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有风不止,深褐色的血液顺着地缝缓缓蔓延开,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

    光线昏暗,唯有烛台上摆着的几根蜡烛迎风摇晃。谢姜芨在一片冰冷刺骨的潮湿中抱住了双腿,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面前同样半死不活的少年。她的身体被粗绳捆绑住,略微一动身,便觉浑身的血液崩腾流通,一股麻劲顿时从脊髓散至四肢百骸,本就混账的大脑顿时疼得要裂开。

    涣散的视线逐渐清晰,她咳了几声,喉头涌上一股铁锈味。

    方才,她似乎因为高热昏迷过去,系统趁机塞入了剧情碎片,她竟回到了之前来过的地牢。

    不过这次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她再次来到了原主身上。

    ……更惨烈的是,她的自我疗愈技能似乎在这里并不起作用。

    绑她的人手法十分粗鲁野蛮,生生将绳子勒在她皮开肉绽的伤口,大抵用了十足的力气,她明显能感觉伤口正在开裂。她用余光瞥了眼胳膊,借着蜡烛疯狂摇曳的身影,这才看清了那些又痒又疼的伤口——

    它们像是被某种野兽啃食过而留下的咬痕,这些咬痕尚算新鲜,与她先前在原主身上看到的伤口很像……只是数量少了许多。

    有水滴不住地落在地上,铁链相互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不断回荡,中间夹杂着机械的数数声,在这些令人胆寒的声音中,水滴声显得更为清晰。

    这是一种精神折磨,不断摧残着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谢姜芨在这一片滴滴答答的声音中眯了眯眼,辨认起面前人的脸。

    男孩脸色苍白,瘦得令人心惊,像是一根蔫巴的豆芽菜。身上本就淡薄的衣物湿漉漉地贴着皮肤,竟将骨骼走向都凸显得清清楚楚。血液不断从他伤口上渗出,将本就黑暗潮湿的地面晕染得更深。

    若不是他的胸膛还在轻微地起伏,谢姜芨几乎要以为那是个死人。

    她用终于不麻了的脚踢了踢他:“喂。”

    那人掀起眼皮,毫无波澜的眼神从她身上扫过去,又垂下。

    凌乱又湿透的长发毫无体面地贴在脸颊,看不清长相。唯有腰间那块玉牌玲珑剔透,即使在如此肮脏的环境也难掩颜色,实在不像是一个饱受虐待的小屁孩身上会带的东西。

    谢姜芨叹了一口微不可闻的气,心下了然,唤道:“傅……呃,阿怀?”

    少年般傅堪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目光依旧是快速从她身上掠过,消散,面无表情地看向别处。

    不像是无视,倒像是……不敢看。

    谢姜芨又踢了他一脚:“和你说话呢。”

    傅堪皱了皱眉:“做什么?”

    他的嗓子像是哭哑了,但还是带着些幼童的稚嫩,像是刀剑轻轻相撞发出的响声,与他长大后清冷的音色隐隐重叠。

    那副表情也是从小到大始终如一的一脸死相。

    谢姜芨又踹他一脚。

    他终于将视线定格在她身上,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脑子是不是被打坏了”。

    没有礼貌的坏小孩。谢姜芨腹诽道。

    她一脸正色地回望过去,去寻找少年的眼睛,傅堪却立刻又将视线移开。

    他侧了侧身——谢姜芨这才发现他竟没有像她似的被绳子捆着,除了身上的伤比她惨烈些以外,其余的处境似乎好多了。

    “我努力克制了,但是失败了。对不起。”他打破沉默,语气僵硬,声线一抖,随后光速恢复平静,面上一丝破绽也无。

    好像被咬得浑身流血的是他似的。

    谢姜芨仔细看去。少年早成,身姿抽条,可到底是个孩子,想要强行按捺的思绪就算不表现在脸上,也会从眼睛中露出来,这也是他不停躲避她视线的原因——

    烛影一晃,只一瞬,便照清了他微微泛红的眼圈。

    这里发生了什么,不难猜。左不过是这厮又犯了病,一口咬在了原主身上——

    谢姜芨在背后试图解开绳子的手一顿。

    她分明记得原主的日记里写着,她给傅堪下了毒,从而导致他失明、高烧……

    却独独没提到类似发疯的字眼。

    ……傅堪时不时失控的症状,竟然在原主下毒致他失明之前就出现了吗?

    原主从小便是他的血包,供他在失控时饮血服用吗?

    谢姜芨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汗毛倒竖。

    她借着贫瘠的光亮低头观察自己,一双火柴棍似的腿伸着,几乎看不见腿肉,膝盖的形状无比清晰,她甚至觉得若是此刻站起来走两步,全身的骨头就会立马散架。

    如果傅堪那样都是豆芽菜,那她算什么?

    ……豆苗吗?

    傅堪看着眼前一脸苦大仇深的女孩,认为她绝对是被打出毛病了。

    牢中光线虽暗,但并不影响他的视线。在他视野中,女孩的样貌清明,身上的伤口更是灼眼,他光是看一眼就会回想起自己方才掐住她脖子,如失控的野兽般一口咬下去的场面。

    他闭了闭眼,血腥味涌上喉头,新鲜、腥甜的味道隐隐缠绕上了舌尖。

    方才,他又毫无预兆地发病了。在这个地方,没有黑夜白天,他甚至不知道外面是否是月圆之夜,只记得自己突然浑身发冷,抽搐不止。父亲居高临下的眼神冷漠地在他身上驻留,丝毫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

    只有眼前的女孩满脸慌张地从身后抱住他,她的身体因为恐惧剧烈地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串,不值钱地浑往下滚,将他的衣襟都打湿了。

    眼泪渗进衣物,贴着胸口,分不清是冷是烫。

    她皱得凌乱的衣服布满抓痕,白皙的皮肤从那些破口处露出来,他甚至能猜想到那单薄的皮肉下跳动的是如何纤细紧实的血管,那让他魂牵梦萦的血液是如何在血管中奔走……

    急火攻心,两眼一黑,嗜血的冲动一股脑地冲上心头,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冲散得溃不成军。

    ……实在是,太香了。人说良药苦口,为何他的良药如此芬芳,让他恨不得将她的骨头也一并拆吞入腹?

    抱着他的女孩不知他所思所想,一回神,便对上那双血红的眼睛。

    女孩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是濒临死亡的小兽。

    有冰冷的液体和她流落的血液混在一起,渗在身下的稻草席上。

    等他恢复神智,那女孩的眼睛睁着,无神地看着他,像是死了。

    他心中大骇,下意识将她推开,围观的下人立刻上前,贴着她的脉搏诊断。

    父亲从阴影中现身,他的笑容慈悲,却又很冷:“还活着,还活着!太好了……我终于成功了……”

    他弯下腰,难得用温柔的眼神看他,冰凉的指尖在他脸上抚过:“好孩子。”

    他受宠若惊,正欲抱住父亲的大手,便听那男子继续道:“把他们两个关在一起,等下次毒发再观察。”

    他垂下手,听见铁门关上的长音,熟悉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少年疲惫地睁开眼。眼前的女孩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像是真的忘了方才的事情一样。

    他自嘲地笑了笑。

    “很疼吗?”声音艰涩,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废话,”谢姜芨回答道,“要不咱俩换换。”

    此刻没有攻略任务,没有猜疑算计,她终于能大大方方呛他一回——虽然这报复举动有欺负小孩的嫌疑,也实在有点窝囊,也确实……没有报复到的快感。

    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仍嘴硬:“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你刚才……不要上来抱住我,就不会……”

    “她不抱住你也会被打死。”

    一个清脆的女声骤然打断他的话,谢姜芨抬眼看去,只见角落中竟闪着两道暗绿的幽光,一个毛色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小家伙款步走出,在这一片狼藉中依旧身姿优雅。

    它跳上草席,舔了舔爪子。

    谢姜芨:“……玲珑?”

    “唔,”玲珑应了声,声线与她记忆中的没有差别,“傅少爷,你就没发现吗——那么多人死在你口中,哪一个不是主动凑上来求你咬他们两口的?他们敢躲吗?有命躲吗?”

    此时,一阵尖锐的号哭恰到好处地响起,将玲珑掷地有声的质问掩盖。

    傅堪的表情一瞬间变化莫测。

    无神的双瞳,濒死的哀鸣,腥臭的血液,挣扎抽搐的身体……在被他饮血后,他们都去了哪里?他竟从未想过。

    或者说是,不敢去想。

    他一怔,脸上浮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绝望”的表情,与稚嫩的脸庞十分割裂。

    谢姜芨皱眉道:“玲珑。”

    玲珑瞥她一眼,显然没把她放眼里。她装模作样地看了眼天:“已经是戌时了,该吃药了。”

    谢姜芨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只能看见漆黑一片的屋顶,完全无法分辨时辰。再低头,玲珑已化为人形,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几粒小巧的药丸,认认真真数起来:“一、二、三……”

    谢姜芨:“这是什……”

    话还未问完,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跳突然一震,随后剧烈跳动起来,焦虑、恐惧、濒死感顿时如潮水般涌来,没顶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她。她的双腿开始抖动,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似乎都拧在一块,痛得肝肠寸断——

    玲珑骂了句脏话,大呼道:“就这么准时!”

    她扭头朝着傅堪喝了一声:“按住她!”

    傅堪早先一步做出了动作,他两指飞快地封住了她的穴位,指腹贴上手腕,那底下的脉搏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频率之快,让他一阵心惊肉跳,正想开口问原因,只见谢姜芨眼睛一闭,抖动骤然停了下来,连呼吸都静下去。

    他呼吸一滞,正要松手,谢姜芨猛地起身,一口吐出积郁已久的黑血,毫无遗漏地溅了他一身。

    傅堪:“……”

    他呆呆地看着身上的污渍,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还握着谢姜芨的手,而玲珑已经趁着他发呆的空隙将药喂了进去。

    “药效很快的……你忍一下,嗯?”玲珑跟着按住她,低声哄骗。

    “她这是中了什么毒?”

    此刻傅堪也已经无心去顾衣物上的污秽,凭借他中毒多年的经验来看,谢姜芨这表现基本也是中了某种剧毒,但似乎与他中的不是同一个路数。

    “不是毒。”

    见她症状渐渐平息下去,玲珑低声道:“是蛊。”

    “蛊?”傅堪皱眉,轻声重复了一遍。

    “是,”玲珑看向他,眼神含刀,冷得像借了层冰,“很稀奇吗?我也有。”

    她搭着谢姜芨的脉搏,缓缓道:“她体内运转着百种毒素,常人如何能在这剧毒中存活下来?唯有下蛊。蛊虫在她血液中生长,吸食毒素,同时也滋养毒素,二者相辅相成……大少爷,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她的血可以缓解你的毒发症状?”

    “去问下你的好父亲吧,”玲珑冷声道,“以毒攻毒,在你们二人身体内同样下了剧毒,却只有你饮她血治病的命……还将你们关在一起,真是舐犊情深啊。”

    装死已久的谢姜芨听完这一席话,如遭雷击,眼皮不安分地跳动了几下。

    她终于从二人的对话中梳理出了关键信息——傅堪他爹给傅堪下毒,再找来其他人下不同的毒,以此来实验二者之间的化学反应……

    如此行为,用阴毒来形容都是一种夸赞。

    玲珑口中曾提过的谢泠,应该就是傅堪父亲。

    ……这绝对是个后爹。二者不同姓也就罢了,若是亲生父亲,为何要对自己的孩子下死手?

    她正思考着,突觉有冰凉的掌心贴上额头,温顺地拨开她的碎发,勾到耳后。同样冷的指腹顺着她脖子上血管的走向,一直摸到锁骨的伤口处,在边缘细细摩挲。

    ——有完没完了?

    她猛地睁开眼,刚要控诉,正好对上一双墨色的眸子。

    是傅堪……成年的傅堪。

    她一愣,只听他说道:“你醒了?”

    锁骨上冰冷的触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掌心的温度温暖得真实无比,傅堪竟还牵着她的手。

    嗓子干涩疼痛得厉害,她捏捏傅堪的手,哑着声音道:“水。”

    碗立刻凑到唇边,水竟还是温的。

    “怎么样?”傅堪低声问道,“好些了么?”

    “嗯……”她心不在焉地敷衍道,神思还在关押她的地牢里。

    她昏迷的原因不是高热,而是身体的蛊虫。方才,应是玲珑将抑制蛊虫的解药给她喂下,她才得以苏醒过来。

    她抬眼去寻找那个黑漆漆的身影,只见玲珑正坐在眼泪汪汪地坐在床尾,被褥一角都快被她揪烂了。

    谢姜芨头疼道:“怎么了?”

    “解药,”她的哭腔浓烈,鼻音满满,像是哭了很久,“用完了。”

    谢姜芨仿佛听到一声惊雷在身后炸开,她恍惚问道:“……什么?”

    “解药没有了,刚才是最后一粒,”玲珑磕磕巴巴地说道,“不够的,它只能维持两个月,到时若是没有解药……”

    之后的话全部都成了振聋发聩的耳鸣。

    “你会死的。”

章节目录

放弃攻略后男主说他爱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撑伞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撑伞鱼并收藏放弃攻略后男主说他爱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