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子今日很不高兴。

    昨夜酒酣耳热,与学堂诸位同僚们谈天说地、好不畅快。一时兴起忘了时间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后半夜醉醺醺晃回了家却见本该熟睡的妻子抱臂坐在床上,冷冷盯着他——一半醉意都快被吓跑了。

    妻子揪着耳朵骂他窝囊废,并细数家里的灵石开销:每月房银、吃穿用度、小孩上学钱……

    “学堂每个月就发这点工钱,家里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敢请那帮狐朋狗友喝酒?!”

    张夫子撇撇嘴,大着舌头道:“你懂什么……我这...这叫追求理想。”说罢,往椅子上一坐,捡起一块桌上早已放凉的糕点扔进嘴里,碎屑扑簌簌落下,掉在地上和衣服上。

    看他这样满不在乎的神情,妻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四十好几还只是小小练气圆满,你追求个屁的理想。”她轻轻发抖,双眸含泪:“我当初怎么会选你这种货色当道侣!”

    她的话一瞬间将张夫子从天上打落到人间,生活只剩下满目疮痍、一地鸡毛。张夫子也恼了:“行啊,看不上我那你去找别人啊!你以为我对你没有意见?我只不过是让着你!”

    两人吵得越发激烈,吵得街坊邻居都纷纷来劝,但谁也不肯退让半分,最终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总之,昨夜元气大伤,张夫子今晨是拉着张脸走进讲堂的。他“啪”的一声将书掷在桌上。“今天讲如何引灵气淬体。”他扫视了一圈底下的学生,高声道:“都给我好好听课!”

    见他这幅样子,学生们面面相觑,在底下偷偷道:“老张今儿怕不是去学魔功了,脾气这么暴躁。”

    “嘘,我跟你说,他是跟他道侣吵架了,闹得可大声了,街坊邻居们纷纷施隔音术啊。”

    台下响起一阵低笑声,声音虽小却也逃不过张夫子的耳朵。偏偏拿他取笑的是几个有权有势人家的孩子,他还指着他们给他点恩惠呢,这气想撒也没处撒去。

    张夫子捧着书接着念,“引灵气淬体分三个步骤:集灵气于丹田处,”读个三两句,他便要抬起眼,扫视台下的学生们。“引气冲击十二灵脉、以灵气滋养五脏六腑,其中第二步是最难也是最危险的一步……”

    他又抬起眼,习惯性地略过前面几个睡得东倒西歪的,目光径直朝后排射去。张夫子眯起眼睛,冷哼一声。这下可让他逮着人了。

    “温听雨!”

    突然被点名,角落里的小姑娘勉强支起沉重的眼皮,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你说说看,”张夫子将手中的书卷成圆筒状,在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拍打,“我刚刚讲到哪了?”他皱着眉头,语气不善道。

    温听雨垂着头,桌下的脚不着痕迹地踢了踢旁边坐着的谢洵舟。

    谢洵舟慢条斯理翻开书,抬头对上她求助的目光,唇畔漾着笑,缓缓吐出两个字。

    温听雨读懂了他的口型,他在说:“别急。”

    温听雨:……

    他们所在的学堂叫启智书院,坐落在青林城内,青林城乃是天玄派管辖下的一座无名边陲小城,城里有大大小小的学堂五所,启智书院排行第二,是城里仅次于城主府学堂的存在。

    学生在十二岁时会进行灵力检测,如若能迈入练气初期,便有了进入学堂的资格,之后按不同的灵根资质划分进不同等级的学堂,故而能进入启智学堂的学生在修炼一途上多少算是有点天赋。

    温听雨是唯一一个出生在周边村落,却进了这所学堂的。这小姑娘看着乖巧,平日里也安安静静的,从不惹事儿。

    张夫子本以为她是个有能耐的。却不成想,石头再怎么打磨,也变不成璞玉。

    入学这一年半以来,温听雨屡次小测的结果都勉勉强强:理论成绩中规中矩,灵力修炼水平在班里排名愈来愈靠后,现在几乎是处于吊车尾位置。

    他知道温听雨答不上来,也没准备给她时间,“果然,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屑。“出去站一上午好好反省反省吧。”

    闻言,谢洵舟翻书的手指顿住,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又不着痕迹地将之掩去。

    温听雨不发一言,神色却慢慢沉了下去,从桌上拿起书,起身朝后门走去。

    门开时天光乍泄,刺痛她的双眼,就在迈出门的那一瞬间,她听见谢洵舟一贯懒洋洋的腔调:“夫子莫不是在指桑骂槐?”

    门被合上。

    谢洵舟收回目光,平静开口:“听说昨日夫子与师母因束脩起了争执,”在束脩二字上他话音落得略重,“就算夫子对此不满,倒也不至于将学堂称作鸡窝啊。”

    众人不知温听雨的家庭情况,也并未细想张夫子脱口而出那句话的意思,经谢洵舟这么一引导,方才察觉到不对。

    还要多亏张夫子素日“苦心经营”的岌岌可危的名声。说他看不起大家,无人会怀疑。作为学堂的夫子,在心里看不起学生们便罢了,居然还说出来了?

    这岂不是把大家的尊严放到地上踩?

    在修真界,被冒犯了尊严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换做是两个剑修,早已经开始决斗了。

    谢洵舟在众人眼里瞬间变为维护集体荣誉主动当了出头鸟的“英雄”,一时间台下的窃窃私语声大了起来。

    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普遍见识的少却心比天高,何况启智书院的众人在城中同龄人里已然算是佼佼者,更是受不得如此赤裸裸的贬低。

    “我并无此意!”张夫子大声解释道,他面带愠色,像是被戳中心事后急着遮掩,众人望向张夫子的目光越发不满。

    张夫子正欲要发作,却见谢洵舟站起身来,对方年纪虽小,身量反倒比他还要高些,此刻正低下头诚恳道:“是我冒犯了,还请夫子见谅。”

    说罢,谢洵舟向后门方向走去,“我自请面壁反省。”

    道了歉又主动请罚,张夫子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他知道这样处理会让学堂众人心中不快,毕竟“英雄”受了罚,但此刻他也十分不快,便不想思考那么多了。

    谁知这小子的嘴还没消停,他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眉眼含笑。“大家都如此敬重夫子,相信夫子断不会寒了大家的心的。”

    讲堂中顿时如炸了锅般喧闹。

    谢洵舟背过身,故而无人瞧见他面上的讥讽。

    一群无趣的蠢货。

    *

    听见后门打开的声音,温听雨抬眼看去,见是谢洵舟,又将目光收回来,继续垂着头发呆。

    谢洵舟走到她身边,没骨头似的往墙上一靠,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温听雨默默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一大步。

    谢洵舟见状,也跟着她挪了一步。他挑了挑眉,语调散漫:“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出来?”他已经想好怎么回答了。

    如果他回答说是想和她待在一起——小同桌会不会害羞?谢洵舟认真地想了一下她害羞的样子,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温听雨:“不想知道。”她把头扭向另一边。

    见温听雨这幅不想搭理他的样子,谢洵舟顿悟——她该不会是在生气吧?于是他走到另一边继续骚扰对方。

    “我给你讲个笑话要不要?”

    温听雨摇摇头,“不要。”她每天都在领略谢洵舟讲笑话的功力,从此人嘴里冒出来的笑话都十分地狱。某日温听雨夸谢某身上的腰带好看,他答不仅好看还好用,温听雨以为是指腰带挺牢固,谁知他口中的好用是指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把自己吊上去。

    “你离我远点。”温听雨因为此人今天见死不救的过分举措决定冷落他一会。

    闻言,谢洵舟没有继续说些没脸没皮的话,而是看了她一眼,突然转身离开。

    谢洵舟不在旁边烦她了,温听雨本该感到松了一口气,却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些许烦闷。

    昨夜看书看了半宿,又接着修炼,没有把控好时间,今晨实在困得忍不住,她便睡过去了,平日里张夫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谁知今日她刚好触了霉头。

    至于张夫子那后一句奚落的话,温听雨固然是生气的,但却又无可奈何。某种程度上,张夫子也算没有说错。

    鸡窝里怎能飞出金凤凰呢。

    凤凰啊,那种传说中的生物——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又怎是她这种乡野里走出来的女孩可以妄想成为的?

    对她而言,光是生存就已经很难了。

    母亲早逝,爹是个成不了气候的赌棍,且不说托举,不拖累温听雨便不错了。他将温听雨托付给自己的妹妹,每个月给点灵石,别的便不再多管。

    可姑母有自己的道侣与子女,温听雨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爹每个月给的那点儿灵石只够日常开销,多的便没有了。

    可温听雨想要修炼。

    她只能每个月过得抠抠搜搜的,东省下来一点儿西省下来一点儿,哦,偶尔谢洵舟还会发善心送她。

    连温饱都成问题的时候,那点羞耻心根本算不了什么。她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若有机会,定要好好回报他。

    温听雨轻叹一声,不再理会心里芜杂的念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看起书来。

    没看一会,便听见一串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是谢洵舟。

    她抬眸时,谢洵舟刚好在她身前站定。

    他是背着光的,眼珠黑沉沉,不笑的时候像濡湿四月的一场冷雨。四目相对,笑意如雨里恣意生长的枝蔓,一瞬间便晓风和畅、雾散云消。

    她看见谢洵舟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掌心躺着一只小小的草编蝴蝶。

    “给我个机会赔礼道歉,”他压低了声,语气散漫又认真,“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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