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虞疯闹了许久,足足有半个多时辰,应付完他,刘嬷嬷已是筋疲力竭,沉沉叹了一声,刚推进里屋便见谢灵均孤身坐在地上,任泪水啪嗒落在裙裾边。

    “小姐,你怎么醒了。”

    刘嬷嬷眼角红润,快步过去扶住她,“地上凉,老奴扶你去床上。”

    谢灵均仰起苍白的面容,低声问,“方才,谢……国公说的是真的 ?我真的不是他的女儿?”

    刘嬷嬷静默片刻,“小姐,你听我说。”

    “嬷嬷你告诉我,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谢灵均打断她的话,再次追问,然而从她噤声貌态之中,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她轻声叹息,随及笑了一声,“原来是这般缘故,是以,我从未从他那里得到半分父爱。我原本以为是他偏心之至,没有想到……本就不是血亲啊。嬷嬷,那我究竟是谁?我的生父是他口中那人?”

    “他究竟是何欺世盗名,凶神恶煞之辈,为何娘亲怀了我也不肯与他成婚 ?难道是他不肯……他不肯要我们?”

    刘嬷嬷听她这般锥心刺骨地问着,只觉得心都在淌血。

    然而这些事,她皆是无法开口。

    裴娘子临去前曾是言明,一辈子都不能让她与那个负心男人相认。

    她嗡泣着将谢灵均抱进怀里,哄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你娘不告诉你,自然有她的缘故。她是这个世上最疼爱小娘子的人啊,定不会伤你半分。”

    谢灵均哭得不能自已,不知何时身下缓缓流了一道血水,刘嬷嬷大惊失色,急唤婢女去寻郎中,她自己却只是看了一眼,握住了刘嬷嬷的手腕,“嬷嬷,我无事……”

    “他要走就走吧……我连娘亲都失去了,其他任意之事,再也是无法伤我了。”

    谢灵均万念俱灰,“以我这样的出身,想必谢国公那里是容不下我了,早晚会传出去的,我还能回去祁府吗?”

    她暗暗又流下了两行清泪。

    “何必说这样的话,那祁大爷呢,你也是不要了吗?”刘嬷嬷哭着劝道。

    话毕,他昳丽容颜一下便跳进了她的海识之中。谢灵均宛若受着剜心刺骨之痛,艰难地,一字一字道:“我如何配得上他?”

    “难道任他一世英名尽毁,枕边之人是个父不详之人吗?”

    刘嬷嬷心骤然一跳,压下满腔辩驳之语,待郎中过来之后,亲自守着熬了药,软言劝她喝下。

    郎中临走之前,特意交代过,夫人万不能再过劳思虑过度。

    谢灵均却是仿若不闻,犹如一个活死人般度过了在灵堂的余下几日,直到扶棺的那日,刘嬷嬷劝道:“小姐,算老奴我求你,再去不得了,路途遥远,你身子有何闪失,可如何了得。”

    谢灵均轻摇了一下头,不言不语地跟在扶棺的队伍之中,步下犹如绑了千金,步步沉重。未有多久,一个侍卫挡在了她的身前,她认出,这是祁府的,且当是祁淮序那边的人。

    可如今祁淮序人不知在何处,他的侍卫究竟是听命于他还是祁母尚未可知。但事到如今,她怎可能再理会半分?

    那侍卫见她不语也不应,便一路跟了过来,谢灵均这才转面,叹道:“究竟是何事?你快说。”

    “夫人。奴是奉老夫人的命令过来,带夫人您回去。”他观她脸色,战兢地说出了口。

    今日下着薄雪,竟是盛京冬日的第一场雪。

    谢灵均微微仰面,任轻薄的雪花飞进氅中,因多日未曾进食睡眠的缘故,她双颊削瘦,人单薄至极,唇色也是极白,可是那善睐双眸却仍是有神,泛着自嘲的凉意。

    “回哪去,我已经无家可回了。”

    那侍卫抱拳,“夫人,老夫人之命,不得不从啊。”

    谢灵均轻叹一声,敛下眸光。

    “你回去告诉她,这几日她就做主把休书给我。祁淮序那里,我绝不纠缠,也不会再见他。孩子她若肯要,等生下来,她就派人过来抱走吧。”

    “这……”那侍卫听完,立即跪了下来,谢灵均却再未回头看一眼,杏颜见状过来驱了好几回才将人驱走。

    等棺木入土之后,谢灵均磕了数十个响头,默声跪了许久,这才肯任刘嬷嬷等人扶起。接下来,不过是犹如行尸走肉般回到了谢府,继续在灵堂里跪坐着一动不动,期间唯有谢善均过来瞧了一眼,告诉了她一个天大的消息。

    李隻被霍巍的手下一剑刺死,原太子即位了,就在今日。并且祁淮序立下大功,整个祁府皆是跟着加官进爵。

    谢善均看她一脸麻木,哼道:“你那夫君真是好生威风啊,街上不知有多少人在议论他,你还不回去守着他,做你的祁夫人?”

    谢灵均讪笑一声,将黄纸丢进火盆,没多久泪就又流了下来,“三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也爱莫能助。等我退下来,你若要争取,千万得改改你这性子了,他性子也不好,爱发脾气的很……”

    “好了 !”谢善均摇摇头,“哪次三姐真抢过你的东西了?”

    “我要抢就抢谢容均的。”

    谢灵均轻叹,哽咽着弱声道:“他已经不是我了……”

    “你这笨脑子,我看啊,他眼光不好,对你上心的很,你们就是天生一对,合该要继续一起的。”

    谢善均挑了挑眉,瞥了眼她的肚子,“不然,我的外甥呢,他怎么办?你舍得不要?”

    谢灵均咬着唇瓣,忍下泪意,“总比跟着我好啊。”

    谢善均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该劝什么了,没多久就走了。

    等她走了之后,堂中竟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许是下人寥寥无几,竟未有人通报,他竟就自己闯了进来。

    “灵儿 !”

    崔彦台见谢灵均瘦弱的背影一动未动,再次疾步过去唤道,“灵儿……是我。”

    谢灵均未曾想过她此生还能再见到崔彦台。

    她愣怔地回头,只见他衣冠高整,束着长长的一根玄黄色发带,双颊微微凹陷,比以往瘦了许多,却是愈发挺拨冷冽,有了几分成熟男子的气概,只是瞳孔之中飘荡着万缕悲悸,似也为她娘的故去感到难过。

    思及此,谢灵均朝他疏离而客气地点了一下头,令杏颜拿了一支供香过来,待他点完祭拜后,见他久久杵立,又无半分言语,这才皱了一下眉,轻声询问,“崔二爷,是有事 ?”

    来之前,崔彦台想过许多局面,她或扑进他怀中痛哭,或离他远远的痛斥他回来的太晚,亦或是瘪着嘴,冷他,不与他说话。可是他从未想过,她竟是这般平静,待他如同一个陌路之人。

    他这才知道何为锥心之痛,眼角泛红,软声道:“灵儿,我知道,我令你受了委屈,你怪我也是理所应当。”

    “够了,出去说。”

    谢灵均不想与他在灵堂前拉扯,便从地上起身,此刻,小腹便随着外衫滑落显了出来,崔彦台愣住,许久没了动作。

    “灵儿你……”

    “是,我成婚了,也有了孩儿了。”谢灵均说完,先行走到了院中亭子里,坐下,这才看向一路跟过来的他,见他眼角猩红,似噙着泪珠,她不知他在做什么,为何如此惺惺作态,她叹了一声,道:“崔二爷,你无错。我未有怪你。”

    “我留了书信,要你等我,我去的那年暮春,便叫我娘来你这里提前,她亦写信过来告诉我,你同意了,还极为欢喜。”崔彦台愣怔地说完,看着她。

    “灵儿,你为何不等我?”

    谢灵均面色冷淡。

    她从未收到他留的书信,他娘更加不会过来提亲。

    可事到如今,她何以去怪旁人?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在他炙热的目光中,谢灵均转眸过来,“为何要等你? 你已经去了战场,死生未卜,为何我不能转嫁他人,况且我与你从未订过终身,我以何种身份等你?”

    崔彦台一言不发,愣怔地望着她,似是不敢相信她会如此狠心待他,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谢灵均见如此,起身便要走,却被他从后执住皓腕。

    “你放开 !”她斥道。

    他未放,不多时,一缕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灵儿,我要你回到我身边。只要你点头,我就有办法。”

    他甚至都未问她嫁的是何人。谢灵均真是难以置信,三年未见,他竟变得如此狂妄自大,真是变本加厉,于是怒极反笑,“崔彦台,你还是那样目中无人,自矜自贵 !我已经嫁人了,你是听不懂吗?”

    崔彦台愣了片刻,放开她手,“好,那你说,究竟要怎样,你才肯回到我身边?”

    谢灵均端起案上婢女早就备好的茶盏,泼了他一脸水。

    水滴从他俊面之上落了下来。

    他闭眸,又睁眸,目光一片清明,看着她,似是在等她之回复。

    “你死了这条心吧。”谢灵均说完,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若再纠缠不休,我绝不会再给你好脸色看 !”

    听完,他竟还回以轻笑,似完全变了一个人,“灵儿,我九死一生回来,心里想的全都是回来娶你 !我绝无可能任由你与旁的男人花好月圆,那样还不如就一剑把我了结。”

    “你要我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我?”

    谢灵均听完已是目瞪口呆,“你疯了?”

    他一步一步过来,将她手心扣住,放在心口,他被水淋过的眼睫长而分明,面额整齐光洁,眉眼如虹,真是世上无二的俊俏。他从腰封里拿出了一把匕首,放进她掌间,朝她勾唇轻笑。

    “要么杀了我,要么嫁我,你选一个。”

    谢灵均只觉掌心灼热,立即松手,匕首掉在了地上,扬起一片脆响。

    “你舍不得。”崔彦台说完,似也松了一口气,眸中慢慢闪起亮光。

    “灵儿,只要你信我,只要你一句话,什么脸面,什么世人的眼光我皆是不看,只要你肯嫁我,余下的一切,我来安排。至于你腹中的骨肉,我亦可以视如己出。”

    谢灵均只觉嘲讽至极,三年前他若有此一番话,他们怎可能到如今地步。不过就是三年前,他嫌恶她的出身,不肯真正接纳她罢了。至于他现下此番话,谁又能保证不是他的一时兴起?

    他的话,她再也不会信 !

    思及此,谢灵均推开他不知不觉近在咫尺的俊面,冷笑道:“我夫婿是祁淮序,你去吧。”

    缓缓地,崔彦台面上露出极为震惊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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