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

    秋寒深重,连续一个多月,敦州阴暗悲凉。

    开化县县衙。

    卫昕与戚代松日夜不停地整理户籍。

    “最近,敦州刺史戴胥弹劾我们俩,私自与南疆世家签订废除农奴户籍。”戚代松说道,“这份奏章已经传到勋国公手里了。”

    “哦。”卫昕不以为然,“戴胥原是窦栾的门人。现在他投靠了陈校,同时与宇文沪有着密切来往。”

    “两边下注。”戚代松说,“是陈校叫他弹劾我们的?”

    “你可以大胆些。”卫昕誊抄户籍,“宇文沪叫他来弹劾我们的。”

    “你怎么突然要搬离佳宅?”戚代松说,“是因为赋华衣吗?”

    “是。”卫昕点头,“那些流氓是冲着我来的。我不愿意让他人替我受过。”

    “你四姐也算是旁人吗?”戚代松问。

    “左右不过是堂姐。她要是没有意见,她的婢女就不会嚼舌根子了。”卫昕正色说道,“与其让人嫌恶,还不如自己识趣些。”

    “司马错与你四姐战战兢兢的。”戚代松摇着头。

    佳宅,正厅。

    司马错一袭佛头青的素面抗绸棉衣,头戴赤金簪冠。

    “我听人说,张依要搬出去?”司马错喝着茶。

    “是的。”张佳眼神流转,“自从我的店铺被流氓骚扰几次,小妹不仅为我出气,还将建城梁家安插在佳宅的探子杀了。那具尸体或许已经处理了。”

    “没有。”司马错不动声色,“上个月,具体日子我记不清了。梁怡收到一个包裹,里面装着碎指残片。这些物件将梁怡吓得花容失色,一病不起,还在勋国公府躺在呢。”

    “云舒此举,太过厉害些。”张佳攥紧手帕,“郡公爷瞧过梁怡了?”

    “自从他俩成婚,逾明都没有在梁怡房中与她独处。”司马错说,“这次梁怡受了惊吓,逾明都没去瞧过她。这些日子,他都在张宅或是竹林寺处理公务。”

    “那他什么时候将小妹接回金城?”张佳迫不及待。

    “一会张依回来,我还要与她说。敦州刺史戴胥弹劾她与戚代松的农奴户籍,顾分急忙给他俩下眼药。”司马错叹着气,“若不是勋国公和逾明压着此事,他俩多半是要革职查办。”

    “这么严重?”张佳皱着眉头。

    “他们与世家签订废除农奴户籍,虽然有若朴县主作保。”司马错耐心解释,“若朴县主毕竟无职,加上是皇族,很难让人信服他们三人之间没有秘密交易。”

    “原来是这样。”张佳点着头,“我明白了。”

    “兰止,张依改革农户籍贯,恐怕会惹南疆世家破坏。”司马错继续说道,“宇文家族现在已经笼络大周权柄。宇文泰对张依依旧是念念不忘,他和梁怡只不过是婚约牵制。现在宇文家族给他纳了一个女子,是韩王送的歌姬。”

    “若朴县主是韩王的女儿。”张佳摸索关节,“云舒与若朴县主关系亲密。”

    “是的。”司马错正色说道,“如果你想成为司马家的女主人,光是你敦州平阳县县尉的侄女,以及开化县县尉的堂姐,这个身份是远远不够的。”

    “明白。”张佳点头。

    亥时。

    张依回到佳宅。

    司马错已经等候多时了。

    司马错现在是正三品刑部尚书兼正四品太常少卿,以及从四品左右监门卫中郎将。

    “开化县县衙县尉张依见过司马尚书。”卫昕行礼如仪。

    “起来吧。”司马错说道。

    “小妹。”张佳搀扶卫昕起来。

    三人坐下,婢女们为他们上了茶。

    卫昕沉默不语。

    “张县尉。”司马错说道,“听说你要搬离佳宅,是住得不顺心吗?”

    “没有。”

    卫昕客套说道:“我们都是自家姐妹,原是因为农奴户籍改革,给四姐的生意带来不少麻烦。我已在佳宅叨扰多时,还是寻个去处落脚为好。”

    “逾明迎娶梁怡。”司马错问,“你知道吗?”

    “这与我无关。”卫昕一语中的。

    “你给梁怡送去连翘的残片。”司马错正色说道,“勋国公本来是要抓拿你的。逾明在府上跪了两个时辰,国公爷才罢了。”

    “那么我还得多谢郡公爷了?”卫昕不以为然。

    “小妹。”张佳劝慰道。

    “这段时日,逾明暂时不能接你回去。”司马错说,“他说你不一定愿意随他回金城。另外,弹劾你们的奏折宇文家族已经压下。逾明让你想法子查询世家是否有和月治国来往,需要证据,证明他们是否存在通敌叛国。”

    “嗯?”卫昕眼神流转,“宇文沪父子想给世家扣帽子,然后借机收复南疆?”

    “问题是他们自窦栾开始,就已经有此想法了。”司马错说。

    “嗯。”卫昕点头,“我会想办法的。”

    “你有什么话需要带给逾明?”司马错说,“每隔两个月或者三个月,我会来一次敦州。你有什么信或者纸片,需要我带给逾明的?”

    “让他差个人,将他送的布料首饰拿回去吧。”卫昕眼神冰冷,“我实在是受不起。”

    “你是未来的张夫人,宇文泰的妻子。”司马错说道,“你还是在这住下吧,与你姐姐做个伴。逾明一直派人暗中保护你们。你们且宽心。”

    司马错带上斗笠,径直走出佳宅。

    卫昕回到房间,沐浴更衣,洗漱完毕。她看见房内有几件新款式的棉服。

    一阵敲门声响起。

    “谁?”卫昕问道。

    “是我,四姐。”张佳说道。

    卫昕将涂抹脸部手部的膏脂晕开,说:“进。”

    张佳端着两碗羹汤进来。

    “小妹。这是燕窝炖牛奶。”张佳递过去,“我闲着没事,就叫小厨房炖了两碗。”

    张佳知道卫昕对她颇有怨言,且大家关系不甚亲密。

    “小妹。”张佳喝着羹汤,“上个月店铺的事情,我们有些误会。幸亏现在流氓倒没有怎么骚扰,这都是小妹的功劳。”

    卫昕不动声色地喝着羹汤。

    “小妹。”张佳说道,“郡公爷特意让司马错前来,让你我同住,归根结底,还是很关心你的。你方才也听到了,郡公爷为了你的事,跪了两个时辰。”

    “我听到。”卫昕喝着羹汤。

    “小妹,终归是四姐最近有些忽略你。”张佳开诚公布,“愿你看在姐妹的情分下,大家和和气气地。”

    “自然。”卫昕粲然一笑。

    “这几件棉服,有些是内服,穿在官服里面。”张佳热切介绍,“你也能暖和些。”

    “让四姐费心了。”卫昕说道。

    十一月十二日。

    巳时。

    金城,皇宫,长信宫。

    太后阴绶与太婕妤邓希正在下着棋。

    阴绶一袭密合色缕金水纹雨丝锦棉服,梳着凌云髻,不戴耳饰。

    “如今,宇文家与梁家喜结连理。”阴绶将黑子置于盘中,“西凌家族也能服帖些。”

    “梁怡不知怎的,一直病着。”邓希拿起白子,“我的眼线告知我,她是看了南疆敦州送来的木盒,然后就病倒了。”

    “断断续续病了有一个月。”阴绶喝着茶,“大将军居然没去看她,一直在张宅看着案卷。”

    “梁怡性子谁受得了?”邓希说道,“张依在敦州废除农奴户籍,她姐的店铺都让人骚扰几回。这不是司马家帮助,生意大概不用做了。”

    阴绶将白子一颗白子拿掉。

    “皇帝如何了?”邓希问道。

    “冲儿每日辰时会过来请安。”阴绶说道,“这张琛是他的师傅,四书五经轮流来。哀家有一次去看他,趴在桌上睡着呢。”

    “小孩子还是得慢慢来。”邓希劝慰道。

    申时。

    勋国公府,梁怡房间。

    梁怡在床榻上昏昏欲睡。

    她听到些许声响,就以为是宇文泰前来,立即坐起来。

    “夫人。”连云说道,“天冷,夫人还是躺下,不要着凉了。”

    “张依。”梁怡咬牙切齿,“她如何能让逾明这般死心塌地?”

    “夫人。您还是放宽心吧。”连云说道,“您只有身体康复,事情才能得以解决。”

    “哼!”梁怡说,“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敦州,开化县,知春里。

    卫昕和戚代松正在检查农田的土壤问题。

    “南疆的自耕地开阔,雨量充沛,这些土壤是不会被限制的。”卫昕摸着泥土说道,“最主要还是要看天气吃饭。在南疆,按照地主交运粮食的比例看,地主拿九分,农民才能一分。那一分还得看地主的脸色。”

    “只有让这些土地真正属于农民,他们才能吃好饭。”戚代松感慨说道。

    “分地,分房屋。”卫昕说道,“粮食,药物,庄稼。这些对他们都是非常重要的。”

    “你将索南安排到陈庄,监视陈理。”戚代松说,“她年纪上下,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1]”

    “索南在那里,起码陈理算是个正常人。”卫昕正色说道,“这样不会对索南招致任何麻烦。”

    “我们根据农奴户籍和居民户籍寻找农奴。”卫昕说,“这个忙,看来得找陈理了。”

    十一月十六日。

    未时。

    陈庄。

    陈理房间。

    卫昕检查陈理的伤口,发现尤医官已经为陈理拆线,伤疤不甚明显。

    “看样子气色好了很多。”卫昕说道。

    “你今日不用执勤吗?”陈理问道。

    “我与同僚调了晚上。”卫昕粲然一笑。

    “我要与你一块去巡逻。”陈理笑道,“我想去打更。”

    “你是想说那句话吧?”卫昕问道。

    “是。”陈理点头。

    “甘晔寺藏着一批农奴。”卫昕削着苹果,“嘉志是否知情呢?”

    “不知。”陈理说道。

    卫昕给陈理递上苹果,然后站起来,在房间踱步。

    “此事定是闻家或是顾家所为。”卫昕开诚公布,“上次我和四姐在店铺遭人为难,是闻家所为。”

    “闻家树大根深,上次为了你我的事,父亲已经教训过了。”陈理耐心说道,“甘晔寺个个都是鬼灵精怪,说什么都是神佛钦定的僧人。南疆好佛,你不是不知道!”

    “知道。”卫昕眼神温柔,“我左右为难,还是让你想个法子,将他们放出来。”

    “冬至或是新年。”陈理说,“这样的节日,有可能将他们放出来。”

    “户籍弄得如何?”陈理关怀问道。

    “有些人都无影无踪。”卫昕低着头,“一家人各分东西,怎么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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