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锁狱。

    窗外天昏地暗、阴雨绵绵,阴冷潮湿透过罅隙渗进来,和着血腥味在牢狱里寸寸漫开。

    滴答,滴答。

    镣铐上渗出殷红的血液,顺着刑具滴落在地上。地上已有一滩血,映出受刑者的血肉淋漓。

    “霁瑶剑主是华英真人的高徒,难得来此作客,你们行径却这么残忍,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容千雪忍着剧痛,抬起厚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只见一色黑衣。

    来人说得缓和闲适,这语音语调只教容千雪想起一人,东宫太子妃沐山敛。

    好好的太子妃为什么会出现在锁狱,容千雪已无力气心神去思考。

    她历经多日酷刑,哪怕眉间风骨不损,身体也早已伤痕累累,疼得说不出话来。如今能清醒着,也不过是被行刑者扎了穴道,让她无法昏过去,每时每刻承受着这蚀骨噬心之痛。

    沐山敛显然也看不得这血淋淋的场面。她唤了个女下属,将容千雪身上的血污洗去,又拿来生骨膏,细细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生骨膏不负“生骨”二字,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万蚁噬心的疼痛也如潮般退却。

    “太子妃的医术果真无双。” 容千雪笑着说完后剧咳几声,咳出好几口黑血,干涩的唇被血润了几分,“只不过这地方污秽不堪,太子妃也不怕脏了衣裙。”

    沐山敛走到身后的木椅,撩裙坐下,唇边噙了抹冷如孤魂的笑,落在容千雪身上的目光令她不寒而栗。

    “为了向霁瑶剑主讨教一问题,哪怕是刀山火海,本宫也去的,何况这区区的锁狱。”

    容千雪沉默半晌,她与沐山敛并无仇怨,把抓她来的也不是东宫,虽说她一向看不惯沐山敛气量小,可不管如何,人家毕竟刚刚才给她疗伤过,遂开口道:“你问吧,我能说的都会说。”

    容千雪垂睫,抬右手,露出一截凝霜皓腕,上面套着一个翡翠镯子,通体碧绿。

    在看清镯子后,容千雪的神色霎时间凝滞,沐山敛似没看到,自顾自道:“这镯子,想必剑主并不陌生,相传它有一个相伴之物,但我得到它时只剩下一个镯子了。”

    “它的上一任主人是你的师父,剑主可知那相伴之物的下落?”

    容千雪沉默半晌:“我不能说。”

    沐山敛颔首:“那便是知道了。”

    东宫太子妃,这一身份哪怕是在权贵横行的帝都也是万分瞩目的。这种贵人犯的错再大,也不会落到锁狱里。

    一旁冷观的行刑者眼珠子转了几转,躬身小步上前,脸上谄媚:“太子妃娘娘,不如将此人交给我,最近我们出了一种新的刑罚,能让哑巴都开口。”

    容千雪此人铁骨铮铮,想要撬开她的嘴,无论多重的刑罚都没用。

    “我是个斯文人,见不惯酷刑。”

    行刑者讪讪退下。

    酥油灯被冷风吹着,一暗一明。

    “如今盛暑难消,这里快意凉爽,实在是解热的好去处。”沐山敛微微一笑,“不如把剑主的妹妹请来做客,你们姐妹两在一起,想必剑主会多些话说。”

    容千雪脸色大变,顾不得内伤挣扎起来,原本愈合的伤口又被镣铐扯得渗出鲜血,“沐山敛,你若动我妹妹半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等你死了再说。”沐山敛不甚在意,挥挥手,立刻有锦衣卫押着一名衣着光鲜的女子上来。

    容千雪一开始还嘴硬着,等到沐山敛让她玩个游戏,往骨架图上投骰子,投中哪根骨头,就捏碎她妹妹哪根骨头。容千明当然不愿意投,那便让她妹妹来投,不投就拿牙签刺进指甲。她妹妹跟着沐若初吃好睡好,自然受不了这等酷刑。

    捏到第五根时,霁瑶剑主终于崩溃了。

    日彰学宫,云外阁。

    学子外出执行任务时会得到一起奇奇怪怪但又用不上的东西,学宫以一定的价钱将其收购,放在云外阁售卖。

    据容千雪说,当初华英真人是在逛云外阁时发现的碧海镯,而且那相伴之物也在。

    沐山敛手搭在扶手上,踏着旋转的楼梯拾级而上。

    光影透过窗户大片洒落阁中,随日落而辗转变化。

    她停在了放置碧海镯的锦盒前,里面放的除了镯子,还有一颗药丸。

    锦盒下边挂着一片竹简,上面标着127两白银。价格不算便宜,但是放在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九转还魂丹上,称得上是天上掉馅饼了。

    沐山敛从袖里掏出银票,放入锦盒旁的隙缝里,半晌,笼罩在锦盒外的光圈散去。

    她将锦盒收入储物戒后便直接离去。

    然而她运气似乎比预料中要差,在半只脚踏出云外阁时,沐山敛便已察觉到不对。云外阁的庭院了栽种了好几棵树,其中一棵分外不同,枝桠在风中一动不动。

    显然,上面藏了人。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行走。

    树上这人不一定与她有关。

    如果与她有关,按理来说,鲜少有人敢在学宫惹事,因此留在这里是安全的。但巧了,沐山敛也想知道,这位英才有何贵干。

    沐山敛走到飞花湖时停在桥中,对着水面的倒影抬手将几缕碎发拂至耳后,目光却是扫视岸边的倒影。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借着最后一抹余晖,她还是在湖面上看清了青葱树丛间的一片黑色衣角。

    看来这个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沐山敛理好发髻,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学宫外走去。

    在日彰学宫的大门,她停下来,提笔写下访客记录。

    沐山敛边写边说:“真希望快点拿到学子令牌,这样假期来学宫就不用登记了。”

    看门的大爷躺在懒人椅上,闭着眼睛慢悠悠道:“这你就错了,就算是学宫学子也是要登记的。”

    沐山敛翻了翻前面几页纸,记了不少人,不由感慨道:“居然有这么多人回学宫。”

    大爷得意道:“那当然,这可是日彰学宫的弟子。”

    沐山敛笑了笑,没有再接话,归还记录册和笔后便向宫外走去。

    夜巷风冷,长长的窄道向黑暗无限延伸。

    头顶是轻云淡雾,一轮孤月,如雨倾泻的惨白月霜照不清四周的一砖一瓦。

    沐山敛在深巷里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刺骨的寒意顺着尾椎往上爬,她并未回头,而是攥紧了手里的药粉。

    光线忽暗,刹那间,像是有什么利器刺穿空气,破风而来。

    电光闪石,沐山潋后退一步,一支箭簇裹挟劲风从她鼻翼掠过。

    她抬眼望去,见一个全身裹紧黑衣的人立于屋檐上,只露出一双泛着寒芒的眼睛,还维持着搭弓射箭的姿势。

    “东西留下,我不杀你。”

    黑衣人明显服用了丹药,从嗓音听不出男女老少。

    沐山敛刚从云外阁出来就被人抢东西,对方要什么不言而喻。可碧海镯一事知道的人极少,尤其是这个时候,华英真人还没认出碧海镯,一切都未开始。

    有趣。

    “若我不留呢。”她眉间亦是一派冽冷。

    黑衣人不再言语,拉弦搭箭,箭尖冷光直指沐山敛眉心,松指,三矢并出。

    风声乍起,长鞭凌空挥出月弧,箭镞折成两半跌落在地。

    一招过后,两人皆已明了对方实力。

    长弓散去,黑衣人从虚空抽出一凛凛弯刀。

    他一记纵劈,划出遮天的灼灼战意。沐山敛纵然极力避开,手臂上不免被气旋割出一道血痕。

    火辣辣的痛意从伤口传来,她不由攒眉。

    黑衣人见她受伤,纵身一跃,顺势横斩,携岿然繁霜袭来。

    霎时凄风历历,万鬼齐喑。

    在刀锋将要斩上她时,一把长剑横在身前,生生截断了这杀意凛然的一击。

    沐山潋看着这把剑,尚且平静的神色居然有了几分不知所措,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手里的毒粉。她认得这把剑,是靳之泽的剑,唤惊山。

    来者衣袂落雪,脊骨如松。冷浸秋夜,月光破开寒气凛凛,落他眉骨,似霜刃出尘,斩尽天下不平事。

    沐山潋抬首,对上他眼,她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如落深海。

    是他,靳之泽。

    似乎很少有人会不认识他,一把惊山驰骋万里,所过之处,奸邪藏匿。

    黑衣人眯了眯眼睛,很明显他也认出对方,瞬间便做了决定。

    然而哪怕决定要逃走,黑衣人走前还是冷哼一声,表达一下不屑。他转身一跃,顷刻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靳之泽或许想追上去,但是目光触及沐山潋后,朝她走去,毕竟独留一个刚刚被刺杀的人是一件很不安全的事。

    两人隔了三四步远,是个能及时出手相救,也不唐突的距离。

    “我名靳之泽,是日彰学宫的学子。”他解下系在腰间的令牌,递给沐山敛,以示身份。

    云散月出,银辉描疏影。

    沐山敛垂目,如葱般的指抚过牌上的刻字,短短几秒,却又像是过了许久。

    她将令牌还给对方,“多谢阁下相救。”

    满地清屑里,靳之泽抬目,克制地扫过她手上的伤痕,“姑娘手上有伤,你若是愿意,我可以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他又从袖里掏出一个小药瓶,“这是治疗外伤的药,用着温和,不会留疤。”

    沐山敛接过药瓶,这不是靳之泽平常用来疗伤的药。他的伤药大多见效快,但也意味着副作用不会小。况且大晚上被袭击不是一件正常的事,他却什么也没问。

    沐山敛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前世有关靳之泽的一切顷刻间如破冰般涌入脑海。

    在一派肃穆的殿堂里,沐山敛面无表情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端坐在四周的人各怀鬼胎,在这之前,他们都有同一个目的,让跪在下面的女子永无翻身之日,为此罗织出无数莫须有的罪名按她头上。

    然而从见到主审此案的人开始,他们便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上首的青年高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细细阅览手里的卷宗。许久,他将卷宗置于一侧,沉声道:“大理寺丞叶荣。”

    一名中年男子从座位起身,朝青年躬身拱手:“靳大人,下官在。”

    “你在卷宗上写,太子妃沐氏卖官鬻爵,却未写明卖的是何人、何职、如何卖。如此大的罪名,你竟断得如此潦草敷衍。”

    叶荣心下叫苦,他也是替背后的贵人办事,谁不知沐山敛把太皇太后和华阳六家搅了个天翻地覆,她们是铁了心要置沐山敛于死地,这次审判就是走个过场。

    人死了,大家皆大欢喜。

    谁知道太子为了昭显自己秉持公正,竟上奏天子,让靳之泽来主理此案。

    别说能不能把脏水泼在沐山敛身上了,之前泼脏水的人还得小心行事,别落下个诬陷造假的罪名。

    “是下官一时失察,叫歹人钻了空子。”叶荣可不敢狡辩,万一将来真被查出来沐山敛没有卖官鬻爵这一事,他现在的每一句假话都能让他付出代价,“下官这就回去重新查案。”

    他现在只想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且慢。”

    此声清朗落下,竟惹得沐山敛也抬眸看向首座。

    青年如刃眉峰溢出铮铮正气,似红梅压寒雪。

    千峰自此逢山楹。

    “事实未查明就此定罪,此举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按律当革职处置。”

    他沉目审视四周,声音不大,却准确无误地送入在场每一人耳中:“太子妃沐氏有罪,但不该被扣上未做过的罪名,诸位掌刑罚,不该出谰言。”

    星斗转移,此时的她只觉得有些酸有些涩,像是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有一场风吹草动。

    “就这样回去,家人难免会担心,我也不好交代。”在沉沉的一场夜色里,沐山敛听见自己这样说,“我是日彰学宫的新学生,可否提前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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