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羽彦怔怔地看着眼前几乎卑微进尘埃的男人。

    这个被杀了三次,都没有主动屈膝的男人。

    从始到终,都没有见他掉下一颗眼泪的人。

    现在,竟然为了一个无足轻重、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跪下求他!

    他神晦暗不定,反手甩开沈逸,指甲无意在他手背上留下几道血痕:“哥,向来都只有别人跪你的份。没想到让你屈膝竟然这么简单啊……”

    他死的时候,沈逸为什么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沈逸知晓。

    他不是在为自己的私欲去求这一份宽恕,而是在为全体人类荣耀争一份尊严。

    “但是。”洛羽彦动作轻柔,帮他擦掉眼尾残留的水迹,“你凭什么以为,现在的我会听你的话?”

    他拍了拍沈逸的脸。

    力度不重,羞辱意味却十足:“你在乎他?那好啊,我一会儿就派人把他扔绞肉机里头。”

    沈逸摸不清他如今的脾气,在听到这话时脸色煞白,慌乱盯着洛羽彦的眼睛,想在其中找出一丝说谎或是开玩笑的痕迹。

    可是没有。

    洛羽彦很认真,眼底只有恨意。

    他心凉了半截。

    却只能不轻不重吐出个:

    “不行……”

    他分明知道,把自己在乎的东西暴露在敌人眼下可能会产生的后果。

    可在潜意识里,沈逸总是控制不住仍旧把当洛羽彦当成个正在闹脾气的小孩。

    理智稍微回来一点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

    “洛羽彦,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摆正自己的跪姿,高高仰起头,气势上仍旧不输半分:

    “你想怎么折辱我都行,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别让教授以这种方式去死”

    已是把自己当成商品去交换的架势。

    洛羽彦饶有兴趣看着他,还是压下了提出更过分要求的念头,不轻不重道:“行。跪好,扇自己十耳光,我就派人把他送去好好安葬。”

    然而就是这在洛羽彦眼底“不轻不重”的交换条件,沈逸执行起来也是异常费事。

    他浑身僵直在那跪了好久,直到洛羽彦露出不悦的神色,才咬牙举起手,朝着自己脸用力扇了过去。

    倒不是怕疼。

    只是太难堪了。

    他没有收着力,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耳光,也是真的疼。

    好在只要迈出第一步,接下来就会轻松许多。

    他脸颊肿胀,口腔内侧被牙齿磕破,额前发丝也因出汗微微粘连。

    在心底默数到十的那一刻,沈逸松了口气,放下掌心都在发麻的手。

    却看见洛羽彦皱着眉道:“就这力气,还想跟我谈条件?”

    他走上前,单手扳正沈逸的脸,扬起手再次狠狠掴了过去。

    这下似乎还带了些别的什么情绪。

    “唔——咳咳!”

    完了。

    彻底……什么都听不到了。

    沈逸半边脸发麻,舌头却感觉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吐出来一看,是半颗染血的牙齿。

    不仅如此,沈逸甚至感觉自己眼睛都出了点问题。

    视力较之前模糊许多,单用右眼来看甚至会感到眼前事物蒙了层血雾。

    这死狗崽子……下手竟然这么狠……

    洛羽彦声音似真似幻:

    “沈逸,你现在太弱了。”

    他目光悲戚:“我曾经以为,你、你们,全部都是不可战胜,不容忤逆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死死拽着沈逸头发,逼迫他抬起头,将整张破损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你还记得吗?我们在一起第五年的时候。只因为我做实验太疼了,不小心咬了当时负责人一口,你就让人把我绑起来,活生生把我牙齿全拔了。”

    沈逸双眼空洞。

    记得啊。

    怎么会不记得呢。

    小洛羽彦被吊起来,口腔用金属仪器强行撑开,满眼惊恐看着那把大钳子一点点伸入自己的口腔。

    血从他口腔内源源不断流出,牙龈充血溃烂,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那双眼睛一点点从无助变成绝望。

    沈逸承认,他当时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

    想要威慑实验体,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看看不听话的同类是什么下场。

    可是那会儿的洛羽彦多好哄啊……

    他不过是重新带他去植了牙,又从外面买了块小蛋糕,洛羽彦就抹干眼泪继续追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

    沈逸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整个人像溺水那般无助,茫然又无措:“洛羽彦,我,我好像听不到了……”

    洛羽彦抬手,掌心轻轻覆盖住他的耳朵,拇指一寸寸摩挲耳廓。

    “听不到算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句话声音很轻。

    饶是沈逸瞪大双眼,想要仔细辨认,却也不过是看见洛羽彦嘴唇上下碰了碰。

    他是真的慌了。

    “你……我们重来好吗?你让我去死吧,我真的,真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洛羽彦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头,随后再次牵起他的手,几乎是拖拽着带他走。

    沈逸也没再犹豫,刚找准舌根处血管位置,就准备直接咬破。

    洛羽彦骤然拔高音量:“你敢?!”

    这一声吼得沈逸一个激灵。

    洛羽彦掐着他:“哥,你要是觉得我对你太好,大可试一试。”

    这句话沈逸其实没怎么听清。

    但看到洛羽彦那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表情,他也极其默契收回牙齿,没再动这方面的心思。

    甚至主动跟上对方脚步,任由洛羽彦牵引着他走到车前,把自己推上车,再动作粗鲁扣上安全带。

    沈逸有些恍然。

    他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去转过了。

    每天一睁眼,不是记录各项数值,就是去地下室,在实验体的求饶和哭吼中度过。

    洛羽彦车速很快,风从开了条缝的车窗钻进来,吹起沈逸发丝。

    他甚至有些睁不开眼。

    听力与视力都丧失大半的情况下,其余感官势必会变得更加敏锐。

    就比如他闻到了洛羽彦身上,那股藏得很深的血腥味。

    这得是杀了多少人?

    沈逸闭上眼睛。

    车在疾驶,激起一阵黄沙。

    天边一片猩红。

    洛羽彦将他带到拍卖场。

    随后从侧边储物槽拿出一只助听器,戴到沈逸的左耳上。

    轻微电流声划过,周遭声音清晰许多。

    把他扇聋了再用助听器……纯粹有病。

    这种被当成物件随意把玩的感觉让沈逸很不爽。

    他自然而然没给洛羽彦好脸色,阴沉着脸问:“你要做什么?”

    这个拍卖场的规模并不大,拍卖的也都是一些小玩意,用来消遣着玩玩还行,想要淘到好东西那可是难如登天。

    却不想洛羽彦掀起眼皮,没有半分玩笑意思看着他:

    “我的第二个规矩,凡事遵守就好,别问那么多为什么。”

    沈逸瞬间哑口无言。

    这也是他曾经的要求之一。

    毕竟手下实验体那么多,要是一个个轮着给他们解释这解释那,还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

    他捏了捏眉心:“随你。”

    洛羽彦再次拿自己的手禁锢住他的五指,将他带到视野最好的一区。

    七分钟后,有人推着一个罩着丝绒黑布的大笼子走过来。

    直至推到最中央。

    黑布被一把掀开,笼里是带着脚铐的……人。

    她很漂亮,骨骼感明显。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头发散落,几乎垂至腰间。

    浑身赤裸。

    脖颈上没有编号,不是实验体,是活生生的人。

    沈逸瞳孔紧缩,如果不是洛羽彦压着,险些直接站起来。

    他已然忘了他和洛羽彦如今的身体素质差距,想也不想一拳就要砸上去,却被对方侧头避开。

    沈逸压低声音吼道:

    “洛羽彦!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那可是人类啊!

    “这是不人道的,人类怎么能被买卖?更何况还是女性……你他妈简直就是个畜生!”

    洛羽彦也不急,眯着眼睛看他:

    “哥,你知不知道有一部分被打上残次品的实验体,会在市场上贩卖?”

    沈逸一愣,下意识辩解:“这在名义上是不被允许的……”

    洛羽彦笑:“名义上。”

    沈逸闭了嘴。

    他自然是知道的。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实验体在他们看来,和动物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要更珍稀一些,对人类的作用更大一些。

    有利可图,自然会有市场。

    实验室运转也需要资金,在交易规模不算太大的情况下,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洛羽彦不紧不慢:“实验体被大量生产、滥用。你们怎么没有人问一句,这样是不人道的呢。”

    沈逸开口:“不是人,怎么谈人道?”

    “别废话了,开条件吧。”

    洛羽彦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沈逸,我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圣心泛滥的人。”

    只是这点圣心没用一点在他身上。

    “我可以保下她,你需要做的事也很简单——从这里,爬出去。”

    沈逸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一看。

    很好。

    他需要先像条狗那样膝行着爬下楼梯,迎接一群客人的注目礼,再脸不红心不跳的从观众席爬五十来米到达门口。

    不如把他绑上去拍卖了。

    沈逸怒极,喝道:“你别太过分!

    洛羽彦打了个哈欠,露出“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道:“高估你了,看来泛滥的也一般。”

    沈逸自然知道他如今没什么资本和洛羽彦硬碰硬。

    而对方显然也没有丝毫惯着他的意思,当即就要举手示意拍卖官开始。

    沈逸下意识拽住他的袖子。

    洛羽彦极其危险地眯了眯眼:“松手。”

    沈逸呼一口气,匆匆瞥了下面观众席一眼。

    没有例外,全部都是实验体。

    这是市区,距他们那鸟不拉屎的实验室离了十万八千里远。

    假如他们以实验室为第一个根据地,并由此向外扩散……

    速度怎么会这样快?!

    倘若他没有猜错,现在就连这里的主导者也全是实验体的话……那现在整个城市应该都沦陷了。

    恍惚间,沈逸意识到了什么。

    他前几次死时都在实验室,并没有周边景色可做参考。

    所以他理所应当认为自己只是昏睡了一段时间,外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故。

    但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的感官出了岔,实际上他所没有参与的时间远比想象中更久?

    这个猜测冒出来的一刹那,沈逸打了个寒颤,这才后知后觉,外界的天气似乎比上一次出来时冷了许多。

    果真是被打傻了,竟然连这些最基本的判断都变得如此迟钝。

    沈逸自嘲的笑了下:“我只给你跪,行么?”

    “你一定也不想看见我对着除你之外的人卑躬屈膝吧,对吗?”

    洛羽彦呼吸一窒。

    不可否认,沈逸这句话完美的戳在了他的心坎上。

    他知道的,沈逸惯来会玩弄人心。

    只是没想到他不仅打一个巴掌再给颗甜枣的路子玩得轻车熟路,就连对上位者恰到好处的示弱都掌握的如此娴熟。

    就好像他没有任何底线,在必要时甚至会通过主动卖惨来博取同情。

    洛羽彦也没掩饰,坦然道:“确实,你要是一下子变得毫无底线,任谁都能上来踩几脚。或许我会觉得索然无味,不再把精力放在你身上了呢。”

    他点了点地面,示意沈逸跪下。

    也不差这一回了。

    沈逸心一横,膝盖碰到了地面。

    不料下一秒头却被洛羽彦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架势按在了他的大腿上。

    这个过分亲昵又有些屈辱的举动弄得沈逸眉间一皱,心底腾升起极强的不适感。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照着洛羽彦意思,忍着恶心将头放在他掌心蹭了一蹭。

    洛羽彦显然是被这个动作取悦到了,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人的底线就是这样。

    某些曾经以为绝对不可能做得到的东西,只要开一个头,再一点点循序渐进,很快就能熟练、麻木,并不以为然。

    再向着更深处坠去。

    他有时间,也有信心陪沈逸慢慢玩。

    洛羽彦顺手揉了几下,随口道:“我以为你会故意跟我唱反调,专门作践自己,好让我失去对你的兴趣。”

    沈逸摇摇头,似乎看的很开:“你对我是兴趣吗?我看不见得。是恨吧。”

    即使他也不懂,为什么洛羽彦恨他的方式是挖空心思想让他变得顺从。

    “救的过来吗?你能帮了这一个,那下一个呢?你有几次机会能把自己当成筹码来跟我交换?”

    沈逸道:“你杀的过来吗,你们又能这样嚣张多久?别忘记实验体都是怎么来的。”

    一群科技产物,怎么可能真正杀死创造他的人类?

    救不过来又能怎么样,他就这烂命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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