公不是与常康谈好了?”郭济温柔说道,“我们校场还有三千军士。大战在即,有很多都是墙头草。很多不会有常康与主公这样的生死之交!”

    张琛点点头,说:“现在陛下重病沉疴。左右卫守着皇宫,金吾卫巡着街巷。阴皇后昼夜不断地侍奉陛下。至于那些骚乱,一旦开始,兵士都杀红了眼,这谁又看得清谁?”

    “能者向上。”张琛说,“一切皆有可能。”

    过了中秋,金城天气格外阴冷。

    落叶悲秋,常常感伤。

    刘离只能吃些流食,比如粥类,汤类等。

    他时常痉挛,疼痛难忍。

    刘离气息微弱,“我好冷啊。”

    皇后阴绶擦着眼泪,帮他掖着被角。

    宫里的仆从,换上巫祝衣服,戴着各色面具,正在跳着傩戏。

    熙宁三年,九月初四,申时。

    宣景皇帝刘离驾崩,存年二十岁。

    皇宫内外哀嚎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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