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案前,闵氏点燃了三支香插进香炉,在供桌上摆放了一碟点心,一碟水果,一碟新烙的葱油饼,还有两杯水酒。

    闵氏和林惜染在供桌前跪下来,对着穆老爷穆旋和穆大郎穆云祥的牌位,磕了三个头。

    闵氏眼圈一红,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老爷,大郎,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今天收到二郎军营的来信了,二郎要回来了啊,你们泉下有知,也要保佑二郎平安归来啊。”

    林惜染搀扶着闵氏起身站起来,坐到扶手椅上,又给她沏了杯茶,安慰着:“母亲别担忧了,您就安安生生地等着二郎回来。”

    “对了,母亲,您有绣绷吗?我今天逛集的时候忘了买了。”林惜染故意换了个话题。

    “有啊,阿染,你还会针绣?没忘了这门女红?”闵氏一脸稀奇地抬头问。

    林惜染捂嘴笑着点了点头,“看您说得,媳妇当然会了,哪个姑娘不是从小学女红的?而且我很喜欢绣花的。”

    “母亲,我是失忆了,不是傻了,学会的技能是不会轻易忘掉的。”林惜染笑着嗔怪道。

    闵氏抿嘴笑,“对哦,看我大惊小怪的,想起来你还会写字呢,唉,你该不会是个大家闺秀吧?”

    林惜染笑着摇了摇头,她有几分的不自在,曾经的过往不敢回忆,怕引起内心的波澜。

    就像宁澈的湖面,哪怕落下一滴雨滴,也会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晚饭时,闵氏特意用瘦猪肉炒了两个菜,好久没吃肉了,婆媳二人吃得很香。

    “这菜还得是有肉有油水的好吃,等二郎回来,咱们再多割点肉,给他做点好吃的,也不知道他瘦没瘦。”闵氏边吃得香,边喃喃地唠叨着。

    吃完饭,林惜染从闵氏那里要来了一个绣绷,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屋,她从柜子里取出锦缎布头和绣线,开始比量着,心里规划着刺绣花纹和绣线的颜色搭配。

    她今天买布头的时候,挑的大一些尺寸的棉布布料,可以用于缝制中衣,她还挑了好多小的锦缎边角料,都很小,但是颜色和质地都是上乘,她当时就想好了用处了,在上面绣上各种花色,做成绣样,应该会有很多贵女喜欢,买来裁剪缝制到成衣上,会增色不少。

    大致规划好了想绣什么花色和配色,林惜染便开始装绣绷、绣线分股。

    分股分得越细,针脚越细腻,绣样也会更灵动艳丽,栩栩如生。

    林惜染这次买的绣线,都是颜色鲜亮的真丝绣线,虽然这种绣线价格贵,又不如纯棉绣线好绣,但是用真丝绣线绣出来的花色,颜色会更加艳丽和富有光泽,绣品更显档次和富贵,当然也更考验绣娘刺绣的功底。

    不好绣,费时费力这些外在困难,林惜染全全不在乎,吃苦她吃得多了,这个活还真得算不上麻烦。

    最主要的是,用这个真丝绣线绣出来的绣样,才能被豪富人家的小姐所接受和喜爱,她就要绣出富贵的样子,满足勋贵家小姐的虚荣心,才能卖得上高价。

    通过这次卖寒兰,她便深深领悟到了这个道理,闵氏辛辛苦苦采蘑菇、卖蘑菇,结果那么一大堆的蘑菇卖的银钱还不如她随随便便挖的一株寒兰的价格贵,就是因为她卖给的客户都是不缺钱的豪富人家。

    自此,接下来的几天,林惜染一有空闲,便静心刺绣,精工细致。

    赶在下一个大集时,估摸着能绣出三个绣样,短短几天绣三个绣样,只能绣小点的图案了。

    林惜染巧妙构思图样,她有自己的想法,把几个图样绣在一起,组成一个小典故,而不是简单的绣一只花,一对鸳鸯,那样的话谁都能绣得了,人家犯不着去买她的。

    她想要绣出的效果是:图案秀丽、有新意、让人眼前一亮、市面上没有同款的。

    五天后的大集,是林惜染一个人骑着驴子去的,因为算着日子,二郎即要回来了,闵氏不敢离开家,家里也必须要留一个人等二郎的消息,所以林惜染只得一人去大集上摆摊了。

    闵氏原想着劝儿媳妇这次就不要去了,要一大早天不亮的时辰出发,一个年轻女子着实不安全。

    可林惜染却不能不去,倒不是在乎少赚一次的银钱,是上次都答应客户了,失信就不好了,这次就只得咬咬牙去。

    为了防身,她也做了周全的准备,随身带了一把匕首,以防万一。

    她带着提前一天挖的十几株寒兰、腐叶土和粘土,这几天绣的三幅绣样骑着驴上路了。

    沿途路过那片野生荷塘时,又摘了五十多片荷叶,因为骑着驴子,到镇上的大集时,相较于之前的步行,节省了一半时间,提前到达。

    她还是选了老位置摆摊,刚和画扇面的先生打了招呼,买寒兰的客人就如约而至了。

    寒兰和土特别受到买家的欢迎,几个约好的客人一早就过来买了,还吸引了围观的看客也争着买,不一会儿,就全卖光了。

    这期间,有眼尖的买寒兰的客人发现她的摊位上还摆放着三幅绣样,一个锦衣公子看着绣样,就停下了脚步,抖着折扇低头欣赏着。

    林惜染看这位公子对绣样颇为感兴趣的样子,开始讲解自己绣的这幅绣样的故事。

    公子听得入了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就买这幅《白牡丹花神报恩》吧。”

    “好,这一幅是三两银子。”林惜染语笑晏晏,她没有想到绣样的第一个买家不是预想中的贵家小姐,而是一位翩翩公子。

    又等了一会儿,买荷叶的采办也来了,付了银钱,买走了剩余的荷叶。

    有个锦衣丫头路过林惜染的摊位,瞄了好几眼那两幅绣样,小跑几步上前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示意小姐有好看的物件。

    小姐停下脚步,也退回来看,一看就喜欢上了。

    小姐蹲下身来,掂在手里不舍得放下,反复看着那两幅绣样,叹道:“绣得很漂亮,这个场景好像很熟悉……”

    “谢谢小姐夸奖,这两幅分别是《误入藕花深处》和……”

    林惜染还没有说完,只听得那年轻小姐抢着答道:“我知道,我知道,另一幅叫《惊起一滩鸥鹭》,哈哈哈。”

    年轻小姐说完,拍手笑了起来,林惜染也不约而同地和她一起说出这个名字,之后二人笑成了一团。

    她俩银铃般的笑声,引来过路人的侧目:这两个小娘子真是太活泼了。

    不用说,这笔买卖很愉快地达成了,林惜染又有六两银子入账,今天的卖货任务完成了。

    林惜染牵着驴子又在集市上逛了逛,有好看的织得细密的,质量好点的布料,她也挑着颜色好看的各买了几尺,男款的和女款的都买着。

    她打算用这些好一点的男款布料给阿爹和大哥做几身长衫,女款的布料,她准备给自己和阿娘,分别做几身裙子和上杉。

    绣绷也买了三个,绣线补买了几种常用的颜色的,又添买了几种中间过渡色的绣线。

    林惜染最喜欢逛的还是卖布头的摊子,她细细地挑拣着合适的布头,大块的浅色的拼接一下可以做中衣,小块的素色织锦缎的可以做绣样的底布,价格也便宜,她最终挑选了好几块,有机会就多做几身衣服存着。

    把采买的东西都放到跨篓里,林惜染又仔细检查了荷包放好了,匕首揣袖子里了,这才骑着驴回程了。

    骑着驴子,她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尽量不去想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期盼着早早安全到家。

    但是,真有一个布衣壮汉拦在路中间的时候,她骑着驴子越来越近,心里的压迫感和恐惧也越来越强,一种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跳得厉害,硬着头皮赶着驴往右边偏了偏,想要绕过那壮汉,从他身侧跑过去。

    产生不好的念头其实不是空穴来风,有些人长得凶神恶煞的,眼神狠厉,就自带威胁感。

    林惜染远远的看着路中央的汉子时,就隐约感知到危险的信号了。

    果不其然,当她骑驴从汉子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那壮汉猛地伸手一拦,驴子天性胆小,被吓得直接乱了脚步,有些惊慌失措了。

    壮汉趁机拽着林惜染的衣袖,猛地一拽,林惜染被直接从驴背上拽了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林惜染摔得有些懵了,想不起来呼救,也说不出来话,她之前想到的万一已经发生,恐惧萦绕了周身,脑子嗡的一下,慌了。

    但林惜染不想死,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内心对活下去的强烈的渴望,她现在怕极了死。

    她不想死,害怕这个汉子会伤害了自己。

    她也不能死,她答应过阿娘,无论如何要活下去,等着阿爹的案子平反,等着阿娘阿爹和大哥回来接她回家。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没想到在这又遇到了,看来还真是有缘啊,哈哈。”一个婆子的声音传来。

    林惜染对声音的辨识度极高,不用看,她便可以辨识出这个声音——是刁婆子的声音。

    趴在地上的林惜染抬头看去,果然是刁婆子,不知她何时从哪儿冒出来的,此时正并肩和那壮汉站在一起,一脸的不怀好意。

    可恶的老刁婆,林惜染心中恨恨的,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左脚刚一落地,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左脚踝的脚筋有撕裂般的剧痛,她险些又跌倒,幸亏右脚及时撑住了劲儿,转移了身体的重心,这才不至于栽倒。

    可是,她此时心里也意识到,自已凭借现在这个伤情,已然逃不掉了。

    对方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壮汉,而她只有一个人,又摔伤了脚踝,该如何应对?

    林惜染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出路,对生的渴望可以迫使一个人在危机关头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她向三丈开外的驴子挥挥手,吆喝着让它回家。

    驴子是老驴子了,识得回家的路。

    林惜染心里盘算着:从这里到家也只有一刻钟的路程了,如果闵氏看到驴子自己回家了,肯定会知道她遇到了危险,会叫来村民帮忙来寻她的,届时,她兴许会有一丝转机。

    驴子还算聪明,怔愣了片刻,就向穆家村的方向奔去。

    “快去追上那驴子,卖了还值不少钱。”刁婆子大声吩咐着汉子。

    “你这点小聪明还在我老婆子面前耍,我能让那傻驴子回村报信?”刁婆子近前嘿嘿笑了两声,又紧接沉了脸训斥道:“你再狂啊?再打我啊,来啊,你打,我看你今天还能张狂得了?”

    刁婆子又贴近了些,捏着林惜染的下巴,逼迫着她抬起头,威胁道:“你今天落到老娘手里,我倒要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哎呦!”刁婆子只觉得左肩一阵剧痛,垂头看,一把匕首正插入她的左肩,有血从伤口处流淌下来。

    刁婆子头感到一阵眩晕,胳膊瞬间无力垂下,刚才还紧紧捏着林惜染下巴的手也松开了。

    “杀人了,你竟然有刀?柱子,先别追驴了,你快回来救我啊!”刁婆子向那汉子的方向死命呼喊。

    林惜染用力拔出匕首,又一刀扎向刁婆子的胸口。

    刁婆子左闪右躲,躲过了致命的一击,但胸口这里还是被划了深深的一刀,血液从划痕处渗透出来,染湿了胸口的一大片衣服,深红色的血渍格外刺眼。

    刁婆子一脸惊愕地瞪着林惜染,紧接着双眼无神暗淡了下来,她瞬时全身松软无力,瘫倒在地上,她晕血了。

    林惜染像是杀疯了,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占据了她的所有理智。

    现在,不是对方死,就是她自己亡。

    林惜染越想越疯魔,她骑到刁婆子身上,微眯着眼睛,举起匕首,就要狠狠地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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