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天起,立海大的校园里少了一个人。

    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

    依然有人清晨背着书包走在临海的路边。

    依然有人在午间因为买不到便当和懊恼地跑向超市。

    网球场上训练的声音也一如既往。

    只不过是C组的空座位又多了一个。

    池田芽衣拉开冰柜,大概是冬天的缘故,雪糕还满满地堆在篮子里。

    她掏出一根荔枝味的冰棒,突然怀念起夏天的温度。

    池田芽衣已经很久没见到幸村精市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食言了。

    她再没等到他出院的消息。

    为他准备好庆贺出院的拉花和彩炮在角落里日复一日地积下了厚厚的灰尘。

    简讯从每日那些无谓的小事减省为早安与晚安。

    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淡,他不再笑着打趣自己,不再饶有兴致地询问她今天的生活,而当她兴高采烈地说想去看他时,他却说自己感了风寒,不想见人。

    幸村精市生病了呀。

    她一直对自己这样讲。

    要照顾他的。

    池田芽衣要纵容生病的幸村精市。

    所以不可以难过。要努力开心。

    可是……今天是平安夜。

    想见他。

    池田芽衣第一次这样毫不犹豫地拎起书包坐上了西向的公交车。

    他大概会吓一跳吧。

    池田芽衣把书包抱在身前,捏着布料下被风吹得透出些寒意的盒子。

    但他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他或许会责怪,下次不许这么冷跑来。然后走过来抱住自己。

    他喜欢把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胸膛里。

    病人们也总是喜欢被看望的。上次那株向日葵大概没能过得了冬天,这次给他补上新的。

    似乎是近乡情怯,下车的一瞬间,心脏开始狂跳。

    今天的衣服还好看吗?

    头发似乎被风吹乱了。

    池田芽衣捂着脑顶钻进医院,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理了一下围巾,走上了二楼。

    突然就想任性一回。毕竟今天已经这样不讲道理了。

    池田芽衣躲过了护士台,从走廊侧面绕了过去,来到了那扇门前。她深吸一口气,轻敲门。门后传来轻柔的声音。

    “请进。”

    池田芽衣感觉自己脑内的空气瞬间被某种不具名的东西抽走了。

    她开始感到缺氧。

    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她太想念他了。

    池田芽衣推开门,用尽量灿烂地笑容探出头来。

    “精市~”

    没有想象中的拥抱,甚至没有想象中的责备。只有满脸错愕的幸村精市。

    他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去,吓得池田芽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幸村精市。

    “你怎么来了?”

    ……

    ……

    ……

    池田芽衣感觉这些天来的坚持被这句话砸得粉碎,所有委屈和不解刹那间涌上胸膛。

    “这是你要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池田芽衣深吸一口气,往房间内走了一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开玩笑一样:“不是说快好了吗?你又骗我~”

    幸村精市没有说话。尴尬的气氛充斥了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

    “今天是平安夜,吃点心了吗?精市。”她的声音已经带了些颤抖的哭腔,却依然用尽全力般轻柔地问。

    他依旧沉默不言。甚至没有向自己迈出一步。只是靠在窗边。

    池田芽衣抿抿嘴唇。

    “是我没提前和你说,让你不开心了吗?”

    “……不是。”

    “那是我上次来没叫醒你,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

    “…………所以你现在是讨厌我了吗?幸村精市。”

    幸村精市扶在窗边的手狠狠地抠在冷硬的大理石窗台上。

    池田芽衣的脸红红的,不知是大老远跑来冻的,还是被他气的。

    他好想抱住她,摸摸她的手是不是被冻凉了。没有他提醒,她又忘记带手套了。

    可是,他连走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现在几乎算个废人。

    上周的检查结果不好,医生说要尽快动手术。

    但这种病太过罕见,只有一名在美国的医生有手术治疗经验,预约已经排到了明年。下个月倒是可以排到某位著名的精神科医生,在东京,但因为没有手术经验,需要做好后半生丧失运动功能的准备。

    美国的医生治疗效果更好,但却不知道能不能赌得起到明年夏天的风险。

    “精市,你能不能替爸爸妈妈考虑一下?”

    “妈妈,对不起,我不能放弃网球。否则我会死的。妈妈。”

    “幸村精市……你疯了吗。”

    下午和母亲的争执还历历在目。

    幸村精市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连一句话都不打算和我说了吗?我这么远跑来见你。”

    被池田芽衣的声音拉回现实。幸村精市的嘴唇微微地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样的他怎么还能被她惦念着呢。

    这样残破的他。

    如今的自己再也没办法挡在她身前,再也没办法成为她的依靠。

    他自己都厌弃这样的幸村精市。

    “是。”

    鬼使神差的,他听见自己张嘴这样讲。

    池田芽衣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

    她甚至气到笑了出来。

    “你亲口对我说,幸村。”

    “我……不想再和你说话了。请你忘记我吧。”

    幸村精市不知道自己怎样说完的这句话。只觉得说完之后眼前正在慢慢变黑,大脑充血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倒。

    他甚至都看不太清池田芽衣的表情,她模糊成了一小团立在门口。

    池田芽衣想争辩些什么。

    她想问——

    不是你对我说,“今夜月色很美”的吗?

    不是你带我看的大海与夕阳吗?

    不是你说了那样多的诺言和约定吗?

    ……

    不是你先走到我身边的吗?

    幸村精市。

    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觉得在这一刻,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

    不,说什么都会显得自己这样好笑。

    上一次感到这样窘迫还是在网球部门口落荒而逃的时候。

    你们网球部的人啊。

    原来都是很会伤人心的。

    “那,祝你早日康复,幸村同学。”

    池田芽衣囫囵抹了一把泪,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丢在地上。胶水被摔得脱开,零零星星的透明薄片掉了出来,每一个薄片里都有一个形状不同的植物,旁边依稀写着什么话。

    “我会忘记你的。”

    池田芽衣用力关上了门,转身离开。

    或许她早该料到的。

    她不傻。怎么注意不到这些天的变化。

    可是她忘不了他的眼睛。

    那样的一双眼睛,怎么也会骗人呢。

    池田芽衣不知道该去哪里。她似乎再一次失去了什么。是的。再一次。

    她就这样在街头失魂落魄地走着,脸上的泪水被风吹干了,泪水流过的地方剩下火辣辣的疼。

    手机突然响了。

    “喂?芽衣?你在哪呢?”

    是一柳。

    池田芽衣瘪瘪嘴,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

    “一柳……”

    “怎么回事!你在哪呢?站着别动我找你去。”

    池田芽衣说不出话来,她埋着头痛哭。

    很久没有这样放肆地流泪了。

    上一次这样蹲在风里哭泣,还是在正人面前。

    池田芽衣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只在正人和他面前流过泪。

    “你别动啊!等我!!”

    等小野一柳出现的时候,池田芽衣的悲伤似乎已经流干了。

    她很想再尽情地大哭一场,但却再没了多余的感情。她木然地被小野一柳塞进了车里带回了家。

    剑道社每年平安夜都会聚餐。池田正人不在家。合正雅人被叫去参加婚宴。

    小野一柳从池田芽衣的口袋里翻出钥匙开门。她像一个染了尘土的布偶被她拽着走动。

    从夏末开始在心里积攒的痛苦似乎在今天终于盛不下了。

    大概所有人都会从身边离开的。

    “今天降温啊,你穿这么薄一件大衣在外面……”

    小野一柳念念叨叨地四处打开空调暖风。

    她没问为什么。

    池田芽衣不想说,小野一柳就不会问。

    虽然她大概猜到了。

    池田芽衣就这样沉默地坐在桌前,沉默地接过小野一柳递来的热水,沉默地被她拉着上楼。

    池田正人回来了,她终于打起一些精神对他笑笑。池田正人皱皱眉头,瞥了一眼旁边冲他使眼色的小野一柳,最终回了自己的房间。

    夜深了。

    池田芽衣却睡不着。

    她盯着墙上的钟表一秒一秒地走。

    一点一点地想起到神奈川之后的所有记忆。

    记得第一天来时,隔壁家的铃兰花开得那样好,在车上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隔壁幸村家的孩子和你差不多大,也去立海大的。”

    这是池田芽衣在神奈川听到的第一个名字。

    池田芽衣细数了自己身边的所有人。

    小野一柳是幸村精市多年的好友。

    仁王雅治和丸井文太是幸村精市的队员。

    就连池田正人都是他的同窗……

    自己的生活里,究竟还有哪一处与他无关呢。

    池田芽衣轻手轻脚地起床,帮小野一柳掖了掖被子,坐在桌前。打开桌上的电脑。想着漫无目的地向脑子里填些废料,赶紧挤走心里烦乱的情绪。

    很久没有登录邮箱了。

    久违地收到了童年好友的邮件。

    记得上次见到她还是在东京。

    TO 池田芽衣 :

    早上好呀,芽衣!

    你最近还好吗?我出国了呢~所以简讯已经不方便使用了,以后就用邮箱和你联络吧!寒暑假也打算留在这里学习和兼职,或许下次见你就是很多年后了,要记得想我哦。

    你知道吗?国外的帅哥好多!在考虑要不要和隔壁班的那个法国人交往呢?啊对了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和藏琳早就分开了哦,所以不要觉得我花心!嘛~感情这种东西不就像四处飘荡的风一样么?

    是我太粗线条了,后来才发现其实我对藏琳的感觉根本不算喜欢。失策失策呢。好想谈一场真正的恋爱啊!

    from: 早稻花玲子

    居然……

    连玲子都……

    上次看起来那样幸福开心的玲子。那样让自己羡慕并感到幸福的感情。

    居然也如云烟一般,是一场“失策失策”吗?

    是啊。

    感情这种东西。

    不就像四处飘荡的风一样。

    焉知自己不是谁的失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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