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祁府后,崔彦台便撕了假面,坐于马上闷闷不乐,一句话也无。

    崔岫掀开马车帷帘一角,将他落寞之状收于眼底,沉声叹气。见他微微偏头过来,崔岫招手,唤他过来,“今日,你也见了……”

    “他二人夫妻三年,已是存有情意。”

    崔彦台讪笑道:“他还迎了新妇,这算什么情意?”

    崔岫见他桀骜难训之貌,郑重道:“此与你无关,灵儿将你放下了。你也是听见了……彦台,就此罢了吧。”

    她哀叹着劝他。

    他听见了,自然,在屋檐上。

    她平静如水的言语,将他之心轻而易举地捏揉。那刻,他心碎到了极致。在闻及祁淮序对她那样亲昵地诉说着闺中密语,他仿佛已是不复存在。

    他嫉妒地发狂,眸子猩红,咬牙切齿道:“阿姐,是我先认识她的 !”

    “崔彦台 !”

    崔岫痛心疾首地唤了他一句,冷道:“她已经有了夫婿,你究竟还想做什么?”

    崔彦台闭了闭眸,泪水落了下来,滴在了他紧握缰绳的手背之上。

    “往后,还有别的女子……”崔岫柔声道,“阿姐也会帮你……”

    “没有了 ! 我又不是祁淮序那般人尽可妻的浪荡子 !”

    崔彦台红着眸,低声又道,“阿姐,我先走了。”

    说完,在崔岫的唤声之中,他手持缰绳,催马奔远。

    远处大雪苍茫,迷了视线,崔彦台一步一步踏上祁连山脉,登顶之时,一股浓重的悲绝之感与暮色同时奔涌而来。他无法相信谢灵均如此柔弱的身躯竟迈上了这里,只为目送他最后一眼。

    终于,他双膝瘫软,跪在了大雪之中,放声悲泣。

    ……

    瑞雪一直落到了年未,转眼便到了除夕夜,谢灵均今日与栖雪阁的侍女贴了年画与春符,此刻正强撑着精神守岁。祁淮序与徐氏去了宫宴,郑嬷嬷晚上倒是过来了一趟,应是转达婆母之意,道年后寻一位贵妇将她认为义女。

    谢灵均莞尔,平静地撑着显怀的腹部,“多谢。只是我只有一位娘亲,再不会认旁人为母。”

    郑嬷嬷面露难色,谢灵均笑着命婢女取来一个红封,“嬷嬷,新岁吉祥。”

    她微微顿住,“夫人,这如何使得 ?”

    “嬷嬷见多识广,亦是胸怀广大,包纳万物,往后我腹中这个亦是要嬷嬷多顾看几分的。”

    郑嬷嬷心存疑虑,却是不敢多问,在谢灵均善意眼神之中勉强收了,临别又是关切了几句。

    谢灵均微微含笑,目送她远去。屋内,几个侍女依偎在一处打趣,杏颜不知何时寻了件披风出来,为她盖上。

    谢灵均看着她,沉吟道:“往后,你便留在这里吧。”

    杏颜顿时惨白了脸色,哽咽道:“小姐不要奴了 ?奴是何处做的不好 ?”

    “怎会 ?”谢灵均叹了一声,“你跟随我多年,与我早就是形同姐妹,我怕你跟着我走,有吃不完的苦头。”

    “奴何时怕过 ?”

    在她泪目之中,谢灵均不知不觉亦红了眼眸,耐心地为她拭泪,“那要你留下,为照顾霡霂,你可愿意 ?”

    此为小主子的名字,杏颜早已闻及过几次,即刻点头,“自然愿意。”

    谢灵均含笑,又道:“不过,若有合适的郎君,你也留意几分,若打听清楚了便嫁出去也好。你在这里,我总还是不太放心。”

    杏颜哭喊:“奴愿留下照顾小主子。”

    “也好,天下郎君薄情寡义,也没有几个好相与的。”

    谢灵均说完,拢着披风,正欲回,身前却猛然出现一道高大人影。

    这是一个绝无可能出现在此处之人 !

    谢灵均美眸圆睁,看着面前已多日未见的崔彦台,简直是大惊失色。

    “灵儿,我有话同你说,说完就走。”

    他如此道了一句,芝兰玉树般的身影一动未动,双眸紧紧凝视住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谢灵均自问与他无话可说,催道,“崔二爷,此为女眷内宅,你在此处实在于礼不合,你若不走,我只能喊人了。”

    崔彦台轻轻扯了一下唇角,面上却毫无笑意,“你不顾名节,却连与我说一句话也是不敢 ? 你竟恨我到如此地步 ? 嗯 ?”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逼退她,眼眸猩红,一滴泪从眼眶之中蓄满,叹息着落了下来。

    “我去过祁连山了。那里盛满了雪……冰冷彻骨。”

    谢灵均推开他,“你怎会知道 ?”

    “等人的滋味,差的很。”

    他自顾自说完,抬眸,低低地诉道,“拒了璇玑表妹,是为你。去北征,是为你,我一心只想娶你为妻,尊你护你,矢志不渝 !”

    说完,他用自己腰襟上那把匕首,往心口插了一刀,血即刻奔涌而出。

    “三年前,我口不择言,高傲以拒。这一刀,可还 ?”

    他忍着痛,将刀抽了出来,用袖口擦了一下唇边涌出来的血。

    谢灵均仿佛僵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后他之话语很快又传到了耳畔,“一刀不够 ?”

    “好,那……”他紧握着匕首,似要再入一刀。

    谢灵均咬牙,握住他小臂,“够了 !”

    “崔彦台,你真是病的不轻。”

    说完,她转身去命杏颜去取来包扎的布条,回来之后,对上他晶亮的眼神,没好气道,“朔州的风吹了三年,人也吹得疯傻了 !”

    她这样埋怨的话语令崔彦台心口一热,似乎那点痛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能获取她的一丝丝关切,就算再来十刀,或命他赴死,他也是心甘情愿。

    谢灵均替他草率包扎完,抬眼便见他眼眸炙热,顿时将剩下的布条摔到他脸上,怒道:“还没看完 ? 还不速离去 ?”

    他未躲,将那布条握住,随即十指紧紧攥住,许久,轻轻叹了一声。

    ……

    祁淮序今夜借醉酒之故早早回了府邸,抛下徐映之后便回了栖雪阁。就在他以为将要见到他妻之时,他竟望见了另一个男人,落在谢灵均的对立之面,说完那样一段话后,用刀插进了自己心口 ! 又是状若疯癫地问道,一刀不够 ?

    接下来,更加疯诡之事竟又发生了,他妻竟亲手用布条为他包扎伤口。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他至交之友,崔彦台。

    那刻,祁淮序只觉灭顶灾祸从天降临。原来她当真识得崔彦台 !

    他二人是何时相识,又是何时有首尾,将他这个夫婿蒙在鼓里,骗得他好苦 !

    突然,他又是醍醐灌顶般想起,崔彦台北征之后,她便去了大长公主的宴会,开始有了相看之意,眼下,崔彦台回来了,所以她理所应当地,抛下了他……

    可叹他对她钟情之至,卑微至极以求她回心转意,可却未料想,她已决意离去是因为她这旧情郎 !

    好,当他这夫婿死了吗?

    祁淮序自阴诡暗光之中走出,面目狰狞,一声一声拍掌,“你清河崔氏如此家风,无耻之徒,引勾人/妻,实在令人眼界大开。”

    “崔彦台,你该死 !”

    他一字一字,泣血般咬牙切齿地道。

    谢灵均回身,见他眸光凌冽,双唇轻轻发颤,显然是怒到了至极,一股无力之感顿生,她有心解释,但很快,崔彦台之声音落到了她耳侧,“我未有做什么,今日过来不过就是解释当年之事。”

    “噢 ? 这就冰释前嫌了 ?”

    祁淮序俊美面容之上布满阴恻,讪笑,“你也不怕有来无回 ?”

    说完,他飞快大步向他而去,迅速将崔彦台腰襟上的匕首脱鞘,仔细端详了一番,缓缓笑住,“好刀。不愧是你崔氏传家之物。”

    匕首寒意纵生,映照出他阴沉无比的双眸,祁淮序微微斜眉,“以此刀取你之命,再好不过。”

    说完,他立刻手握刀柄,刺向崔彦台本就血淋淋的胸脯之处,狠狠刺了一刀,正欲再刺,却被崔彦台极力挣去,二人打斗激烈,匕首在抢夺之间落到了院内的湖水之中。

    崔彦台负伤,力气不济,被打了十几拳在心口处,却也忍痛还祁淮序数十拳,终于他拼尽全力捏住他咽喉,眸中迸发出无数悲痛、嫉妒、怨恨、不甘,最终化为浓浓杀意。

    到底是在朔州厮杀了三年的人,那刻,祁淮序毫不怀疑,他真的想要他死。他苦笑了一声,未有去想任意之事,可一记记郑重至极的沉声钻入了他海识之中。

    “停下 !”

    谢灵均握住崔彦台小臂,拼了命地拍打,呼喊,“停下 ! 崔彦台,停下 ! 你若杀死了他,我永世不会原谅你 !”

    崔彦台红着眼,最终还是松了力气,祁淮序半靠在假山旁,背过了身,一声声开始阵咳。

    崔彦台回头看了眼谢灵均,最终跃上粗壮树枝,翻墙离去。

    四周寂静无比,谢灵均闻及自己心跳,前所未有之强烈,她上前几步,扶住他手,看他鼻青脸肿之惨状,实在担忧,“你伤势不轻,我……”

    “你滚 ! 勿要拿碰他之手碰我 !”

    祁淮序闷声说完,扯了一下唇角,讪笑,“看我为你摇尾乞怜,卑微祈求你一丝丝怜爱,你很得意吧 ?”

    “谢灵均,你戏弄我。好得很 !”

    他看着她如冰雪般冷彻的面上竟微微松动,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你心有所属,是他,对吗?怪不得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你皆是能熟视无睹,心硬如石 ! 好一个矢志不渝,你也被他说昏了头了吧,耻乎 ? 你是我妻,腹内还有我们的孩子,你将要为人之母,可还曾记得 ?”

    谢灵均张着唇,眼眶发涩,许久,却被他坚毅冷彻面容逼退,一句话也是无法发声。

    他轻笑一声,唇角涌出一大摊血,“往后,我再不会爱你 !”

    “可放你与他双宿双飞,除非我死。”

    他一字一字说完,微微叹了一声,流出两行血泪,紧接着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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