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快来人啊,我闺女摔下悬崖了!”

    林惜染藏身于密林中一丛浓密的灌木丛中,眼睁睁地看着阿娘在崖边绝望地呼救,引来一群衙差围到崖边往下面看,随后传来阵阵唏嘘声。

    “挂在半山腰横出来的树枝上了,一动不动了,怕是昏死过去了。”有衙差探回头说。

    徐氏抓着崖壁的草和树枝,就想顺着崖坡往下爬,“我要去救我闺女。”

    “快抓住她,胡闹!死了一个不算,还想再搭一个?”领头的衙差呵斥住。

    忽然,山林中鸟儿惊起一片,奔命似的呼啦啦地疯狂四散飞起,一只雄鹰在头顶低空盘旋。

    “这老鹰是闻着血腥味了,罢了,这人也不用救了,不出几日就被这山中的老鹰叨得只剩一堆白骨。”领头衙差吩咐众人归队,拖走了已经崩溃到无力挣扎的徐氏。

    “启程,启程,咱们在太阳落山前要赶到东湿湾码头,这都耽误了多长时间了……“

    林惜染蹲在灌木丛中目睹着这一切,她一动不敢动,大气不敢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她自由了?就这么获得了自由?

    这都是阿娘用命换来的。

    她死死地盯着衙差押送着犯人的队伍渐行渐远,直至追踪目标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又过了好大一会儿,见周遭没有动静,她才敢从树林中闪身出来。

    林惜染找到一处溪流,赶快洗了脸,用手指梳理好乱糟糟的发髻,整了整身上那套死人衣服,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农户家小娘子的模样,不至于被沿途中遇到的农户所怀疑身份。

    时间紧张,林惜染沿着官道上的脚印,上路了,尾随着押送犯人的队伍路径,她想目送父亲、母亲和哥哥最后一程。

    一路追随到东湿湾码头,看着衙差们押送着一行犯人上了一条大船,盘点着人数登记入册,然后没耽搁多久,大船就杨帆启程了。

    她知道,这是去岭南的方向,沿着大运河往东,然后驶入浩瀚无边的大海,向南一路航行,直至那遥远的舆图上的最南边。

    在这个世上,林惜染最至亲的亲人就这么远离而去了,她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儿,无依无靠,孤独地坐在河岸边,垂着头,眼泪不争气的在眼眶中打转。

    天色欲晚,夕阳落下,余晖彩霞洒满天边,码头上都是忙碌的扛夫和讨饭的乞丐。

    林惜染虽低着头,也余光瞥见有汉子色眯眯地上下打量她并在她身后转悠。

    她不由得攥紧手心,必须要在天黑前找到住处,不然,黑夜可以掩盖住这些坏人一切罪行。

    她一个姑娘家,没有独立生存能力,极有可能会遭遇难以预料的劫难。

    “哎呦,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没法活了。”码头那边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嚎声。

    林惜染侧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妇人坐在岸边,双手拍着大腿,哭天抹泪的。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今天有条客船在上游中弯那里翻了,听说落水后失踪了好多人,这个婆子在这等了半天了没有接到人,估计悬了。”

    又有人啧啧叹息:“听说是接买来的媳妇的,人牙子和姑娘都没接到,估计凶多吉少了。”

    “死了没?”有人探头问。

    妇人止了哭泣,回头冲着那人气愤吼道:“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林惜染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起身朝妇人走去。

    “是在等我吗?”林惜染声音颤抖,“我,我没死,被临船救上来了,咱们回家吧。”向妇人伸出手。

    眼泪汪汪在眼眶里的老妇,一个怔神,待反应过来大喜过望,“唉,唉,咱们回家。”伸手握住了年轻姑娘的手。

    待回到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妇人的家是个二进小院,上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

    东厢房闪着烛光,闵氏转身对身后的林惜染说,“这就是我家大郎祥哥儿的屋,你俩今晚就成亲圆房。”

    进了上房,闵氏坐在榻上,示意林惜染坐下。

    林惜染上前一步,肃身磕头,认真见了礼,这才坐到闵氏身边。

    闵氏怔愣了一下,心中泛起一抹疑云,这姑娘的出身恐不简单……

    托人牙子外面买个媳妇,一般都是买穷苦人家养不起的,或是中途拐卖来的……

    先冲喜再说,唉,冲喜最重要。

    闵氏忙把思绪扯回来,一迭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是哪的?家里都有什么人?”

    “阿染,十五了。”林惜染脱口而出,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我……掉了水……有些事情记不得了,头还痛着。”说罢,抬手揉了揉额头。

    “阿染。”闵氏重复一遍,“你也是个命大的,是个有福运傍身的,希望你的这份运道能带给我家祥哥儿。”

    “大郎现在命悬一线,只靠一盏长明灯吊着,算命先生说了,需冲冲喜,兴许能把他的魂拉回来。”闵氏絮叨着,想了想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林惜染哪见过这般诡异的事儿,从前也听说过冲喜,可从来没想到这事儿有一天落在自己身上,她点点头回应着妇人灼灼的目光。

    闵氏带着林惜染进了厨房,端出来温在锅灶里的剩饭。

    一天没有食物进肚,饥肠辘辘,林惜染顾不上形象,将残汤剩饭吃得干干净净。

    农户家的粗茶淡饭,虽说和她原来府上的饭食无法比,可相对于犯人吃的冷粮冷水,现在也甘之如饴。

    闵氏看着这姑娘的吃相,这姑娘应该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应该不是人牙子拐骗来的,如此想来,稍稍安定了心。

    闵氏点上柴火,烧了锅热水,林惜染去净房洗漱沐浴了出来。

    这仔细一瞧,小姑娘面庞粉白清透,如菡萏初绽。

    “别说,这模样还挺俊俏。”闵氏端详着林惜染,啧啧称赞。

    闵氏回屋从樟木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衣服和一套中衣,送到林惜染手上,“看你衣服也脏了,先替换上这套,我年轻时候穿的,那时候腰身瘦,你穿着应该合身。”

    林惜染感激地双手接过来衣服,屈膝谢过。

    她正愁没有衣服替换,那套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她真的是穿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随闵氏进了喜房,说是喜房,其实没有什么喜庆的布置,只是点亮了两根大红喜烛,照得屋内亮堂堂的。

    这个家不怎么富裕,可以说是清贫,屋里没有多少家具添置,布置简陋。

    床板上只铺了一床竹席,上面躺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闭着眼,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他身上盖着的被子,很微弱的呼吸起伏。

    “为了给大郎看病,家里的银子都花光了,还是靠着二郎安哥儿寄过来的军饷艰难度日。”

    闵氏看了一眼床上的大儿子,不由得皱起眉头,继续道:“当年他阿爹经商被骗,弄得个倾家荡产,深受打击选择了轻生,我一个妇人家拉扯着两个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现在能收到二郎军队发放的军饷,虽可证明二郎还活着,但好几年没有消息了,如果大郎有什么变故,二郎在战场上再有什么闪失,我们穆家就绝后了,百年后我如何向穆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穆大郎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没有意识,林惜染自己完成了三拜,这堂就算拜过了。

    闵氏在火盆里烧了一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夜幕深垂,临出门不忘嘱咐:“天色不早了,你们快歇着吧,切记床头那盏长明灯千万不能灭。”

    林惜染看向床头,一盏长明灯闪着微弱的光,她大着胆子走过去,不知心里怎么想的,伸手探了探穆大郎的鼻息,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太困了,林惜染不敢上床,只得卧在床前的脚踏上,眼睛一闭,呼吸很快绵长起来,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林惜染的意识忽地清醒起来,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只觉得屋里静得出奇。

    两根喜烛将要燃烧殆尽,火焰很不稳定,摇摇晃晃的火苗忽暗忽明。

    是哪里有风吗?

    她走到窗前,发现窗关得严严的,没有风吹进来。

    可是那烛光为何摇晃?

    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林惜染猛然回头看向床头的那盏长明灯,只见豆大的火焰愈发微弱了,将要熄灭的样子。

    林惜染急忙三步并两步冲到床前,用手护住长明灯,那微弱的火焰在挣扎了几下后,骤然灭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胆怯地看向床上的穆大郎,颤着手去试探他的鼻息。

    这次,竟然没有了气息。

    林惜染吓得抽回手,掩着嘴一声惊呼,“啊!呜呜——”

    她连滚带爬地离开床的位置,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上。

    两天中接触了两个死人,这惊吓谁受得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小村庄浓重的夜。

    闵氏披着衣服破门而入,第一反应就是直奔床前去看儿子,已无力回天。

    闵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和同样在地上的林惜染互拥着痛哭起来,“我祥哥儿没了,我的儿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你这一走,可让为娘怎么活啊!“

    村里相邻的几户人家,听到哭声,陆续亮起了烛光。

    不多时,陆续有邻家婶子、叔伯的过来了,也是连声叹息,宽慰着闵氏节哀顺变。

    公鸡喔喔地啼叫,迎着晨初的曙光。

    这一夜浑浑噩噩,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林惜染,有些手足无措,她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邻里乡亲的大娘婶子也搀着虚弱的闵氏坐到榻上,给她顺着气。

    一个胖胖的婶子用余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惜染后,对闵氏低声道:“这新媳妇冲喜也没完成,这买媳妇的银钱岂不是白花了,不如再把她嫁出去,赚回彩礼钱,把损失补回来。”

    又凑过来一个邻家大娘点头称是,撺掇着闵氏,“我看这新媳妇模样倒还可以,方圆村子肯定有光混汉愿意花高价买。”

    这两人的几句话激得林惜染心里的火苗直往上窜,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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