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牢里出来,布兰登照例在外面等我。

    小老头儿年近古稀几步一小蹦无聊的跳操。

    “快披着点儿。”他伸了伸腰看了我一眼,嫌弃指了下木凳上的披风,“病恹恹的可别死那么快。”

    杀千刀的老头。

    我把桌上的补药一饮而尽,一股厕所洁厕灵的味道直冲鼻腔呛得直呕。

    “可不能吐啊,你这死丫头知道这有多贵么?!”死老头颤颤巍巍上前一把捂住我的嘴巴。

    世态炎凉,人情惨淡,我干呕着随着他走出房间深吸一口气。

    之前我从地牢里出来这老头儿还知道费心给我放一些甜味的药草,这才过去三年就已经看我爱活不活了,古人诚不欺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七年之痒……啊呸。

    今天布兰登给我带回去的药材比平常多一倍,我揉了揉耳朵强打起精神听他絮叨这包药早上吃那包药晚上吃,突然看到身上披风被绣了个花瓣儿,粉粉嫩嫩的,顿时精神就提起来了,看着老头儿的眼睛也八卦的放光。

    老头儿于是开始满屋找杵子要捶我。

    几个时辰的药浴泡的我口干舌燥,偏偏布兰登养生的很,把冰水视为洪水猛兽,我跟着找半圈不得只好作罢,开始追蝴蝶。

    老头儿看我玩得开心欲言又止作了半天便秘状,在我找他抓蜘蛛时提醒我;

    “这次的药浴会让你产生一柱香的幻觉,你回家的路上最好闭着眼睛别被当成神经病。”

    ……

    我翻了个滔天的白眼,捂着耳朵听他追着我碎碎念,说我再不好好养身体,一天只知道吃冰受凉就活不过明天,他会做更苦的药来让我喝这种极其晦气的话。

    明天是一定得活的,卡梅隆找人带话说明天有要事找我要我在家楼下的餐厅等他。

    我对“要事”二字持质疑态度,毕竟他之前吃的果子被狗不屑的瞥了一眼也称之为极其滔天且罪大恶极的要事。

    不过这老哥自从升职成治安官后就忙得恨不得脚上长了个火箭,这点儿面子还是得给,我嗦了口冰杨梅汁发出了声喟叹。

    我看了一路长着狗脸的草,公寓的楼梯上得我脑袋发晕,到最后恨不得一个台阶一歇终于走到了家门口,那钥匙孔捅咕了半天怎么都对不准。

    对屋邻居家的门倒是开了,那阿姨对着我笑,说给我做的面包让我一定要记得吃。

    自从我在伯爵车下救下她的儿子后,我们两家就交往颇深。

    我看着她重影儿的两个脑袋道了声谢,又看向了她空空如也的手冲我摆了摆,默了。

    一柱香这么久么?我不光幻视现在还幻听了?

    黑心肠的老头儿,药人也要有人权!

    锁终于开了,我极其怀疑人生的拉门进去,关门之前,那阿姨朝我一笑,那八卦意味我怎么看怎么眼熟。

    “什么时候跟男朋友结婚啊?”

    我觉得她受了刺激没话找话找疯了。

    或者是我病入膏肓要死了。

    结什么,男朋友在监狱里这会儿说不定正在研究出狱后把我这个负心女人挫骨扬灰了,我结冥婚么?

    把门一关长舒一口气,药被扔在了地上,我杵着门边的柜台缓了半天。

    房间有些冷,走之前关的窗户好像被吹开了。

    这地板硬得厉害,我晕也要晕得体面,强撑着身子走向卧室。

    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大盘金黄金黄的面包,旁边还有满满一碗蓝莓酱。

    我心里暗骂布兰登怪不得今天给了这么多药,明天要是还这样我就杀到他家破坏他的黄昏恋。

    眼前黑了一半的时候,我终于摇摇晃晃的倒在了床上。

    完美。

    迷迷糊糊中感觉脖颈有点刺又有点儿凉,我烦躁的伸手一挥,摸到了熟悉的一双手,冰冰凉凉的,顺着手往下摸腕骨还有颗粒感。

    我眯起眼睛,果然是颗红色的小痣。

    “居然还有这种功效…”我闭起眼睛用脸蹭了蹭那只手,决定对布兰登的绞杀之刑可以放缓。就是粗糙了很多,看来幻觉也不能一比一完美复刻。

    没忍住,尝试的一咬,就这么叼着腕肉睡过去了。

    ……

    我喜欢罗里的手,白净又细韧,要是生在我那个时代,我一定天天给他拍照卖钱,做个黑心老板不付报酬的那种。

    可惜他生不逢时,于是乎我只能把他拐来当男朋友,每天抱着啃一啃。

    这人傲娇地欲拒还迎,天天一脸严肃的跟我说不行,天天被我霸王硬上弓,我很吃这种强抢民男的戏码,并命令他以后每次都要演上一演。

    他气绝,并严厉斥责我的不懂礼数。

    小模样儿生起气来还挺性感。

    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刚极其倒霉的到了这个几百年前的时代,语言半瓶子打水,交流基本全靠比划,辛苦跑腿赚来的钱刚买了碗面就被狗给踹翻了。

    我极其愤怒,因为这里环境不卫生,大街上尘土飞扬,垃圾遍地。

    但凡它真的只给我踹倒在垃圾堆上,我都能捡起来吃。

    而那只蠢狗刚好给我那碗面踹到了一位姑娘蹲下又站起后出现的排泄物上。

    我薅起凳子追着它打。

    罗里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因为准头不行,砸向了他。

    他手往旁边一挥,凳子就撞到了墙上,墙上的鸟受惊了,嗷得一声惨叫从窝里飞出,一坨鸟屎拉到了他的衣服上。

    华服一点白。

    我觉得这属实不能怪我,狗是别人的,凳子是店家的,墙是他砸的。

    谁家正常人手一挥就能把飞过来的凳子挥几米远啊。

    他能,他是蛇妖。

    活了一二百来岁的蛇。

    “一百二十三岁。”他皱眉道。“其实我们一百二十岁才算成人。”

    好吧,一条对自己的年纪很严谨的蛇。

    我先在他的祭司宅邸打杂赚钱,后又自己研究出路开了个甜品铺子,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虽然鸟屎落在了他的衣服上,但是当我看到那只狗朝他摇尾巴,而他身旁的手下抱起了那只狗,把断了的绳子打了个结套在它头上时,我内心的愧疚顷刻间化成了浓重的愤怒。

    我眼冒火星的上前找他理论,手嘴不停交替。

    严厉谴责这种出门溜狗狗绳居然都能被狗咬断,糟蹋粮食的不道德行为。

    我极其严肃的要求他给要饿死了的我赔偿。

    我不知道他听没听明白,反正我是被带回去了。

    好吃好喝的给我来了顿大餐,我感慨祸兮福所倚啊。

    后来才知道,他看我长相奇特身着异服语言又半通不通,当时正逢别国使者在里威亚遇袭失踪,找回来的或缺胳膊少腿或疯癫言语不清,他抱着宁可找错不可放过的原则以为我是那倒霉使团的人之一被吓疯了。

    这条杀千刀的蛇。

    等里威亚的王知道我不是使团的时候,我已经在宅邸上好吃好喝的呆了好些天。

    当天我被这奇装华服伺候着,面包果汁儿喂着,然后跟幸存的使者大眼瞪小眼。

    那使者直呼呜呼哀哉,当然,这是我想象的。事实上他大斥在里威亚地界居然出了刺杀这种挑衅行径,而后居然有这种鸠占鹊巢的不道德行为,并质疑刺杀是里威亚国王的主意。

    我实在搞不清楚他这三个结论是怎么能通畅的凭借着人脑想象的,当时我已经基本能和这里的人交流了,我很痛惜使者团的命运,但我很气愤,因为他接下来说:

    “天可怜见,你们居然觉得这个女人能是使者,这是对我们极大的羞辱!”

    我抄起旁边的奶油全倒在他身上了,觉得非得满足一下他这个想被羞辱的极其诡异的愿望。

    并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对着那位使者赞扬道:

    “亲爱的,你现在好像坨鸟的排泄物,好可爱。”

    结果自然是闹到了国王那儿。

    我是罗里带回来的,他也一起被唤到了大殿。

    我真的极其不忿,倒不是因为到现在为止我才终于明白这是一个巨大的乌龙,而是因为:

    我见到国王居然得下跪!

    这极其考验我社会主义十几年的教育熏陶。

    我牛脾气上来就这么直挺挺的立着,随罗里怎么拽我,旁边的侍卫兵怎么怒视一副要上前拔剑的姿态都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架势,万恶的封建王朝。

    王气得要当场杀我。

    还是罗里出头,挡在我前面,一会儿说夜观天象我是吉星现世,一会儿说我砸坏脑子分不清昼夜黑白需要静养。

    我对他说我是神经病的话很是恼火,当场想反驳回去就被他把手腕一握,一副我要是再说一句话就立马握死我的眼神。

    走出宫殿我俩气氛降入冰点,那会儿我俩还不算太熟,罗里每天早出晚归的,而我四处乱逛,连街边的小乞丐都能唠几句。

    我俩基本只有到晚上回去才可能会碰上,我冲他摆摆手他再点点头,碰上我心情好再送他我早上抓的蜻蜓或者晚上多买的糖水这么个交集。

    我瞧着罗里的冰块脸顿感委屈,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什么使者,他自己乱想搞错了居然生我的气。

    我也很生气,我斥责了他这个行为,表示今天这个状况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他认错人了,他的气生得无理至极。

    他大惊一副极其不可思议的样子:“你的意思是,你在大殿上见到国王就公然对着他不敬,哪怕他要杀你也不收敛是因为我认错人了?”

    啊……我默了,那个倒霉皇帝说要杀我的时候我其实有点儿想跪来着。

    但是吧,我有点儿要面子,尤其是在喜欢的人面前面子更是比性命还重要的头等大事。

    我碰见罗里的第一天就超级喜欢他这个颜,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是穿回去之前一定要把他泡到手的那种喜欢。

    所以我死也要做个铁血战士。

    ……

    我是被砰砰砰的敲门声震醒的,一声接着一声毫不停歇,跟索命一样。

    外面停了一会儿响起了卡梅隆的声音,特别急切的叫我开门。

    我真的要发火了。

    被子一掀,我站起来就…

    我就没站稳又坐回去了。

    天杀的,耳边全是砰砰砰的回音,眼前全是星星。我捂着胸口急喘了口气,脸色难看的去开门。

    走出房间,我定住。

    卧室外,客厅的墙壁上倚着个人。

    屋外阳光飘过窗帘照在他身上,好像朵垂丝海棠。

    门外还在砰砰砰的瞧,我上前掂着脚捏了把面前男人的脸,依依不舍的去开门。

    门被我粗鲁的推开。

    “你最好是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我磨牙。

    “你没事儿吧?”卡梅隆扫视我一遍。

    我属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我有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

    原是我睡过头了,卡梅隆在餐厅等我,看我半天不到以为我出意外了。

    我这一觉居然睡到了第二天,我还是颇被自己震撼到。

    但卡梅隆惊的不是这个。

    他神秘兮兮的左右看,挤开我进了屋子。

    我揉了揉肩膀,桌上放了两个杯子,我看他直直走过去拿着桌子上的陶瓷杯子张口要喝看得额头直跳,大步上前捂住杯口,重新从柜子里给他换了个。

    娘的,我不耐烦了,拿着扫帚准备把他轰出去。

    他深呼一口气,说了正事。

    “罗里他们逃狱了。”

    我捏着扫帚的手一紧。

    “利安德和加百利的未婚妻在昨天和今天相继遇袭,一个当场死亡,一个重伤还在抢救。”

    利安德和加百利三年前也进了监狱,和罗里一起。

    三年前那场案子一共进去了四个人。

    而他们俩的未婚妻在前两年也相继嫁人。

    我听着半天没反应过来。

    “接下来你是重点保护对象。”卡梅隆看着我,“你的住所周围在傍晚之前会被全方位照看。”

    我好半天才理解他的意思。

    合着下一个要到我了。

    我看着卡梅隆紧张的样子,寻思着要不要告诉他我不用被谋杀可能也活不了多久这二手消息来让他放松些。

    我现下困乏的很,他这“千里迢迢”给我送消息,我委实不好直接赶他走,纠结的直掰手指头。

    那厢直接开始吃上了,毫无形象的吧唧嘴。

    “你还有这手艺?”面包塞了他满嘴,他含糊的问。

    我嫌弃的看他,半晌,一阵电流划过,大脑突然清醒。

    “这是什么?” 我定定的看着他,伸手拿起盘子上的面包问他。

    “你有病?”他没回答,只是无语的看着我,“你饿傻了?”

    那面包软软的,咬一口又糯又香。

    面包如果是真的不是幻觉。

    霎时间一直被我迷糊中来不及思考的全都串成一条线。

    邻居突然问起的男朋友。

    桌上的面包。

    开了的窗户。

    卡梅隆正在嘬手,我慢慢地朝着卧室拐去。

    刚刚靠在墙边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我呆了一下。

    随即看见卧室半掩着的门。

    三两步过去打开,正和里面的男人撞了个对面。

    “池照。”外面卡梅隆在喊我,“你最近要是感觉有什么不对,或是有什么消息一定要上报。”他说。

    你说晚了老兄,我暗嘲,反手把门关上。

    我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头发比三年前长了一些,屋子窗帘挡住外面的阳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那只长着红痣的手在灵活的转着匕首。

    我眼睛一凝,手指抚向他的脖颈,被他狠狠攥住。

    他的脖颈那里多出来一道疤痕没入衣领。

    匕首尖顶着我的腹部。

    卡梅隆口中的通缉犯,前任里威亚大祭司。

    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有我家钥匙的,我的男朋友,罗里。

    这抓马又极其戏剧性的一幕。

    外面卡梅隆还在喋喋不休,一会儿抱怨上司开的钱少,一会儿抱怨任务太紧。

    总结起来就是,罗里他们的逃狱让他们这些悲催打工族天都塌了。

    这指控毫无道理,按往常我势必跟他辩上一辩,但现在我没有功夫,我没在意顶着我腹部的刀,用另一只没被攥着的手,拉下他的衣领。

    都是疤,纵横交错的疤。

    纵然是有所准备,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手抖,天杀的圣罗监狱,怎么把我养的白白嫩嫩的蛇变成这副样子了!

    罗里突然嗤笑一声,他歪头看了下我的脸,感叹道:

    “好厉害的演技。”

    啊,我这才想起来,他进监狱有我的一份力来着。

    三年前,那场命案里,我作为能证明罗里他们清白的关键证人当场翻供,直接把他们送进了监狱。

    尴尬了不是,我都替自己臊的慌。

    不过也没太多时间害臊了,我抓起他握着匕首的手使劲往旁边偏了偏,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我深深吸了口气,可想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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