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害怕,这桩案子,本县衙定会仔细盘查,秉公办案。”吴县令端的是公正严明。

    吴县令说完,冲坐在上首的上峰大人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

    林惜染的座位四周有明晃的油灯照耀,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在明处,而县令和那位上峰官员在暗处,她只能模糊瞧见对方轮廓,却看不真切黑暗中的对方的面庞和表情。

    那位上峰大人示意吴县令靠近,低低吩咐了两句。吴县令听后,忙欠身连声答应。

    “在审案过程中,你如若有什么疑惑和冤屈,此时可以说出来,本县令为你主持公道。”吴县令语气中透着关切,像一位慈祥的长者,竟没有端一丝官架子。

    “多谢县尊大人关心,民女……”林惜染挣扎着艰难起身,就要跪下对县令磕头回话。

    吴县令急忙摆着手,示意她重新坐下,“准你坐着回话。”说罢,他无不心虚地偷瞄了一眼身侧神情凝重的上峰大人。

    林惜染犹豫了,略微顿了顿,试探问了句:“民女的案件以后不归徐师爷管了吗?”

    吴县令立刻回答:“是。”

    “还需要每天三次点卯吗?”林惜染大了大胆子问。

    “三次?谁要求的?”吴县令顿时紧张起来,忍不住斜了眼侍立在一旁的徐师爷。

    那位上峰大人猛然“哗”的一声抖开折扇,吴县令一颤,显然被吓了一跳,心往上提了提,徐师爷也被吓得脚下一软又赶忙站稳。

    林惜染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她偷偷瞄了眼徐师爷,又怯怯地收回了视线,嘴唇微微颤抖,“民女不敢说,害怕……”

    “有什么不敢说的,本县衙就是个为民说理的地方,有想说的尽管说就是,本官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吴县令也急了,这不说比说还体现问题的严重性。

    “民女其实并不想告谁的状……是徐师爷要求的,他还让我交了五十两银子,才能在受审期间不被关大牢……他还要……”

    林惜染心存顾虑地收回了话头,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裙子,连手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上峰官员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攥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凸显。

    “他,徐师爷还要求你什么了?”吴县令肃着脸起身,这话说一半比全说了还让人心焦。

    “补充一句,这些都是徐师爷自己的主张,不是本县衙的审案规定和流程。”吴县令补充的这句话,表面上是说给林惜染的,其实是说给上峰大人听的。

    林惜染抓着裙子的手紧了紧,眸底交织着愤怒与无助,“他……还要……我。”

    她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一个姑娘家,在明晃晃的灯下,表情动作一丝一毫显露在现场诸人的目光下,能说出这番话已是拿出了她最大的勇气,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这就是你请的刑名师爷?就是这么查案子的?”上峰大人声音冷厉,晦涩不明的神色隐匿在黑暗里。

    吴县令急忙站起身,躬身垂首听训。

    扑通一声,徐师爷应声跪地,砰砰磕头,他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将其绑上,拖到行刑房,杖刑五十,并派十名衙役去徐家搜查贪墨所得。”上峰大人冷锐的低沉嗓音落下,带着一股强压住的冷躁。

    徐师爷冲上峰大人膝行几步,急迫辩解:“小的冤枉啊,请大人明辨,不要被这个女子的好看皮囊蒙骗了。”

    “大人不知道,她就不是个良家,曾主动约在下去客栈,在下抵住诱惑拒绝了,她这是诽谤在下。”徐师爷指着林惜染,眼神狠厉。

    “你……纯属是诬陷。”林惜染被激得怒意直通头顶,她怒瞪着徐师爷,手点着他,“民女句句可作为呈堂证供,敢问徐师爷,你敢对峙吗?客栈掌柜的和你太太马氏都是人证。”

    她继续直指徐师爷的死穴,“是你……威胁逼迫民女去客栈与你相会,不然就定我的罪,要关我入大牢。”

    “要不是民女急中生智,把你太太带过去,民女就被你……”后面的话林惜染说不出口了,情绪激动地浑身颤抖。

    “你是得失心疯了吧?要知道污蔑官员是要治罪的。”徐师爷见林惜染吐露的越来越多,急忙截住了话头。

    上峰大人招了招手,从门外进来两个衙役,按照上峰大人的示意,一左一右拖着徐师爷出去了。

    徐师爷恐怖的求饶声,呜咽声,慢慢匿声于黑暗中。

    林惜染只觉得天昏地暗,看到的事物都闪着金色的光晕,一道道的金线一闪而过,眼皮打架,直至眼前骤然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房间,躺在床上,房内还有一名绿衣丫头。

    见林惜染醒来,绿衣丫头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劝住了她想起身的动作,“娘子,你还发着烧,卧床休息为宜。”

    林惜染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敷着一块湿棉帕子,怪不得头上凉津津的,但浑身肌肉酸痛无力。

    她回想上一秒自己还在刑讯房,一睁眼就到了陌生的房间,不禁问绿衣丫头:“这是哪儿?会放我回去的吧?”

    “这是我们大人安排的私宅,这里很安全,我们大人说了,先等你康复好。”绿衣丫头柔声安慰。

    绿衣丫头出屋,不一会端了一碗汤药进来,喂林惜染喝了,重又放她躺下,又给她换了一块浸湿的棉帕子搭在额头上。“喝了药,再裹好被子出出汗就退烧了。”

    林惜染乖乖地点点头,头还在持续发痛,她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晕晕的脑子。

    脑子里一幕一幕的过往片段,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一遍遍的过。

    生病的感觉简直就像是渡劫,她时而清醒,时而晕沉,像一叶扁舟在海面上沉沉浮浮。

    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她能平安的从审讯房出来,徐师爷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些都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希望这不是一场梦。

    要多谢那位大人,他的模样没有看真切,他的声音,很——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在哪里……

    当林惜染头脑再次清醒时,她感觉身边有人,又好似不是绿衣丫头,她心一提,又清醒了几分。

    她额头上还搭着湿帕子,帕子叠得很宽,覆盖住了她的眼皮,她闭着眼睛,不动声色,靠听觉分辨周围人的身份。

    “她还在烧吗?吃过药了吗?”男人的嗓音清沉,透着关切。

    这声音!有些熟悉。

    林惜染攥紧了手心,很像是二郎的声音,难道是自己烧糊涂了,还在做梦?

    如是想着,她一把扯下额头上的帕子,抬眸看去。

    待眼睛适应了屋里的烛光,她期待的眼眸陡然撞上男人的垂眸凝视。

    男人站在床前,背着烛光,微黄的光晕描绘着他的侧颜,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看不分明。

    林惜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抬眸,她望着二郎笑了笑,笑着笑着眸底浮出雾气,她闭上湿润的眸子,满意地重新睡去。

    她已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梦就好了。

    但即使是梦,她心里也很开心,她不敢再睁开眼睛,继续入睡到那个梦中,好梦不能停。

    “嫂嫂,等你不烧了,我带你回家。”二郎干净清透的声音拂过她的耳畔,听得心里暖暖的,唇角微扬。

    半夜醒来,林惜染觉得胸中憋闷,她起身去开窗透透气。

    窗外夜色静谧,微微的风吹进来,还伴有低低的虫鸣。

    绿衣丫头听见动静进了屋,给林惜染倒了一杯温水,“夜里凉,娘子还是少吹风,你这身子弱,再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说罢,她用手摸了摸林惜染的额头,欣喜道:“阿弥陀佛,终于不烧了。”

    “我做了一个梦。”林惜染回头看绿衣丫头,“梦见我的……一位家人来看我了,他来接我回家。”

    绿衣丫头笑道:“你一度烧得额头滚烫,神志不清,现在先养好身体,会等到好消息的。”

    待丫头离开后,林惜染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从县衙死里逃生后的幸存庆幸,再加上对未来的不可知,脑子里想着这些,就再也睡不安稳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有节奏的四下敲梆声响起,林惜染反正睡不着,索性起床了。

    她洗漱穿戴好,推开门去院子里走走,熟悉一下所在的陌生环境。

    天色未亮,院子里值夜的丫头看见林惜染出来,忙点亮了廊檐下和抄手游廊的几盏灯笼。

    林惜染示意丫头不用跟随她,她睡不着,想在院子里走走,散散心。

    她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随说她此时已经退烧了,可体力还需要恢复。

    这是一处小小的院落,处处布置得清新雅致,游廊上悬挂着的红彤彤的小灯笼,火苗透过红绸布,映照出里面复杂精美的竹编骨架。

    穆云安从宝瓶门进来游廊,林惜染脚步一顿,目光不期而遇。

    男人站在那里,月色下清隽身影卓然而立,月光勾勒出他俊逸硬朗的侧颜。

    林惜染看到月光下的那个熟悉身影,那股熟悉的温暖感觉瞬间萦绕周身。

    她赶紧垂下眸,掩饰着心口的一阵悸动与不安,“难道还是在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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