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臻正在院中浆洗衣物,屋里婆婆又开始死命叫喊:“朱臻!大郎醒了快过来!”

    朱臻嫁到这个家里半年时间,王家大郎也就是她的丈夫就没几天清醒,好在王家尚且有几分积业,好汤好药吊着一口气儿。

    冷水中浸泡半日的双手青红僵硬,朱臻浑不在意地在身上擦净水迹,搓着手往里屋走去。

    “没听见吗?”柳氏多年媳妇儿熬成婆,对媳妇儿向来没有耐心。

    “咳咳……娘…莫要为难朱臻…咳咳咳…”王家大郎身体虚弱,一句话分成三句才勉强说完,朱臻走进里屋才听见话音。

    因着常年门窗紧闭,导致屋中不断酝酿病气和浊气,常年沉积不散。

    “朱臻,你…你来……”王家大郎尽力撑起身子,“娘,您先出去,我有话要对朱臻说。”

    事实上,朱臻本是王家买来的媳妇儿,在家中谈不上什么地位。与夫君说上一句“不熟”也不为过。

    “我梦见父亲了……”王大郎一脸死气靠在床头,仿佛看到了命运在向他招手,“拿纸笔来…咳咳…”

    朱臻手足无措,又隐隐明白他要干什么,给拿了纸笔研磨墨汁。

    不多时,纸上墨迹干枯,提笔写字的人仿佛完成了某件重要的事,对朱臻说道:“你也是苦命人,这个收好,日后想如何全看你本心。”

    通红的双掌掌心轻飘飘放着一张放妻书,成这门亲事时,王大郎昏迷不醒,如今他愿意给这个女人自己选择的机会。

    发红的不止双掌,还有朱臻的眼眶,若是…若是他身体康健,定是良人。

    以前常听人说,人将死时,总得有长辈带着离开,就像父母引领孩子来到人间。

    王大郎夜夜梦见父亲,这几日精神看着像是好了许多,大夫脸色却一日比一日凝重。

    天气越发暖和,那日院里柳树抽了绿笌,朱臻折了柳枝给王大郎。看着几点绿意,王大郎像是被春日感染了,脸上迸发出容光。

    他想出门去瞧瞧,柳氏死活拦着,王大郎无奈对亲娘说:“娘,儿子不想就死在这屋子里头。”

    听了这话,柳氏意外地没哭天抹泪,跟朱臻一起搬长椅铺两层被褥,一左一右扶着王大郎出门来。

    王家一共三个孩子,二子一女,王家大郎下面还有二弟王泽,小妹王沐。王泽每日出门去先生家里念学,王沐不满七岁,日常在外面疯着玩。

    这几日家中气氛不同寻常,两个孩子被勒令在家,只等着近在眼前的离别。

    王泽自小读书懂事明理,这几天在家中念书总在哥哥跟前,有什么不懂的哥哥也能讲与他听。

    哥哥坐在院里,王泽也搬着板凳,执书安静地坐在一旁。王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秀才,今年不过十一岁,就有媒婆登门。

    王婶子知道儿子是个宝贝,给那些媒婆全撵了出去,也是让人啼笑皆非。

    王大郎看着弟弟,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手持书卷读书识字。他十岁上中了秀才,十七岁中举,只等着会试及第在官场一展抱负。

    怎么就变成这样?人有命有运缺一不可,大抵自己没有这命吧!

    王大郎心有所感,强撑着起身摸了摸弟弟的头,谆谆嘱托:“哥哥不在了,你就是家中顶梁柱,照看好娘和妹妹,若是你嫂子愿意在家中,也要看顾好,明白吗?”

    王泽没来得及回话,眼睁睁看着哥哥的手无力垂下,哭喊道:“哥!”

    柳氏正在院门口择菜,听了这一声喊赶紧起来,急得脚下一滑摔在地上,也顾不得起身就地嚎哭:“大郎啊!我的儿啊,怎么跟着你死鬼爹走了啊!”

    一时间哭喊声不绝于耳,家中乱作一团,朱臻跑过来想扶起柳氏,这老妇人软得如同一摊烂泥,被连拖带拽才到了儿子跟前。

    短短一个下午,柳氏哭晕数次,王泽王沐两个孩子也哭个不停。朱臻强忍着难过,叫来王家几个宗亲长辈,这场面不是她一个新嫁妇能做主的。

    棺材一早就备下了,朱臻给王大郎换上寿衣,由宗族里几个年轻力壮地装裹好,再在院中设好灵堂。

    闹闹哄哄到了晚上,朱臻一身麻衣跪在灵前烧纸,一直到这四下无人的时候,才哭了出来。不同于家里老的小的一通哀嚎,她哭得没什么声息,只不时抽噎。

    纸钱的灰烬被焰浪卷着冲上屋顶,过不了多一会儿又打着旋儿飘落地面,兀自上演跌宕起落无人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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