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兰的根又粗又长,很壮,扎在土里自由舒展。

    “母亲,您学着我这样挖,顺着这些根往下挖,尽量不要把根挖断了啊,最好保持这些根的完整,这样卖相才好。”林惜染一边挖,一边侧头给闵氏说。

    闵氏蹙着眉,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这草,嘟囔着:“还卖相?这东西不当吃不当喝的,有人买?”

    “要是这东西能卖钱,咱村里人不早就过来挖没了?”闵氏眼里满是疑问。

    “这东西,咳,叫寒兰。”林惜染笑着看了看闵氏,“像一些有钱的豪富人家,还有书生学子,他们不是讲究风雅吗?而这寒兰便是这风雅之物之一。”

    闵氏茫然地摇摇头,苦笑道:“啥是风雅我不知道,只知道咱村穷,吃饱饭都是问题,玩不起这个。”

    闵氏一边挖,心里一边砸吧着方才话里隐含的线索:儿媳妇竟懂得风雅?她说这风雅是豪富人家讲究的,难道她也出身贵族?我找的那个人牙子可真是给我惹了祸了,这是从哪儿拐骗来的贵家小娘子啊?

    “唉唉……儿媳妇真要是哪儿一天恢复记忆了,会不会告官啊?”闵氏越想越害怕,心虚地暂且听着儿媳妇的话,好好挖那个什么寒兰吧。

    如是想着,闵氏遂挥挥手,驱赶着凑过来吃草的驴子,“去去去,去那边吃去,这儿的草,你配吃啊?”

    二人就沉下心去挖树下那一小片寒兰,大约十几株的样子。

    林惜染决定就先挖这一片,远处背阴处零零星星还有好多丛,她并不贪心,这次挖这些就够了。

    山林间林荫叶茂,看不出时辰,但凭估计,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挖,时间还算充裕,应该天黑前便可下山了。

    林惜染还注意到这林间的土,上面有着一层厚厚地腐烂的树叶,和土壤掺杂在一起,疏松透气又不积水,抓起一把攥一攥,是半干半湿的程度,先成团,后又接着松散开来。

    这层腐叶土下面是细密得略有些粘的土,很结实地包裹住寒兰的大白根,粘土饱含水分,怪不得寒兰的大白根长得像一条条的水萝卜似的。

    挖完了十几株寒兰,林惜染都仔细地放到背后的竹篓里。

    她见驴子背上左侧的挎篓里还空着,让闵氏把驴唤过来,二人又挖了些腐叶土和粘土,装了满篓子,这才下了山,满载而归。

    回家路上,闵氏掰着手指算着镇上的开集日子,“正好,明天开大集,咱们明天要起大早了,天不亮就得出门,早早赶到镇上的大集,才能找个好位置摆上摊,把这些蘑菇和野山菌卖了。”

    林惜染连连点头,“对,一块把这些寒兰卖了,若能卖个好价钱,咱就可以买点好吃的了。”说完,她脸上的喜气要屏不住了。

    回到家,天色刚好黑下来,正好到了做晚饭的时间了。

    庄户人家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她们回来的路上就看到村里星星点点地冒起了炊烟了。

    林惜染来这后做过一次饭,半生不熟的不说还差点烧了厨房,自此,做饭这事儿,闵氏就不让她插手了,闵氏去厨房生火做饭了。

    而林惜染负责把蘑菇从竹楼里倒出来,摊放在圆的带筛孔的竹匾里。又把十几株寒兰用打湿过的粗麻布包裹起来,放在廊下的矮凳上。又把柴禾和草料从驴背上的跨篓里卸下来,最后赶着驴去驴圈,把草料铺在院子一角摊开。

    二人正各自忙活着,大门忽地被“砰砰砰”地砸响。

    砸门声急切又带了火气,听得人毛骨悚然,林惜染呆站在院子里,屏住气,不敢出声。

    闵氏听到动静,忙从厨房跑出来,她和林惜染对视一眼,神情紧张。

    这村里,太阳一下山,各家各户都是栓上户门的,本村穷,并不怎么太平。

    闵氏说过,即便是栓着大门,村里还时常会有半夜翻墙偷窃的事儿发生呢。

    穆家现在就她们婆媳两个寡妇,林惜染和闵氏都很注意,晚上根本不敢开门,有相邻的夜间叩门,也是隔着门说两句话,明早再办。

    林惜染冲闵氏摇摇头,示意先不要做声,先听听动静。

    闵氏也是这么想的,她轻手蹑脚地凑到大门处,贴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林惜染则转身从地上拿起一把锄头和一把镰刀,悄悄的跟上去,随手递给闵氏一把镰刀,真有什么事,手里拿着点防身的东西好。

    这时,砸门声已愈演愈烈,改为“哐哐”地踢门声了。

    可是奇怪的是,外面砸门和踢门的人一声不吭,只是咣咣地砸和踢。

    林惜染拉闵氏过来,附在她耳边低低地问:“咱家是有债主或是仇家吗?”

    闵氏伸手堵住儿媳妇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声的说了两个字“没有”。

    踢门的动静太大了,在这寂静的小山村,不免惊动了诸乡邻的注意,邻家杨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干什么的?找谁啊?你们是哪个村的?”

    听见杨大的声音,林惜染和闵氏舒了口气,这时外面一个妇人焦急的声音,“别误会,我们来找人。”

    有杨大在外面站着,闵氏也有了底气,她早就忍了一肚子怨气了,猛地拉开了门栓,把门敞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瘦瘦的中年农村妇人,还有一个糙汉子站在后面,应该是她家男人。

    “有你们这么叫门的吗?又砸又踢的,装神弄鬼吓唬人,你是谁啊?想干什么啊?”闵氏堵在门内越说越恼,声音不自觉扬高几分,手里还举着镰刀,不时挥舞一下。

    门口也相继热闹起来,四邻八舍的在穆家门口外围了小半圈,指指点点地小声议论着。

    那妇人没有回应闵氏的问话,因为天黑下来了,她眯缝着眼,目光越过闵氏往院里瞧,看到了闵氏身后一位年轻的媳妇。

    “阿月,阿娘终于找到你了。”妇人情绪激动的上前,从门口闵氏身旁的缝隙闪身挤进了院子里,一把拉住林惜染的衣袖就往自己跟前拽。

    林惜染眼睛瞪大,对上那妇人的目光,看那妇人的表情由激动变成了狐疑。

    “阿……是阿月吗?”妇人心里有些不确定了,天太黑了,她站近了些,盯着那年轻媳妇的脸瞧了又瞧,又揉了揉眼。

    闵氏愕然,这才反应过来回身过来拉拽那妇人,“你胡说什么呢?这是我家媳妇。”

    “没错,就是你家闺女,这不是失忆了吗,被闵氏买来做了冲喜的儿媳妇了。”刁婆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站在门外人群里,伸着脖子探出脑袋就往院里添油加醋。

    妇人一听,底气也足了,方才犹豫不决的目光也坚定了,“阿月,跟阿娘回去,李员外还等着纳你呢,你偷着跑出来,阿娘真是急死了。”

    “唉,你这是明着抢人呐?这里是穆家村,你不要胡搅蛮缠,强抢别人家媳妇啊!”闵氏急了,边说边推搡那妇人,把她往门外拉。

    “呸!我自己女儿我怎么带不得回去”妇人一把甩开闵氏的手,“我还没告你拐卖我家闺女呢,再说,看看你家这个落败样子,我闺女怎么能留在这里受苦。”

    妇人死拽着林惜染的衣袖,劝道:“闺女,我是你亲娘,还能害你?宁做富家妾,不做穷家妻,跟阿娘回去。”

    门口站着的那个汉子也想往里进,被扬大一把拉住了,“兄弟,人家家里都是女眷,你在外面等着吧。”

    院里,林惜染一直被那妇人拉拽着前前后后,心里早就烦躁到了极点,她举起手中的锄头朝那拽着她的手就是一挥,“快放手啊,我是失忆了,但也不能平白无故的认个娘啊,你凭什么说我是你闺女?”

    妇人感觉手背一痛,仔细一看痛处竟被划出了血,忙抽回了手,眼神幽怨地看了眼小媳妇,“阿娘有物证,你来穆家的时候穿的那身蓝底百花的衣服,就是你跑时穿的那身,咱还有人证。”

    说着,妇人回头向门外喊:“是吧,刁婆子,你是看到阿月这么穿的吧?”

    “没错,守灵那几天,我亲眼看到她晾晒在院子里的那一身衣服,就是你说的蓝底白花的布料。”刁婆子不敢进院子,仍在外面人群里叹着头高声回应。

    闵氏不说话了,她也有一丝丝的犹豫了,可是转念一想,这妇人看上去不像是富裕之家,通过这段时间观察儿媳妇的种种迹象表明,儿媳妇应该不是普通贫苦人家的小娘子。

    妇人像是抓住了理儿,抹着眼睛,在那儿干嚎,要上前拉林惜染回去。

    林惜染垂着头,先让妇人哭嚎了个够,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妇人大喜过望,脸上的喜气屏不住地四溢开来,可是林惜染的下一句话,让她骤然坠落冰窟。

    “你既然说是我阿娘,我可以跟你走,不过,临走前,你把穆家买媳妇的彩礼钱还给人家吧。”林惜染冲妇人眨了眨眼,神情郑重地说。

    外面人群啧啧称赞,“是个识大体的,应该这么做的。”

    “什么钱?彩……彩礼钱?多少啊?”妇人急得有些结巴,没想到横出一节。

    “彩礼五十两现银,再加上五十文给我看病的钱,还有这些日子管吃管住的钱,一共算作五十五两吧。”林惜染掰着手指头给妇人算。

    “什么?五十五两?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妇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林惜染,又转身看着闵氏,“我家可没收你家什么彩礼钱,我家闺女是被你家拐骗来的,我还没告你,你倒想往回捞这个钱,黑心烂肺的。”

    林惜染决绝地道:“你还问什么钱,是你卖亲生闺女的钱啊!”

    “你要是不还这个钱,就真是骗婚了!难怪我被人议论是骗婚和图财害命的惯犯了,还被说有好几桩人命在身。”林惜染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劝着妇人,拉住妇人的衣袖,“要不我们一起去官府自首吧,把图财害命和骗钱的罪行一并交代了。”

    妇人一脸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猛地一甩手挣脱开林惜染的拉扯,“谁啊?谁说我们家是骗婚?是惯犯?还人命在身?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是要杀头的啊!”

    林惜染被那妇人的一挣手,只觉得脸上有一阵撕啦啦地疼痛,用手抹了一把,被划出血了。

    她不由得皱起眉头,眼风扫过门外诸人,伸手指向刁婆子,“她说的,她说你们骗了好几户人家了,是惯犯,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了,为此,前天我才和那厮打了一仗。”

    “老牛,抓住那婆子,别让她跑了,看我不撕了她的嘴!”妇人朝门外的自家男人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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