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

    林乔闻言,蓦地回神,被身侧那抹高挑的身影猛地一惊。

    立刻从栏杆上起身,朝来人恭谨行礼:“二爷!”

    韩绍垂眸望向林乔乌黑发顶,他本是惜言之人,常持君子之道,再度开口询问已属少见。

    林乔垂下头,沉默不语,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告知老板,府中既无人生自由,又无升官前程,自己被困于四面高墙之下,缘是起了挣脱牢笼的心思。

    方才静坐思忖,便是咂摸着该想个什么好法子摆脱了这旧社会的脚镣,好寻得机会早日远走高飞。

    这话当然是不好说的,想到对方寡言少语的性子,林乔索性直接装死。

    恰好此刻一阵穿堂风于两人中间而过,拂起林乔款款衣摆,勾勒出少女渐显的微伏曲线。

    自她今年病来,便一直安静修养,韩绍终日忙于学业,细细想来已许久不曾仔细看顾她。

    今日趁她低下头去,韩绍定睛觑视,发现不过也才半年观景,少女倒是变化甚大。

    昨日只注意到了她挺拔的身姿,竟不想细看下,干瘦的身子已略显饱满,勾勒出少女独有的曲线,虽说不似当下流行的弱柳扶风,但总归有独属于她的风姿雅韵。

    她脊背挺直,好似永远无需依附他人便能茁壮成长,区别于攀附他人而生的娇柔,倒是别有一番傲人风骨。

    大有一种“翠竹遇劲风,柔韧亦不屈”的魅力。

    韩绍眸色微颤,心中亦觉奇怪,明明风是从眼前拂过的,为何他的心间都泛起了微微痒意。

    那感觉,一酥一麻的,痒的难受亦酥的畅快。

    是以,圣人之道也好,君子之风也罢,乏味的时光难得松懈片刻,具与烦人的苦恼一起抛之九霄云外。

    青年亦不言语,只这么堂而皇之地注视着眼前傲骨风姿的佳人。

    顶着两束明晃晃的视线,就算林乔头上没长眼睛,也委实因这赤裸裸的注视感到不适。

    心里怪哉,韩家二爷向来少言寡语,又极重君子之风,甚少会如今日这般逮着一件事不放,既缺乏雅度也叫双方尴尬。

    莫不是她刚才“逃离府外”的心思太明显,叫这聪明绝顶的读书人不动声色给看出来了?

    不对!这人既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又没有激光扫描仪,如何就能依着她情绪,完全猜出了她全部的心思?

    想通这一层,林乔大松口气,直把心重新又放回肚里,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将眼前这尴尬局面搪塞过去?

    “回二爷,下午夫人派了小月姐姐来给二爷送牡丹宴那日的衣裳,并嘱咐奴一定在旁替二爷看仔细了,衣裳若不合身需得赶紧禀了叫绣房抓紧时间改,万不可耽误了宴上大事,奴便想着二爷一向不喜奴婢们近身,这差事……便有些棘手了。”

    林乔朝对方深深道了个万福,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的扯着谎。

    “哦?既如此,你便拿来在旁看着试试吧。”

    韩绍一扫之前郁闷心事,语调轻缓,甚至是难得带着笑意转身,压着嘴角先进了屋里。

    等到房门“咯吱”一声彻底关上,林乔大松了口气,整个人才彻底松懈下来。

    可算是将人打发了。

    这韩家人口虽简单,可主子们的心眼却是一个赛一个,若想平安抽身离去,看来往后得愈发谨言慎行才行。

    感叹了遍古代没有人权自由的婢女生活后,林乔回房拿了衣服过来。

    敲开韩绍的房门,一阵墨香扑鼻而来,果然读书人,不管是书房还是卧室都少不了书的味道。

    林乔恭敬低头朝座上执杯青年见了礼,久久不见小厮文松上来接托盘,忍不住觑了眼房内,才发现就只有站起身来似瘦竹的青年一人。

    “文松在忙旁的,既是大嫂嘱咐,你便辛苦辛苦,亲自帮忙试穿看看也无妨。”

    正说著,青年已伸手去解身上道袍。

    虽说古代婢女万没有袖手旁观,看着主子自己动手的道理,不过林乔觉得这得分人。

    就像现代服装店,里头的顾客并不是每一个都喜欢被服务员热情服侍,有的客人就是比较喜欢自己特立独行。

    所以林乔保持高度自觉,捧著托盘安静立在旁边当人形挂衣架。

    然而,现实显然有些超出她的预料。

    韩绍解开右侧的系带,余光瞥见林乔事不关己的立在一侧,下一刻,他双手打横,直接看向林乔。

    这二爷,不是有洁癖吗?

    林乔暗自腹诽,偏偏现实却不容她反驳。

    韩绍就这么双手打横地看着她,也不开口,似乎在和林乔说:要是有点觉悟,你就该上前帮忙了。

    好吧!林乔认输,受制于现在的身份,她只能接受现实,把自己当成服装店售货员。

    不然,总不能她一个现代灵魂,扭扭捏捏的还不如一个拘礼的古人吧!

    “奴来吧!”

    想通后的林乔将手中托盘搁置在一旁的桌上,抬步上前。

    韩绍面上不显,却在林乔过来低头服侍的瞬间,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乖乖站在原地等着被林乔服侍。

    说实话,伺候人穿衣这事,特别还是伺候一个古人,林乔自来没做过。

    不过好在她学习能力强,原身的记忆里蹭有伺候老夫人穿衣的经历,虽说男女服装有些区别,但其实大抵差不多。

    林乔一边快速在脑中回忆,一边放慢了速度,尽可能慢慢摸索着解开对方的束带,低头尽量控制住手中的力度,以一种看起来十分稳妥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生疏。

    好在韩绍这会儿的心思不在她的手上,他垂首看着胸前的婢女,只觉整个心跳都快了几分!

    也不知是不是惯来习惯被小厮伺候,总之林乔靠近他后,他只觉得眼里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还有鼻中闻到的,各种关于林乔的一切,都顺着他的身体充斥在脑海叫嚣。

    和林乔的接触,不仅没有他想象中的厌恶恶心,反而多出几分连他也说不清的缘由,还有那隐约更渴望的期待。

    少女垂着头,专心致志帮她更换衣服,好像她总是这样,总是安静沉默着,但偏偏做什么都很用心。

    就像现在,半点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打量。

    她不知道,他此刻正因为她的靠近抑制不住感到兴奋,像是在心口突然开了个闸口,变得如饕餮般贪婪,仿佛需得得到更多的渴望,才能抚慰住内心的虚无。

    这感觉,偏偏和前面的痒又十分相似,既难捱又舒畅。

    韩绍反开以往的克制,忍不住垂眸再认真地打量起低头服侍的少女。

    他看见她乌黑的头发,盘成光洁的丫鬟髻,用墨绿衣裳同色的发带牢牢绑住。

    她莹白小巧的耳朵甚是可爱,连接着的粉白玉颈藏入衣领里……

    像是想到了什么,青年赶忙打住下行的目光,匆匆撇开头去。

    林乔向来聪慧,同样是道袍,解下时她用了几分心记下,待摸透门道后,于韩绍穿戴便也真个就车门熟路了起来。

    说到底试穿不仅是为了穿上,更多是要看看效果好不好。

    于是她示意青年张开双臂,仔细打量了衣裳穿在韩绍肩头和手臂的尺寸。

    二人距离有些近,她一双眼认真在身上丈量,韩绍只觉那视线如有实质般,心抑制不住跳得飞快,耳根亦不自觉泛起粉来。

    恰巧这般张开的双臂,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好似一收手就能将人拥搂进怀。

    如此一想,心里像鼓着棉花似的,涨涨的又软软的。

    不过片刻,底下便噗呲出一个大洞,风吹似的全漏走了。

    原来,林乔做事细致,既是试看,可不能只光看正面,不看后面。

    她认真打量完正身,自要去身后看看有无纰漏,于是冷不丁地屈腿一猫身就钻去了后边。

    半点顾不得青年粉泡泡的心思?

    到底是冷静自持惯了的人,片刻后,韩绍立刻从少年思慕的情绪中缓过神,竟忍不住自嘲起来

    大抵是最近绷得太紧!

    虽说书院是修习圣贤书的地方,但并非人人皆君子,总不乏有纨绔子弟谈及风月雅事污浊他耳。

    而他今年19,即将相看,有些期待也属正常。

    府中唯有乔娘与他年岁相仿,又曾有过救命之恩,多些亲近,亦情有可原……

    理智回归后,青年心中难免会因先前的孟浪生出些许懊恼。

    好在他惯会克制,耳根粉色褪去,早收起不该有的思绪,又成了往日清冷公子。

    “夫人用心了,二爷这衣裳做得极度合身,倒是并无任何不妥。”

    林乔左看右看了一大圈,一颗心总归落了地,大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赶忙朝韩绍道了个万福,说出这番结论。

    韩绍看着林乔恭谨的态度,定了片刻,只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瞧着,倒是与先前积极的态度大相径庭。

    不过这些都不是林乔该去琢磨的,她询问了韩绍些意见,就维持着婢女该有的本分,为他换下了衣裳。

    收拾完,马不停蹄往秋菊堂复命去了。

    人走出去好远,韩绍才从书本上抬起头,回望空荡荡的院子:“这儿一年四季都是如此。”

    虽是安慰,心里却惦念起先前的充实。

    “或许,成亲就好了!”

    他双手背于身后,如此这般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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