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地方是一处不知名的小镇,拂晓奉司命之命前去凡间收服一只吸食人类寿元以强化妖法的小妖。

    那虽不是她第一次下凡,却是最为震撼的一次。

    那日她刚落到地面,便被眼前所见骇的顿足不前:街上饿殍满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臭味,随处可见由席子草草掩住的尸体,黄纸乱飞缭乱了她的视线。

    拂晓瞠目,沿着泥泞地街慢慢走着,路边瘦小的孩子依偎在父母的尸体中,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瘦的脱相,好像只剩一层干枯的皮贴在骨头上,还有一口气儿的都靠在一起坐在门槛前,却连动都动弹不得。

    这里简直是人间炼狱,她走着看着,只觉得心里没由来的一阵说不出的悲哀。

    “神仙!是神仙下凡了吗!”

    在她出神之际,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老妇人飞扑着拽住拂晓雪白的裙摆,与她青黑的面皮形成了令人心酸的对比。

    拂晓一个没留神,吓得倒退一步,差点踩到老妇人。

    其余奄奄一息的人听到这句话,仿佛回光返照一般,或扑或爬,都涌上前,跪下来砰砰磕着响头,卯足最后一口气儿哭喊道:“救救我,神仙大人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初识人间的拂晓哪里见过这种仗势,慌乱地连连后退,语无伦次起来:“我不、神诫上写了......我不能......”

    无数只手抓住她的裙裾,一双双炽热的眼睛死死盯住她,其中燃起火焰灼烧得她浑身如针扎般痛苦难受。

    在那一瞬间,拂晓只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感情涌上心头,夹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她艰难地抽回裙摆,低着头不敢看地上匍匐着的人们的眼睛,落荒而逃。

    她离开小镇,却没有即刻回天廷去,她失魂落魄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直到被嬉笑声包围,这才恍然停下步子。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地方,孩童在栽满柳树的河堤边打闹,桥上是卖东西的小贩在不停的吆喝,来往的人三三两两地聚一块儿不知在笑闹着什么,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声鼎沸,却也能听到远方戏台传来的咿咿呀呀声。

    所见之人皆着绫罗绸缎,面光红润,这里明明比那镇子舒适万分,她却有些喘不过气,只觉得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仓皇回了天府宫。

    天廷上向来是一派喜气祥和的样子,拂晓突然觉得自己呆了几百年的天廷是那么陌生。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足有十天,终是下定了决心,决意违反神诫,私自下凡再次去了一趟小镇。

    可谁知镇子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什么尸体什么黄纸......通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皂隶公差欢声笑语地在挨家挨户着收拾什么东西。

    拂晓上前询问得知,这条镇子上的人已经全部过世了,城主特意叫他们前来修整,留着封赏给加官进爵的贵族。

    人命怎可当儿戏!她怒不可遏,与他们争辩了一番,意料之中地被赶了出来。

    神官不可伤人,拂晓极力控制着自己,深吸了一口浊气,气愤地回了天廷。

    第二次私自下凡,是在一处坐落在青山下的小村子里,这里依山傍水,虽不是安富尊荣,却也能自给自足。

    她在这里停了两个多月,只遇见了一位难产的妇人,眼看着人就快不行了,她连忙施法护住了妇人的性命,母子平安。

    那是她第一次出手涉及人间事,过了几日,妇人带着孩子前来感谢,小婴儿伸出小手在空中乱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

    那一瞬间,她的心尖儿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扫了一下,她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鲜活与可贵。

    也许这是成为后来祸事发生的引子,但她一点都不后悔。

    拂晓在西水坡的住处是一间伫立于小洲上无人居住的老房子,据说原来住在这老房子里的一家人进城做生意,赚了大钱也就不回来了。

    两个月后她拜别了村长,说明了去向。

    村长没有强留,只是拉着她的手,说如果有一天想回来了,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拂晓谢过村长,她胸怀慈悲心来,却不带半粒谷去,只身一人正式开启了南下历程。

    —

    七日后,凡间,临淮城。

    街上行人缕缕行行,八月份的太阳光好得刺眼,照在身上直暖进了心里,身边皆是欢声笑语,叫卖声不绝于耳,拂晓的心情也飞扬着,在街边小贩支起的小摊上要了一碗凉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客官您有所不知,咱这天天卖着茶水,活得安稳着呢,虽然挣不了几个大钱,不过也管够平时吃喝的。”

    那小贩一甩毛巾搭在肩上,像是突然来了火气,往地上啐了一口,道:“约莫半个多月前吧,打西边不知哪地方突然来了几个流浪儿,你说他们不敢去远处的皇城脚下喧闹也就罢了,但他们日日徘徊在这里,可把我们这一带的人害惨了!”

    “哦?”拂晓挑了下眉,道:“这话怎么说?”

    这一回接话的倒不是卖茶水的小贩了,只听见左边屠夫恶狠狠将大刀拍在案板上,发出砰一声的巨响。

    拂晓猝不及防被吓得一口水呛进嗓子眼,把脸憋的通红。

    那屠夫扬起嗓门儿道:“那几个小畜生!天天偷我们这儿的东西!你又不敢离了摊位去追,生怕他们同伙给你打一个声东击西,呸!”

    卖茶水的小贩继续道:“这大夏天的,他们晚上住垃圾堆里,白天就在街上乱窜,那味道,把整条街都熏臭了!”

    拂晓闻言悄咪咪地吸了吸鼻子,并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便温声安慰道:“大哥们莫要生气了,想来他们也只是一群可怜的小孩子,咱们犯不着因为小孩子生气。”

    她嘴上安慰着,手底下却摸了摸腕子上的花镯,心道:那西方某城定不是临淮的邻城,且不说临淮城是皇城,周边小城临近皇城,再穷又能穷到哪里去?

    只怕是那群孩子是赶了很远的路过来,这一路上指不定遇见什么艰难险阻,细细想来,倒是叫人心疼了。

    “哎!看到没有客官!就是他们!”小贩突然叫起来,手向远处一指。

    好在拂晓已经是第二次被吓,反应平稳了许多,还抽空抹了抹嘴才抬头望去。

    为首的小乞丐身边围了五六个孩子,嘴里咒骂着,脚下还踢着什么东西。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货!居然敢偷偷跟着我们一起过来,还敢偷我们大哥的饼,我们今天就是打死你,也不会有人说闲话的......啊!大哥这小子咬人!”

    地上那被拳打脚踢着的小乞丐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嘶吼着,他打了个滚儿,让自己趴在地上得以护住腹部,狠狠地咬向欺负他的人。

    眼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们接二连三的吃了亏,小乞丐头头不知从哪摸出一块搬砖,照着他的头就要砸下去!

    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胳膊像是被突然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拂晓打了个响指,将小乞丐头头禁锢住,她不慌不忙地走过去,耐着性子道:“小孩子平时打打闹闹也就算了,虽然我并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但是你这要一板砖下去,”她弯下腰来与乞丐头头平视着,语气不善:“闹出了人命你负责吗,你说人家有娘生没娘养,瞧瞧你自己的行为,欺善扬恶怙势凌弱,也不像老实人家教出来的孩子。”

    她敢肯定,此刻在这个头头眼中自己一定像个女魔头一样。

    头头发现自己动不了之后吓懵了,他听不懂什么七啊护啊的,只管扯着嗓子叫:“妖怪啊!娘!我遇到了妖怪动不了了!你快来救救我啊!”

    他转头想叫自己的小弟,发现身边人早被吓跑了,便哭的鼻涕横流,连连叫娘。

    周围不知不觉围上了这么多人,看到拂晓施法之后或面带惧色,或好奇地看,都在窃窃私语。

    拂晓皱了下眉,不想把事情闹大,又打了个响指,小乞丐头头发现自己能动之后立刻连滚带爬地跑掉了,周围人也像海水退潮一样,纷纷远离了她。

    一时间,街面上只剩下拂晓与被打的小乞丐二人。

    小乞丐自拂晓出现之后就怔住了,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如天神下凡一样挡在他面前,他仿佛失聪了片刻,谩骂声,诟谇声......通通都消失了。

    只有雪白的裙裾占据他满眼,从此再容不下别的。

    等周围一片寂静也不见人影了,拂晓蹲下身来伸出手,对小乞丐温和道:“我知你此刻无处可去,若不嫌弃,便跟我走吧。”

    小乞丐抬起手,见手上血泥混合,又瑟缩了下,却被眼前的少女不由分说一把牵住。

    她带着他站起来,恰好忽视了从小乞丐另一只袖子里掉出来的匕首。

    小乞丐垂下眼,将匕首踢向远处,小手反手握住拂晓的,温暖的掌心使他红了眼眶,他咬牙不让眼泪掉出来,踉踉跄跄地跟拂晓走了。

    我再也不需要那把匕首了,小乞丐想。

    拂晓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一袭粉白长裙,明眸皓齿面容姣好,一副大户人家的女儿之姿,手里却牵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儿,这样的组合很是少见,两人走了一路,也惹得街道两边议论了一路。

    小乞儿起初还怯懦地缩在拂晓身后,后来见拂晓神色如常,也站了出来。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拂晓才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古庙前停了步。

    临淮城两面环水,乃富饶之地,又是皇城,人口繁多,地上天官,想找到没人的地方确实不容易。

    “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进去看看。”

    拂晓松开手,见小乞儿乖巧地点点头,笑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灰尘,估计得有一个多月没来过人参拜了,不过倒是可以接受。

    她抬头看了眼,这庙里供奉的是东方财神爷亨荣真君的神像,虽说近来无人拜访,但所幸还没有结蜘蛛网。

    拂晓是从来没有见过亨荣真君的,只听说过他出手阔绰散财童子的鼎鼎大名,不过司命星君一向是胜友如云,也许两人相识也说不定。

    她心里这样想着,见台上散着一把香,便拿过来点了三炷,插进香炉里,合手拜了拜,算是给亨荣真君攒了香火了,又稍微收拾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小乞儿正眼巴巴地往里面瞅,见拂晓出来了才放下心来。

    拂晓牵起他的手,边走边道:“我方才整顿了一下,这里倒不失为一处不错的容身之地,咱们先暂时在这里休憩吧。”

    待到一切都安顿妥当,她扶着小乞儿坐下,想要仔细看看他的伤口。

    不论是双臂还是后背,都是新伤摞旧伤,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这么小的孩子受如此严重的伤,真是令人心疼。

    许是她微蹙的眉头和紧咬的嘴唇触动了小乞儿,他拉住拂晓的袖子,小幅度地摇了摇,“没事的姐姐,我已经不疼了。”

    拂晓从自己裙摆上撕下一块,蹲下来,拿出她留着的一瓶天廷上的灵药,轻轻将药粉洒在伤口上,细细包扎好。

    为了转移小乞儿的注意,她手上动作不停,随口问道:“你多大啦?”

    小乞儿垂眼看着拂晓,答道:“十二。”

    十二?这么瘦小的孩子,竟有十二岁了?拂晓暗暗吃了一惊。

    也许是由于常年营养不良,又一直被欺压挨打的缘故,这小孩儿看起来最多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真的是太瘦了。

    拂晓这样想着,用这简易的绷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又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回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小乞儿回话,拂晓站起身子,以为是小乞儿不方便说,想了想,换了个问题:“你饿不饿,走,我带你去洗把脸,咱们去买吃的。”

    “我没有名字。”小乞儿突然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没有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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