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玄身体一软,慢慢卧倒在地上,软碧色罗衫下,浮出身体的窈窕轮廓。

    她枕着胳膊,阖上眼。

    呼吸由重到轻,由急到缓,像一滴水,融进了海般的夜风中。夜风兜兜转转,温柔极了。吹得皓月朦胧,枝桠轻响,连草叶也弯伏了,与自己小小的细细的影子合为一体。

    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进入梦乡。

    那梦似雾中的花、镜中的美人,存在,却又不存在。梦像一只没有指甲,没有硬茧,只有温暖的血肉的大手,轻轻绕住了她。她感受到了厚实的皮,汩汩流动的鲜血,凸起的青绿色筋条,这梦真实极了。

    大手攥着她的身体,慢慢收拢、握紧。没有指甲的手指刺进掌心,掌心于是泛起了温暖的浅红色。

    她成了小小的、小小的一个,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一只眼睛睁开了。

    不是她的眼睛。

    是那只大手的眼睛。淡黄色的眼睑,嫩红色的眼肉,长如刺针的睫毛,以及中心处、那红中带褐的泛着血腥味的瞳孔。瞳孔边缘包着一圈黑,黑得像无月的山林,能吸走一切光。这道黑,这颗瞳,这只眼——在看她!

    晓玄突然喘不上气了。

    她沉默着,与眼睛对视,眼似乎喜欢她的目光,一眨不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刷子般的睫毛翘起,投下如纠缠的蛇般的阴影。

    蛇探起了头。

    晓玄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隔了几步,挡在她的身前,遮住了月光,遮住了夜风,只留下一片黑黑的沉默的影子。影子是不会说话的,但眼睛会说话。

    赦生童子的眼睛会说话。

    他看着她。那目光朦胧,像一缕羽,羽被暖风扯碎,落下了许多细碎的小小的绒毛。绒毛乱飞,飞到了她的心里。她的心里于是粘满了细碎的小小的绒毛,又痒,又麻,很不舒服。

    晓玄扭过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就这么睡去,就这么又痒又麻、很不舒服地睡去。

    她垂下眼,视线瞬间被挡住了一半,另一半灰扑扑的,塞满了月亮的模糊影子。她眼含月影,枕着月光,努力使自己睡去。努力使自己忘记,赦生童子在这里。

    努力使自己忘记,赦生童子就在身边。

    月影突然一暗,变浓,变深,融进了一道更黑更暗的影子中。那道影子由远而近,近到了眼前,近到了呼吸间。忽地,影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厚实温暖的、冒着血腥气的身体。身体压倒在她身上,展开怀抱,搂住了她。

    她的呼吸里,于是填满了温暖的刺鼻的血腥气味。

    时间似乎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晓玄才意识到,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身体暖如炭、软如泥,她不自觉地伸展胳膊,环抱住压着自己的存在。却不觉得自己抱住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抱住了一块轻颤着的滚烫血肉。那血肉好陌生啊。

    她呼吸渐重。

    忽地,一个湿润的柔软的东西,碰到了她的脖颈,又顺着脖颈,攀缘而上,来到了颊边,轻轻吻着她的颊。好一会,她才意识到,那是赦生童子的唇。他的呼吸带着血腥气与狼兽的味道,他的吻也是这般。

    也是这般……

    晓玄遽然睁大了眼。

    她扭着胳膊,挣扎了起来,却全无作用。他的吻愈发绵密,从颊上,一路吻到眼睛。不像是亲吻,倒像是在品尝,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舔食着她的味道。

    他用右手锁住了她的胳膊。

    酥麻的气息吐在了她的脸上,像雨后的小风。

    他咬住了她的唇,只是咬而已,牙齿轻轻磨着,唇吻着唇,一点湿润交融在一起,冷的,又慢慢变暖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裹住了晓玄。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点点地啃食、吃掉,吞进紧缩的肚腹中,化为一滩又软又稀的泥。如果是在过去,她有一万种方法阻止这一切发生。但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她感受到赦生童子的手在抚摸自己的身体,从肩膀,到胸口,到腰肢,生涩而温柔。

    她怕。

    怕极了。

    腿似乎恢复了力气,踢蹬一下,又踢蹬一下,晓玄扭着腰,挣扎起来,身上的赦生童子却重得像一块铁,压着她,她逃不了。

    冰冷的粗糙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裳里。

    像是一条蛇,摆动长尾,悄无声息地爬着。蛇鳞硬,蛇身柔而韧,慢慢地,爬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身体一阵阵发麻,很不舒服。

    那些曾经的在玄宗的生活片段,骤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睁大空洞的双眼,看天空。

    天空冷得发蓝,几缕云慵懒浮着,时不时牵动一下黯淡的身体,像睡着的鱼,被跳跃的水波推着走。

    真冷,真冷,真冷啊。

    晓玄闭上眼,摊开紧握着的掌心,轻轻吐出一口气。

    然后,她用尽最大的力气,一口咬在了赦生童子的胳膊上。牙齿切下去的那一刹那,一阵酸痛袭来,好像咬住了涨满汁水的酸青梅,红色的汁顺着唇落到了她的嘴里,滴进喉中。

    她的喉口颤抖了一下。

    酸的,涩的,冰的,冷的……

    她用尽力气,恨不得就这样咬下赦生童子的一块肉。让他叫疼,让他哭。

    赦生童子没哭。

    他看了看自己出血的胳膊,又看了看晓玄。

    他想:她为什么要咬我?

    他想不出理由,只是看到了她的眼。含着一汪泪,挤满了恐惧与屈辱,血丝像细嫩的枝蔓一样抽条,在眼白里生长着。

    她,在哭。

    他却依旧不知道她哭泣的理由。

    男女成婚之后,男人占有女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他想抱她,想吻她,想感受到她温暖的体温、细嫩的肌肤、勃勃的心跳声,感受到这一切,然后,占有。

    可她在哭。

    赦生童子茫然地看着晓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强迫。

    晓玄的唇边染着血,板着脸,很严肃很有威势地看他,眼睛里却滚了一圈又一圈的泪,滴溜溜转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产生了鱼死网破的念头。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现实打败了,鱼若没有牙,没有爪,再脆弱的网也冲不破。

    她是鱼吗?

    赦生童子沉默地盯着她。

    他的目光好幽深,深如湖底。忽地,一滴光挤进了黑黢黢的瞳中,那光是活的,会呼吸。瞳在颤抖,光也在颤抖。

    赦生童子移走了视线。

    他起身。

    太阳升起来了。

    光柱穿透云层,穿透混沌的空气,穿透冰冷的夜风,降落在了地上。地面白得发亮,像破碎的水晶,每一瓣都反射着光。连黄绿色的草、深褐色的土,都变化了原本的颜色。放眼望去,亮晶晶的一片,好似漂满了鳞片的海。

    赦生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晓玄十指交叠,拧紧,骨节喀喀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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