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等他们走近问价,今日这价格被他压到了十七文一斤。

    若是全是自家的莲子也就罢了,平安的莲子大都是从村民手中收购,这一斤干莲成本已达十几文,她不过是赚个量大的差价。

    明明昨日说好的是十九文,可见着人多,他便见利忘义,将价格压低,如此失信无德之人,早晚会给她挖更大的坑。

    “怎么办,娘子?”木头小声问道。

    “不去了。”

    “那咱们这莲子?”

    “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除了外地的游商,愿意收购干莲子的便只有本地的干货铺子,可他们经营多年,往往都有稳定的进货渠道。

    若想做他们的生意,怕也只能靠价格取胜,虽机会不大,但两人也只得硬着头皮问下去。

    索性两人在这边也没怎逛过,也便趁着这个机会来看看汉云大市集的繁华。

    两人带着莲子一路走走停停,与玉溪镇不同,这边无论是沿街铺面还是市集干货档口,都均有兜售莲子。

    可他们要么不收,要么价格比游商还压得低。夫妻俩虽心中存着一丝侥幸,可当这份侥幸被现实打破,心中终归有些许失落。

    平安瞧着,每被拒绝一次,木头的脸就要黯上几分。

    若是他身后有条尾巴,那他一开始还算摇得欢快,这会已然是恹恹下垂,这样想来,平安便有些忍俊不禁。

    “好了,没事。”平安拍了拍他后背,温声鼓励。

    “哎!”木头重重叹了口气,随即恢复如常。

    “没关系。”他背起莲子,拉着平安的手就往外走。

    市集里人潮密集,迎着汹涌的人流往行走,难免与陌生人磕碰相撞。

    这样多的人,不定有窃贼隐匿其中,平安下意识用手护住钱袋,一只手却突然落到肩上,吓得她蓦地挺直脊背。

    余光一瞥,原来是木头伸手将她揽住,她这才将吊起的心收回原处。

    “小心啊娘子。”察觉她的转变,木头挑眉粲笑。

    平安微笑不语,只是作揽腰状伸手替他扶住背篓的框底。

    两人具都身高体长,容貌俊俏,纵使穿行在嘈杂晦暗的市集之中,亦引得不少年轻男女驻足侧目。

    “看什么看?”一年轻娘子狠狠揪住身侧郎君耳朵。

    “你还说我,你自个不也看得挺带劲。”发觉两人投来的目光,那郎君脸色顿时通红,扭头羞窘反驳。

    眼看那娘子又要扬声争执,木头听得是嘴角上扬,悄无声息地揽着平安加快前进步伐。

    待人群渐散,他这才低声附耳唤道:“娘子。”

    “怎么了?”

    “没事,我就想喊喊你。”他晃了晃她的手,笑得一脸甜蜜。

    看着他背后沉甸甸的背篓,平安试探道:“要不让我背一会吧?”

    这话一出,木头顿时昂首挺胸,清嗓拍了拍心口:“娘子!这种粗活让我来,这可比徭役的担子轻多了。”

    她就知道是这样,平安无奈,只得不时用手扶住框底替他减轻负重。

    市集走出不远,便是汉云的正街,这条街宽近两丈,中间聚集了不少杂耍艺人,正引得民众纷纷驻足观看。

    平安也拉着木头挤在人群外围看热闹。

    这一个杂耍卖艺的戏班子人倒是不多,这会场上仅余下四人,两人在布置道具,一中年络腮男子与一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娘子则并列站在中间,想来那络腮男子便是这班子的话事人。

    他朝人群说了几句开场的奉承话后,便出其不意地拉住身旁小娘子的胳膊,直接咔嚓拽拉。

    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小娘子胳膊便软绵绵耷拉下来。

    人群霎时一片哗然,不知他们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那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忙出声劝慰众人:“乡亲们不必害怕,你们可别看我身边这娘子小,可她实打实已过了双十年华,她身高模样瞧着与孩童无异,只是因着天生如此。”

    平安瞧着,那娘子的脸确实比孩童要成熟,只是这套路,怎生有点熟悉。她捏紧钱袋,总觉得自己是否忘记了什么。

    就在她沉思之际,场上男子已然将那小娘子胳膊接好。

    接着那小娘子便动作灵巧地顶起盘子、纵身穿行竹圈表演起来,丝毫看不出受伤迹象。她杂耍技艺着实不错,引得众人连连叫好。

    只是方才她明明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这会身姿却依旧灵活,不少人心中依然存着疑问。

    果不其然,那男子下一秒便将大伙心思道明,接着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褐色的小瓷瓶。

    听他宣扬这瓶子里的跌打损伤药物如何如何珍贵,效果又是有目共睹地神奇,许多人瞬间被这神奇药油吸引,纵使囊中羞涩,也依旧解囊求购。

    可那人偏偏还吊起众人胃口,只道这药酒浸泡不易,里面的剧毒环蛇极其少见,这制好的药油自然也产量稀少。

    “只不过。”他语调一转,“咱这汉云的父老乡亲实在热情好客,又极为捧场,实在让我们班子受宠若惊,我曾老五今日就算亏本,也要回馈诸位乡邻的热情与信任。”

    “班主,不成啊!”一旁的班子成员忙出言劝阻。

    “哎!你别管。”那班主只是推开他,满脸歉笑地看向围观百姓。

    此言一出,人群氛围愈发高涨,眼见着身侧的木头都跃跃欲试,平安忙一把拉住,小心将他带离人群。

    “娘子?”木头不解问道。

    “他们到每个地方都是这样的话术,咱可别被蒙骗。”

    “不信?”见木头眨了眨眼,却不言语,平安又拉着他回到街上。

    那小罐药油这会卖得是如火如荼,那班主还将他们浸泡的药坛掀开给众人查看,里面竟真有不少毒蛇与药材。

    待那闻味的药油伸到平安跟前,出乎她是意料,竟真让她嗅到了许多熟悉的中药味道,平安神色微凛,不由仔细端详起那戏班众人神情来。

    “今日,不要千文,不要百文,不要二十文,只要十五文就能买到咱这百年秘制药油哟。”那班主眉飞色舞地吆喝,现场气氛愈发高涨。

    木头方才还犹疑不定,可见着里面的那些药材,他便有些按捺不住,这班主好似也没撒谎啊。

    他拉了拉平安衣袖,眼巴巴地盯着她瞧。

    平安好笑地招了招手,那班主随即拿着药油乐呵向前。

    “来两瓶。”平安取出铜子。

    “好嘞!”班主笑得合不拢嘴,忙将药油递过。

    “娘子?”木头惊诧回首。

    平安伸手快速接过药油,笑着掀开闻了闻。

    “走啦!”平安拍了拍他的肩,木头一脸迷惑地跟在后面。

    “虽然他们宣传有些夸张,可这药油确实有些活血化瘀的作用,买来也不算太亏。”等身边安静,平安方压低声音解释。

    一抬眸,便见木头那张俊脸上热汗直流,想来是背莲子负重所致。不忍再蹉跎他,平安拉着他往码头走,打算早早归家。

    这会天色不早,他们也得早些回去核算莲子重量,给村里人算好当日工钱。

    码头边依旧鱼腥味冲天,人来人往,热闹喧嚣,不少贸易仍在持续,买菜买杂货很是方便。

    想起早上剩下的几个油饼,平安顺道买了一些松子、核桃,提上一块细嫩的肉,便准备往船泊靠之处赶去。

    就在她转身之际,她却再度遇见昨日约好的另一个游商。

    他今日满面红光,正在热情地吆喝收货,显然心情上好。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平安用手肘推了推木头,两人相视一笑,一块朝他走去。

    这会码头附近的干莲子已然被先前那人收得差不了多少,见得平安两人过来,他端的是两眼放光。

    显然,他对两人有些印象。

    “张当家,今日可还收莲子?”木头扇了扇风,掐腰笑问。

    “收,自然是是收。”

    许是他有些焦急,仔细检查了莲子质量后,也就不再说虚话,直接按昨日说好的十九文将这些莲子全部收下。

    他这样爽快,倒让木头在船上连连直呼后悔,只道今日应该多带些莲子出来才是。

    今日两人一共带出一百斤干莲子,毛收入一千九百文,净利约莫在四五百文。

    回想那些游商这两日收莲时的表情变化,平安心潮愈发澎湃,与此同时,她心中亦涌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船上与木头相商过后,回到家中,平安便再向众人宣布,接下来几日,她会接着收莲子,有多少收多少,价格便还是按照之前的来。

    粮贱伤农,平安自己深知耕作辛苦,也就不愿再行压低价格之事。

    这莲子一年只有夏季这一茬,说起来产量比菱角、稻谷都不如,但是采摘照料一样不轻松。

    “安安?”等人群散尽,胡水生望着孙女担忧唤道。

    “爷爷,你放心。”平安将院门锁好,这才回到堂屋小声解释,“今年莲子丰收,新鲜莲子在咱镇上虽价格低廉,可是州县府城干莲子的行情很是不错,咱们若能趁着这个机会赚上几笔,那我们新房子的地基就有了着落。”

    “可是这么多,你怎么卖得完?”

    是,平安在赌,她在赌接下来几日那些游商会继续大肆收购干莲子。

    若是他们不收,她零卖、批发,或是自己寻去州府,总能将这莲子卖完。

    可面上她也只能装作胸有成竹的笃定模样,免得爷爷为她担心。

    按照先前船上两人商量好的说辞,木头忙出言安抚:“我帮娘子一起卖,爷爷您别担心。”

    看了看倔驴似的孙女,胡水生哪还不明白这都是谁的主意,他轻笑一声:“罢了,总归莲子在这里。”就算搞砸,起码还剩下些货。既是孙女自己赚的钱,他也不想过多指摘。想通后,胡水生摆了摆手,便接着坐在那发黄的矮竹椅上编他的竹编。

    “走。”望了眼外头的绚丽霞光,平安笑着拉着木头就往灶房赶。

    今日她打算做玉灌肺与小酥肉,这玉灌肺的准备工作可是个精细活,一人忙起来实在太慢。

    平安将油饼、芝麻、核桃、松子、莳萝交给木头:“把核桃松子去了皮,一块研磨成粉末再给我。”

    “这简单。”木头自信昂首。

    可第一步去核桃皮,木头便被烦得不行,他一会盯着手中干巴巴的核桃皮衣,一会偷偷朝灶台瞄上两眼。

    看木头在低头忙活,平安也就不再管他。她取出那条纹理均匀,红白相间的漂亮雪花肉,将它用凉水搓洗后,逆着纹路切成大小均匀的肉条,而后改刀成寸许宽度的薄肉片。

    这雪花肉本就细嫩,一头猪身上难遇着几个部位可出,这会切出来的肉也是红白相间,有着十分精致的纹理。

    等平安将肉切好,却发现一旁的木头忙着忙着,早已带着碾子与盆跑到了堂屋,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无奈地摇摇头。

    除了去找爷爷搬救兵,她想不出别的可能。

    她从橱柜中舀出豆粉与面粉备用,把切好的肉条拌入酱油、椒盐、姜片、蛋清抓匀腌制。

    剩下的蛋黄则与豆粉、面粉一起搅匀成细腻光滑的粉糊。

    用调羹轻轻舀上一勺粉糊,见粉糊滴落至盆中形成淡淡的纹路,但又不会立马消失。

    如此,这粉糊的浓稠度便算适宜,炸制出来的酥肉也不易分散掉渣。

    这会灶炉里仍有余温,平安用火钳搅出个空洞,丢进小把稻草和细柴吹气引燃。

    “磨好了吗?”平安走到堂屋骤然出声,下得木头右手一颤,差点将石碾掉落在地。

    “好了,好了。”木头端着盆凑近邀功,“娘子,你看,磨得又白又细。”

    平安笑着接过,拍开他作乱的手:“去。”他却不管,顺道摸了一把后便乐颠乐颠抄起水瓢去院中浇水。

    去皮的核桃、松子与油饼在木头的大力辗轧之下已然化为绵白细腻的膏粉,散发出一股醇厚扑鼻的坚果香,不论是模样还是味道,都与擂茶有些许相似。

    平安将磨好的粉末少量多次掺入豆粉,慢慢揉搓成糕团。

    添加这豆粉也得依经验掂量着来,若是掺得少,果仁香浓厚,但糕体却易松散,做出的菜品组织不够绵密,吸不得多少汤汁,口感自然不佳;可若是掺得多了,果仁香则变淡,做出来的玉灌肺又少了甘香底味。

    若要保持果仁香气,又要使膏体不易松散,豆粉的比例至关重要,但若要说个具体的数,平安也道不出,一切全凭经验与手感。

    待豆粉比例调好,做出来的玉灌肺容易成团,组织细密,又保留了果仁的清香,蘸起汤汁来那滋味才算过瘾。

    将面团也不可直接食用,需得压制平整,入甑蒸熟后方可取用调味。

    等待蒸制的时间,平安取茱萸油、蒜米、秘制辣酱、酱油,香葱调了个香辣酱汁做供。

    将肉片沾满面糊,锅中下入宽油,依次下入肉条,小火慢炸。

    肉片外边的粉糊遇热迅速定型,与此同时,肉片亦受热挥发变轻,金黄的酥肉条慢慢漂浮至油面。

    将炸好的酥肉捞出控油,升高油温快速复炸。

    这样做好的酥肉,外皮更加酥脆,也不易回潮发软。

    平安拈上一根,吹凉后试味,外表酥脆,内里肉质细腻香醇,肉香、油香、酥香皆具,吃起来外酥里嫩,咸香适宜。既可蘸上椒盐、茴香粉末下饭,又可做小食零嘴解馋。

    将锅中多余油水铲出,顺带将丝瓜削皮切块,下入姜末、蒜米入油锅爆香,随后倒水焖煮,出锅前撒上少许紫苏,一碗香浓滑软的紫苏丝瓜也做好。

    忙完这些,平安从窗户往外看去,天上的霞光已然变为夺目的橘红,村中炊烟四起,连带着晚霞也似披上一层朦胧的白纱。

    将盖子掀开,白雾瞬间冲面而来,甑中的团子变为淡淡的米黄色,轻轻按上去,绵软弹韧,已然是蒸熟蒸透。

    将蒸熟的玉灌肺摊平放凉,切成肺片大小,尔后整齐分盘摆放。一半均匀撒上酱汁,一半撒上葱花后淋入一勺热卤,这两味香辣爽口的玉灌肺也已出炉。

    一冷一热,虽皆是香辣,但一个卤香热辣,一个清凉爽口,风味却大不相同。

    正经的灌肺属荤食,需用羊肺制作,常搭配浓郁酱汁调味。可民间亦流传有不少素灌肺做法,平安所做这道香辣玉灌肺,据那些北地游商所传,连官家都对此供赞不绝口。

    官家此举虽有彰显俭朴美德之意,但柔软绵密、略带清香的素肺片吸满香辣咸香的汤汁,吃上一口,香浓的汤汁与馥郁的香味瞬间在唇齿之间爆发,味道也属实不错。

    桌上菜色虽少,但有荤有素,酸辣鲜香皆有,可饱腹可下饭,倒也不算太寒酸。

    爷爷与木头照例尝味后夸赞几句,接着便是闷头扒饭。一时间,桌上只余筷著相击声与沉闷的咀嚼声。

    吃着吃着,木头突然兴致勃勃问起:“娘子,咱们家攒了多少银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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