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异问小二多要了一床被褥，准备打地铺用，天衍道人见了很奇怪："天气这么热，李姑娘怎么还要盖两床被子？"
箩异皮笑肉不笑："前辈你睡床，我在地上凑合就好。"
天衍道人在矮榻上打起坐："床留给你睡吧，我习惯了打坐入定。"
箩异巴不得一个人独占大床，但当真的平躺后，她又不敢合眼了，天衍道人看她的眼神一直不对劲，有种已经知道一切但选择看敌人耍猴戏的意味。不知她会不会忽然决定不装了，对自己下杀手？
箩异掰着手指头算，她能打得过天衍道人吗？就算到了现在箩异对她的实力还是没有准数，看她给卫书来治伤修为的确不浅，但治病和打架不能一概而论，从她教出的徒弟又看不出她武力的高深之处。不过箩异也有劣势，就是这蜃气，她如今比普通人类强不了多少，幸好之前要的龟息丸还在，必要时吃一颗还能撑一会。但前提是自己不会在睡眠中被杀死。
算术使人瞌睡，所以不推荐在危急时刻计算，箩异好几次都快要睡过去，只好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
但她没料想到这一巴掌在夜深人静时发出的声音是如此清脆，察觉到榻上的人有细微的动作后，她解释说："夏天蚊子多，前辈也要小心。"
"你放心睡吧，我不会偷袭你的。"天衍道人的声音毫无波澜，"我不习惯趁人之危。"
箩异最讨厌打哑谜，她干脆也坐了起来："前辈，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正合我意。"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白衣上，好似一座冰雕，"你跟着卫书来和瑾儿的意图是什么？难道也是想夺他们修为？"
箩异冷笑一声："卫书来说你倡导人妖平等，看来不过是谣言。就因为我是妖，你便假定我图谋不轨？"
"我怀疑你，不是因为你是妖，而是因为你向他们隐瞒身份和实力。但听瑾儿说，你多番救他们出险境，看你没有害他们，我才没有当面拆穿你。"
箩异知道再嘴硬下去对自己没好处，而且看天衍道人也不像会多嘴八卦之人，便坦白说："我拜卫书来为师是为了调查碧落门的一宗悬案，没有害人之心。至于陪他找蜃珠，是因为我也希望他的愿景能够成真，人和妖不再为了争夺修为互相残害。"
榻上的人影动了动："我看你实力不俗，对付一般修仙弟子不在话下。对于你来说，不能杀人助自己修行应该算是坏事，怎么还会协助卫书来？"
箩异却从她的话中抓到了自己在意的重点："不俗？和你比怎么样？"
一声微不可闻的笑声响起，她答："我的修为大部分是机缘巧合下所得，若单单凭我自身修炼的结果，肯定远不如你。"
对手的赞美十分顺耳，但对手的谦让却令人火大，箩异当即立下战书："就算是现在的你我也不怕。归一宗天衍道人，我记下了。等我此番事了，一定到归一宗与你斗个高下！"
"乐意奉陪。"天衍道人爽快答应，"那作为交换，你告诉我你帮卫书来的目的如何？"
"你刚刚猜错了，我才不屑于抢别人的修为呢。"箩异气鼓鼓地说，"我以前的确是觉得卫书来的提议很蠢，要制成他所想象的灵药难于上青天。还不如让自己变得更强，教别人不敢惹我。但此行令我的想法有所改变，强者不会恒强，这次因为蜃气我变成了弱者，让我听到了从前站在高处听不到的哭声。没有人希望永远被保护，也没有人能保护好所有人，执着让自身变强是很片面的。而卫书来的方法不一样，它着眼于消灭人妖争斗的源头。所以我不是在帮卫书来，而是在帮我的族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把璧变成石头的确是一个聪明的方法。"天衍道人说，"你要保护同族的决心也十分可嘉，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
嫌距离太远讲话听不清，箩异干脆坐到榻边的凳子："同样的问题我也可以问你呢，你可以打败大多数的妖怪夺取他们的内丹，为什么你不仅不那样做，还要反对底下的弟子这么做呢？还有，你说你的修为是机缘巧合下获得，那是怎么一回事？这样的好事还有么。"
天衍道人睁开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天真的太热，她的语气变得不那么冰冷："你的两个问题可以用一个故事来回答，只是这个故事有点长，你要听么？"
箩异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冷茶："听，就算你讲到天亮我也要听。"
***
我出生于一个名唤青石村的村落，传闻中那里附近有一处灵脉，所以吸引不少妖兽定居在村庄周围的森林。因为灵脉灵力充沛，足够妖兽修炼，所以几十年来并未听说有妖兽袭击村民的事，人和妖虽然不至于相处融洽，但也算相安无事。
我便是在森林里结识的琉璃，那时我以为她是一只狐妖，因为她的原形身披金黄色毛发和长着蓬松的大尾巴。她的名字也是我取的，我见她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像黑曜石，毛色似玛瑙，干脆给她取一个"七彩琉璃"的名字。如今想来，怪自己年纪小没文化，取的这个名字实在不详，"琉璃"音同"流离"，冥冥中预言了她的结局。
我和琉璃很快成为很好的朋友，她教我怎么吸取灵脉的灵气，我则跟她分享我的所有零食和玩具。我们都很喜欢吃零食，为了克服囊中羞涩，我们想了一个妙法子，就是由我带着小狐狸形态的琉璃到集市上表演杂耍，猴戏见得多，狐戏却新奇得很，我们拿着打赏的钱逛遍整个集市，再把想吃的零食带回森林里一起分享。
我并没有把琉璃当作异类，但我的家人却不喜欢我整天和她混在一起，于是经常跟我说些妖怪吃人的故事吓唬我。我将这些故事都告诉琉璃，但我们都坚信我们和故事里的角色不一样，我们不会伤害彼此，也不会杀害无辜。我们对月亮姑姑起誓，琉璃永远不会杀人□□血，我也不会杀妖取内丹，我们要保护对方，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年少的誓言就是这样，爱说"永远"、"一辈子"，不知道命运诡谲，不晓得人心易变，也不会想到这些话语会在日后向自己扇来最响亮的一巴掌。
十三岁那年我去了归一宗，临行前我向琉璃承诺，我会遵守我的誓言，也会常常回来看望她。我的确是这么做的，即使宣扬人妖平等这些理论会被宗门其他弟子看不起，我也从来没有动摇。
后来我收到父亲的信说他们搬家到了几十里外的地方，青石村的灵脉已被一个修仙门派接管，原本聚居在那里的妖兽不是被杀死就是逃走了。信中没有提及琉璃的下落，我心急如焚，立马告假回到青石村，那里早已变了面貌，我忍着愤怒问那些弟子有没有在村中碰见狐妖，他们只得意地答狐妖杀了好几只，不知道我指的是哪一只。我在动物尸体堆里找了很久，没有看见琉璃，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猜想她应该是成功逃走了，等她找到新的居所应该会再联络我。
这一等便是二十年，我再无琉璃的音讯。我还是在归一宗当一名普通弟子，因为从不吸食妖怪内丹，所以修为平平。
故事若在这里结束，虽然不完美，但也算平稳落地。一对好友被现实分开，即使不能相见，仍坚守着对彼此的诺言。可惜啊，命运总是爱捉弄人。
有一次我和几位同门接到命令下山去抓捕一只害人的凶兽，到了那里后才发现我们要面对的是一只似马非马、似鹿非鹿，背上长角、形如象大的乘黄。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师兄弟们或被它的长角贯穿，或是被它的尖牙咬碎，当它叼着半截血流如注的人身望向我时，我知道自己的大限已至。
但我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我举剑飞身朝它劈下，却被它一爪挡住，剑立即脱手飞出，我的胸膛也被它划出一道口子。
那一瞬间血花四溅，我倒也不害怕，只遗憾死前未能再见琉璃一面。
意识迷糊之际，我听到有人喊我姓名，是琉璃的声音。她带着哭腔求我不要死。我那时候觉得好笑，求我有什么用，得去求阎王不要收我啊。不过阎王也算仁慈，让我死之前在自己的幻想中与琉璃重遇。
只是那不是幻觉，取我性命的乘黄正是琉璃。她在我耳边说："阿衍，对不起，我没有遵守我们的诺言，因为我太恨那帮毁我家园、杀我同伴的人类，我要报仇、我要变强，所以我杀了比我弱的、无辜的人，吸干了他们的精血。我曾无数次梦到你骂我为什么说谎，梦到你一剑刺穿我的心脏，我想如果能死在你手上，一定是我最幸福的归宿，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伤了你？"
她突然止住了哭："我知道怎么救你了，用我的内丹，你吸食了它就有足够的灵力自愈了！"
我想骂她，自己打破了誓言就算了，怎么还要拖我下水，我不要她的内丹，让我去见阎王！但我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喂我吃下内丹，用她的生命使我的血肉再生。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是我强迫你吃的内丹，我也不是无辜，所以你没有违背誓言，不用怕月亮姑姑割你耳朵。"
箩异皮笑肉不笑："前辈你睡床，我在地上凑合就好。"
天衍道人在矮榻上打起坐："床留给你睡吧，我习惯了打坐入定。"
箩异巴不得一个人独占大床，但当真的平躺后，她又不敢合眼了，天衍道人看她的眼神一直不对劲，有种已经知道一切但选择看敌人耍猴戏的意味。不知她会不会忽然决定不装了，对自己下杀手？
箩异掰着手指头算，她能打得过天衍道人吗？就算到了现在箩异对她的实力还是没有准数，看她给卫书来治伤修为的确不浅，但治病和打架不能一概而论，从她教出的徒弟又看不出她武力的高深之处。不过箩异也有劣势，就是这蜃气，她如今比普通人类强不了多少，幸好之前要的龟息丸还在，必要时吃一颗还能撑一会。但前提是自己不会在睡眠中被杀死。
算术使人瞌睡，所以不推荐在危急时刻计算，箩异好几次都快要睡过去，只好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
但她没料想到这一巴掌在夜深人静时发出的声音是如此清脆，察觉到榻上的人有细微的动作后，她解释说："夏天蚊子多，前辈也要小心。"
"你放心睡吧，我不会偷袭你的。"天衍道人的声音毫无波澜，"我不习惯趁人之危。"
箩异最讨厌打哑谜，她干脆也坐了起来："前辈，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正合我意。"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白衣上，好似一座冰雕，"你跟着卫书来和瑾儿的意图是什么？难道也是想夺他们修为？"
箩异冷笑一声："卫书来说你倡导人妖平等，看来不过是谣言。就因为我是妖，你便假定我图谋不轨？"
"我怀疑你，不是因为你是妖，而是因为你向他们隐瞒身份和实力。但听瑾儿说，你多番救他们出险境，看你没有害他们，我才没有当面拆穿你。"
箩异知道再嘴硬下去对自己没好处，而且看天衍道人也不像会多嘴八卦之人，便坦白说："我拜卫书来为师是为了调查碧落门的一宗悬案，没有害人之心。至于陪他找蜃珠，是因为我也希望他的愿景能够成真，人和妖不再为了争夺修为互相残害。"
榻上的人影动了动："我看你实力不俗，对付一般修仙弟子不在话下。对于你来说，不能杀人助自己修行应该算是坏事，怎么还会协助卫书来？"
箩异却从她的话中抓到了自己在意的重点："不俗？和你比怎么样？"
一声微不可闻的笑声响起，她答："我的修为大部分是机缘巧合下所得，若单单凭我自身修炼的结果，肯定远不如你。"
对手的赞美十分顺耳，但对手的谦让却令人火大，箩异当即立下战书："就算是现在的你我也不怕。归一宗天衍道人，我记下了。等我此番事了，一定到归一宗与你斗个高下！"
"乐意奉陪。"天衍道人爽快答应，"那作为交换，你告诉我你帮卫书来的目的如何？"
"你刚刚猜错了，我才不屑于抢别人的修为呢。"箩异气鼓鼓地说，"我以前的确是觉得卫书来的提议很蠢，要制成他所想象的灵药难于上青天。还不如让自己变得更强，教别人不敢惹我。但此行令我的想法有所改变，强者不会恒强，这次因为蜃气我变成了弱者，让我听到了从前站在高处听不到的哭声。没有人希望永远被保护，也没有人能保护好所有人，执着让自身变强是很片面的。而卫书来的方法不一样，它着眼于消灭人妖争斗的源头。所以我不是在帮卫书来，而是在帮我的族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把璧变成石头的确是一个聪明的方法。"天衍道人说，"你要保护同族的决心也十分可嘉，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
嫌距离太远讲话听不清，箩异干脆坐到榻边的凳子："同样的问题我也可以问你呢，你可以打败大多数的妖怪夺取他们的内丹，为什么你不仅不那样做，还要反对底下的弟子这么做呢？还有，你说你的修为是机缘巧合下获得，那是怎么一回事？这样的好事还有么。"
天衍道人睁开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天真的太热，她的语气变得不那么冰冷："你的两个问题可以用一个故事来回答，只是这个故事有点长，你要听么？"
箩异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冷茶："听，就算你讲到天亮我也要听。"
***
我出生于一个名唤青石村的村落，传闻中那里附近有一处灵脉，所以吸引不少妖兽定居在村庄周围的森林。因为灵脉灵力充沛，足够妖兽修炼，所以几十年来并未听说有妖兽袭击村民的事，人和妖虽然不至于相处融洽，但也算相安无事。
我便是在森林里结识的琉璃，那时我以为她是一只狐妖，因为她的原形身披金黄色毛发和长着蓬松的大尾巴。她的名字也是我取的，我见她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像黑曜石，毛色似玛瑙，干脆给她取一个"七彩琉璃"的名字。如今想来，怪自己年纪小没文化，取的这个名字实在不详，"琉璃"音同"流离"，冥冥中预言了她的结局。
我和琉璃很快成为很好的朋友，她教我怎么吸取灵脉的灵气，我则跟她分享我的所有零食和玩具。我们都很喜欢吃零食，为了克服囊中羞涩，我们想了一个妙法子，就是由我带着小狐狸形态的琉璃到集市上表演杂耍，猴戏见得多，狐戏却新奇得很，我们拿着打赏的钱逛遍整个集市，再把想吃的零食带回森林里一起分享。
我并没有把琉璃当作异类，但我的家人却不喜欢我整天和她混在一起，于是经常跟我说些妖怪吃人的故事吓唬我。我将这些故事都告诉琉璃，但我们都坚信我们和故事里的角色不一样，我们不会伤害彼此，也不会杀害无辜。我们对月亮姑姑起誓，琉璃永远不会杀人□□血，我也不会杀妖取内丹，我们要保护对方，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年少的誓言就是这样，爱说"永远"、"一辈子"，不知道命运诡谲，不晓得人心易变，也不会想到这些话语会在日后向自己扇来最响亮的一巴掌。
十三岁那年我去了归一宗，临行前我向琉璃承诺，我会遵守我的誓言，也会常常回来看望她。我的确是这么做的，即使宣扬人妖平等这些理论会被宗门其他弟子看不起，我也从来没有动摇。
后来我收到父亲的信说他们搬家到了几十里外的地方，青石村的灵脉已被一个修仙门派接管，原本聚居在那里的妖兽不是被杀死就是逃走了。信中没有提及琉璃的下落，我心急如焚，立马告假回到青石村，那里早已变了面貌，我忍着愤怒问那些弟子有没有在村中碰见狐妖，他们只得意地答狐妖杀了好几只，不知道我指的是哪一只。我在动物尸体堆里找了很久，没有看见琉璃，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猜想她应该是成功逃走了，等她找到新的居所应该会再联络我。
这一等便是二十年，我再无琉璃的音讯。我还是在归一宗当一名普通弟子，因为从不吸食妖怪内丹，所以修为平平。
故事若在这里结束，虽然不完美，但也算平稳落地。一对好友被现实分开，即使不能相见，仍坚守着对彼此的诺言。可惜啊，命运总是爱捉弄人。
有一次我和几位同门接到命令下山去抓捕一只害人的凶兽，到了那里后才发现我们要面对的是一只似马非马、似鹿非鹿，背上长角、形如象大的乘黄。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师兄弟们或被它的长角贯穿，或是被它的尖牙咬碎，当它叼着半截血流如注的人身望向我时，我知道自己的大限已至。
但我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我举剑飞身朝它劈下，却被它一爪挡住，剑立即脱手飞出，我的胸膛也被它划出一道口子。
那一瞬间血花四溅，我倒也不害怕，只遗憾死前未能再见琉璃一面。
意识迷糊之际，我听到有人喊我姓名，是琉璃的声音。她带着哭腔求我不要死。我那时候觉得好笑，求我有什么用，得去求阎王不要收我啊。不过阎王也算仁慈，让我死之前在自己的幻想中与琉璃重遇。
只是那不是幻觉，取我性命的乘黄正是琉璃。她在我耳边说："阿衍，对不起，我没有遵守我们的诺言，因为我太恨那帮毁我家园、杀我同伴的人类，我要报仇、我要变强，所以我杀了比我弱的、无辜的人，吸干了他们的精血。我曾无数次梦到你骂我为什么说谎，梦到你一剑刺穿我的心脏，我想如果能死在你手上，一定是我最幸福的归宿，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伤了你？"
她突然止住了哭："我知道怎么救你了，用我的内丹，你吸食了它就有足够的灵力自愈了！"
我想骂她，自己打破了誓言就算了，怎么还要拖我下水，我不要她的内丹，让我去见阎王！但我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喂我吃下内丹，用她的生命使我的血肉再生。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是我强迫你吃的内丹，我也不是无辜，所以你没有违背誓言，不用怕月亮姑姑割你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