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虽禁渔,但坊间百姓也照常要人情往来,宴请宾客。

    见平安外边挂着青虾,小河鱼,鲫鱼,草鱼的鱼牌,档口也有客上门。

    平安不再与方娘子嬉笑,忙上前招呼客人。

    这倒是个稀客,平安对他有些印象,他只说自己是外地来的,也不知是游商还是镖师,间或隔上一段时间,平安就见他一次。

    “今儿有虾卖?”

    平安点头,指着角落的大桶介绍:“河里新鲜捞出的,您看看,个头大,活蹦乱跳的。”

    那青年郎君点点头,只盯着平安问道:“这虾如何做是好?”

    平安笑着接过话茬:“这便要看您是喜欢清淡口味还是重口。”

    “若喜欢清淡,冷水与姜片黄酒葱一同下锅,待水沸腾片刻捞出,蘸上些许酱油蒜末,便可做一道白灼虾。这虾焯熟以后肉质嫩弹紧实,便是不沾酱料,吃着这虾的本味也极其清甜。”

    怕他不相信,平安解释道:“您放心,咱们这水质清澈甘甜,养出来的鱼虾也干干净净,没那样重的腥膻。您凑近闻闻,都可闻见那股清甜的香味。”

    “若您喜欢重口,用刀开背,将虾线剔除,热锅凉油下油锅炸,待虾身炸至变红蜷曲捞出。锅中留底油再下葱姜蒜、芥辣、酱油爆香,将炸好的虾回锅翻拌均匀,便可做成芥辣虾。”

    “这样做出来的虾,虾身色泽红艳,虾油红亮,肉质弹嫩,入口香、辣、鲜,吃上一只,便可下一大口饭。”

    见客人挑眉,平安接着道:“别看这名字辣,实则吃起来鲜香可口,口感醇厚,只有些许辣味,并无芥末的冲劲。”

    “如今正是芫荽发嫩叶的好时节,您若是喜欢芫荽,还可加些芫荽调味,吃起来更为鲜香。”

    “你这小娘子,倒讲得头头是道。”那郎君指尖摩挲着禁步的系绳,含笑夸赞。

    对于美食,平安自小便十分喜爱。她也不知为何,见得新鲜稀奇的食材,脑袋里总能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吃法,上手一试,味道还挺好。

    看平安展露笑容,他俊眉微挑,嘴角亦随之舒展笑开。那麦色的面庞上,一双星眸格外亮眼。

    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一串铜子。

    “来三斤。”

    “好嘞客官!鲜虾三十五文一斤,盛惠一百零五文。”

    在他数数的间隙,平安转身去捞虾,将水沥干,方给他上称。

    三斤,不多不少,刚刚好。

    那郎君眨了眨眼睛,哑声轻笑:“我想尝尝这重口的,只可惜没有合适的工具。”

    “我有。”平安赶忙搭话,“您若不嫌弃,我现在帮您挑完开背?只是回去就得尽快下锅了。”

    “那,便多谢小娘子了。”他轻掸衣袖,满含笑意朝平安行了个揖礼。

    “应当的,应当的。”平安侧身避让,低头去寻自己的木把长针,只做不知那人打量的炽热目光,埋头处理手中的青虾。

    “小娘子一人担起这档口,也挺辛苦的,可有。”

    平安憨笑打断:“我力气大,不辛苦。”

    “小娘子如此勤快又贤惠,想来府上冰人都被踏破门槛。”那人看看左右,头往后微倾,状似不经意间打探平安的情况。

    此话一出,一旁看戏的摊主们都不由捂嘴笑出声来。

    见他目露惊疑,摊主们又纷纷装作忙碌扭头不再看两人。

    “那倒没有,我要招赘,这镇上的冰人都不接我的单了。”平安如实应答,她已明白,这人好似对她有些意思,但她并不想与不知根底的外乡人牵扯过深。

    “以娘子的条件,只需寻个富庶的夫家,无论是家中长辈亦或是其他纷扰,皆可得到妥善安排。”

    平安含笑未语,将手上的虾处理完,转身提来自己十多斤重的大砍刀。

    只见她右手轻轻一挥,伴随着猎猎风声,砍刀如风车一般在空中旋转数圈。

    就在那郎君仰头惊诧之际,那刀破空簌簌而来,直直砍进案板之中,发出阵阵颤抖的嗡鸣。

    年轻郎君咽了咽口水,在一瞬间的失神过后,竟很快恢复如常。

    平安瞅着,他目中的兴趣之意,怎么倒更浓了。

    她笑着将刀从陈旧的砍痕中取出,赧然道:“拿错刀了,抱歉。”

    “不碍事,辛苦娘子了。”那人畅笑出声,伸手递过铜钱,英朗的眉眼愈发夺目。

    平安这才收钱,数完数,将铜钱收入匣中。

    “我叫齐鸣,下次再会。”

    未走两步,他突然回首,视线朝平安直接扫来。察觉到他炽热凝重的目光,平安下意识垂眸闪躲,只当自己是档口两边撑檐的木柱。

    待这郎君潇洒的背影再也不见,一众看热闹的街坊这才嘻嘻哈哈挤在平安身边。

    “我就说咱胡娘子还是有行情的,这不是,来了个知你真性情还不怕死的,嗯?”说着,手肘顶了顶平安的胳膊。

    “咱胡娘子模样这样俊,看不上才是那些男的瞎了眼。”

    这下,平安是被她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佯装扇蚊子左右扇了扇,试图缓解脸上的燥意。

    可偏偏方娘子还不肯放过她:“看看,这粉面桃腮的妍丽模样,连我这妇人都看花了眼。我就说了叫你趁着禁渔回家养养这身皮子,莫要再晒太阳,届时出来闪瞎那些人的狗眼。”

    平安被她这番话逗得哭笑不得,她知自己模样艳丽,她也明白男人都喜欢雪肤花貌的娇嫩娘子。

    但她却不想靠着这身皮肉来讨好男人。

    色衰爱弛,单靠容貌能得几分长久。

    今儿生意不如前几日好,幸得这虾填补亏空安她的心,为着省钱,平安就着早上带来的几块饼便随意敷衍一顿。

    一旁的杨婶看不下去了,喊她拿上筷子在自己这里吃几口,平安倒也没拒绝,只是来的时候又带着几只去了虾线洗净的青虾。

    正好放杨婶她们锅子里,可一起喝个虾汤。

    “你这孩子,这么多年邻居,还跟我分得这么清。”

    平安只嬉笑道:“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不值几个钱,咱们一起吃个鲜。”

    待收了档口,平安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城里而去。

    她要去把那郎君的几颗宝石当了,换些银钱给他治病吃用。

    谁知她千辛万苦来到当铺,那掌柜的上下打量她几眼,却捏着手中两颗宝石叹道:“不值什么钱,你是活当还是死当?”

    “活当。”

    “活当就更不值钱了,这宝石看着好看,实则是颜料浸染出来的下等货色。”

    平安只是静静看着他扯了一番道理,而后开口问道:“活当多少钱?”

    那掌柜的扶了扶一边的叆叇,低声道:“活当顶多两贯钱,死当可给你四贯。”

    “不会吧。”平安不可置信地质问掌柜。

    “我没拿错啊,你拿来给我看看。”趁那掌柜愣神,她神情自若地从那掌柜的手上掏走两块宝石。

    装模作样看了两眼后,她摇摇头:“既然这么不值钱,那便算了。”

    说着她便转身快步离去。

    “哎哎哎,别走啊。”

    平安哪能不走,这样的黑店,她不跑快些都已算她能忍。

    等绕过这条街,她方靠着一家胭脂铺的外墙大口喘息。

    早听闻当铺中连条狗都是富贵眼,果不其然,那掌柜见她穿着朴素,肤色暗沉,第一眼就知她是乡下出来的,想将她哄骗低价卖了那宝石。

    以那郎君的富贵穿着,她怎么猜这宝石价格不会低于十贯才是。

    这附近就这一家当铺,看来,这宝石今日是卖不了了。

    罢了,反正她现在身上还有几贯银钱,养个病号倒不至于再欠上一笔债。

    她望了眼官署附近卖鱼的码头,转身往衙门走去。

    从官衙出来,码头依旧人声喧嚷,好不热闹,隔着老远,便可闻见那冲天的鱼腥味。

    现下禁渔,临近的鱼贩都来了这贩鱼,禁渔期内这里都得热闹好久。

    踏上被河水与鱼血浸润的青石路,听着四周止不住地有人在宣扬河豚如何鲜美,平安虽好奇多年,却依旧不敢冒险尝试。

    若是吃死了人,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若是把自己吃死了,她爷孤零零一人,可怎办。

    是以她只中规中矩地买了些百姓们常吃的鲫鱼,鳊鱼,草鱼与青鱼。

    突然,她眸光随意一扫,脚步不由一顿,她这是看见了什么?

    鮰鱼,只出现在云梦湖及长江附近的鮰鱼。

    这鮰鱼非深水不可得,现下禁渔,这鱼从何而来,可想而知。

    想到刚刚她只是想去替那失忆郎君挂个寻人启事,便刮走她一层油的衙役,她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地转身离开。

    待轮到她称重付钱,负责的人却不是她熟悉的衙差,而是一个满嘴黄牙的麻子脸。

    那麻子脸对她说话时语调高昂,眼眸半遮,话里行间都是对乡镇的贬低和遮盖不住的自得。

    面对油腻老男人,平安早已练就一身面不改色的闭耳本事。

    她只作左耳进右耳出,在那人动手动脚时不动声色地躲开。

    麻子脸见她这样不识趣,言语愈发难听。

    “依我看,这妇人就该待在家中好好相夫教子,要是我家娘们出来抛头露面和陌生汉子拉拉扯扯,老子要揍一顿好的。”

    听他言谈间蠢话频出,平安只是扯着嘴角浅笑,付钱后礼貌离开。

    看,她这样贫困的农家卖鱼女,要那上等的美貌做什么。

    美貌是利器,也可以是祸根。

    提了鱼,平安又顺道去旁边的肉摊花了二十文提了几块猪棒骨并半斤瘦肉。

    她家爷节俭,若她不买肉,他可以连着吃几个月的素菜,将自己吃得面黄肌瘦也依旧嘴硬。还道他们幼时吃树皮,掘草根,挖观音土,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舍得苛待自己,平安却心疼他。

    因着下午走得远,归家时已近黄昏。

    踏着彩色的霞光,平安挑着满满当当的物什回了家。

    一进门,便见那捡来的郎君正坐在院中发呆。

    想起之前他问她家中可有牙香筹,她便知这人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公子。

    她家哪有牙香筹,有柳枝就算不错了,那下等的牙粉都是她花了大本钱用青盐与香料所制。

    就这,每日能用上牙粉漱口,她家已算得上村中的讲究人家。

    平安现在也不指望这病患能帮上什么忙,径直唤向在堂屋编竹笠的胡水生。

    “爷爷,看我带了什么回来。”回来的路上,平安从水沟里捡到一麻袋被丢弃的狗崽,虽然家中如今境况不佳,但她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先将狗子带回。

    “安安,回来了啊。”胡水生忙放下手中的活,拍了拍手上的灰,笑吟吟地走出屋子。

    见到孙女又给他捡了东西回来,他也不恼,只是背着手,好脾气地围着那地上那群狗子细细打量。

    “快去拿些干布给它们擦擦。”

    随即他又转身指使在院中发呆的郎君:“你,去捡些柴火,把火烧起来。”

    等平安寻来旧布,这郎君依旧愣愣待在院中,只低声答:“我不会烧火。”

    真是个榆木疙瘩,连烧火也不会,平安心中腹诽。

    她也不惯着他,唤道:“不会也没事,过来,我教你怎么生火。”

    那人傻是傻了点,总归知道现在寄人篱下,还是乖乖随着平安进了灶房。

    寻了个烤火盆,平安舀上一瓢米糠垫底,接着又从灶炉内掏出一堆草木灰放上面。

    将米糠中间掏了个洞,她叫木头拿来几根细柴在洞口搭成交错空心状,她则取来几根干稻草引燃。

    待细柴燃起,平安提醒他:“等火大些就可添几根粗些的柴火。”

    看他呆呆点头,平安笑问:“今日可想起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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