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汤圆怎么想得到，大小姐胆子这么大，随便租一驾马车就往真定走。她连真定在哪里都不知道，她是侯府家生子，长到十二岁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西山别院，此刻坐在马车上，只觉天旋地转。
身边，小姐带着小帽，一身男装打扮，得意地摇折扇，旁边坐着易府那位来历不明的大小姐，倒真是郎才女貌，小汤圆撇撇嘴，都怪她，不敢小姐只敢想不敢干。
“小汤圆，你在心里骂我什么呢？”琉璃笑嘻嘻问。
“我没有我不敢。”小汤圆眼睛瞪圆了。
“我带你出来玩，有什么不好？”琉璃伸手指戳一下她圆鼓鼓、红扑扑的脸蛋。
“你要不高兴，你就自己回去！”那佳兴冲冲地说。
小汤圆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车行里本来没人愿跑这么远，但那佳一锭银子掏出来，大家立马都愿意跑了。那佳相中一辆车，因为那两匹白马好看，车夫也年轻干净。但琉璃拉住了她，偏偏说这辆车好，小汤圆钻进车厢检查一番，车内倒也算干净，但那两匹马其貌不扬，车夫也老了。
那佳问出她内心疑惑：“这辆车哪里好？”
“这车帘刺绣好。”琉璃说。
小汤圆定睛一看，哪里好？针脚歪歪扭扭，用色五彩斑斓。
“我喜欢！老伯，这边上两朵小花是你家小女儿绣的吧？”琉璃说。
那木讷车夫突然眉花眼笑：“见笑见笑，是我小孙女刚学绣，非要绣上几朵花！”
最后那佳没拗过琉璃，租了这辆车。
现在窗外烈日当空，尘土飞扬，那车夫背上汗气蒸腾，小汤圆鼻子灵，隔老远都能闻到，简直快哭出来了。
琉璃却不甚在意，还掀起车帘跟那车夫搭话：“老伯，太晒了你喝喝水，万一中暑了，我可不会驾车。”
车夫呵呵笑：“不要紧，前面不远就是饭馆了，中午日头毒，公子小姐们也休息休息，吃个饭，下一处就是天黑投宿了。”
马车停下，小汤圆以为会是个市镇，帘子掀开她惊呆了，原来只是个山村夜店，几间茅屋，路边拉着几张油布，竹竿支出空间，下面横七竖八摆些板凳木桌，乌渍麻黑，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油污。
那车夫自去吃饭喂马，小汤圆勉为其难跟着两位小姐走进饭铺，只见琉璃大摇大摆坐下了，小汤圆腹诽，她一身细麻布衣，倒也耐磨，但那佳可是一身绸缎。可那佳也不放在心上，照样往下一坐，果然被一颗凸出的木钉挂住衣角，嗤啦一声，她浑不在意。
小汤圆站在那佳身后。
“出门在外，小汤圆你还要立规矩吗？”琉璃皱眉。
“你坐，我们同甘共苦。”那佳小手一挥。
可小汤圆也不想坐啊！现在她不敢不坐，苦着脸在板凳上坐了半边屁股，坐下来规规矩矩不敢动，心里悔不该穿这条新的绸裤，眼睛看脚下是黄土，她一双绣鞋也踩脏了，委屈得眼圈顿时红了。
那佳高高兴兴同小二攀谈，问着有什么菜，打着好吃的全点一遍的主意，一问之下，大吃一惊：“你们连冰酪都没有，怎么开店？”
“我们小店哪里用得起冰？”小二也不高兴了。
“小店有小店的好。”琉璃说。她斟酌着点了一盘炒蛋，一只烧鸡，三碗面，那佳嚷着说不够吃，琉璃看她一眼，又让送一只烧鸡给那车夫，完了跟那佳一努嘴：“给钱。”
“五百钱。”小二喜滋滋。
那佳掏出那只堆金刺绣的钱袋：“我没有那么小块的银子。”
她丝毫没有压低声音，小汤圆分明感到周围人眼光全部扫射过来，背上起了一层寒栗。
琉璃抢过钱袋，找出一块最小的，给那小二：“有没有井水浸的西瓜，再给我们切一个。”
“小姐，我们不要告诉别人有钱。”小汤圆小声提醒那佳。
“小汤圆年纪虽小，懂的还挺多的。”琉璃捏捏她的脸。
“什么小姐？叫公子！”那佳瞪她。
这两位小姐，一个只知道逗她，一个没头脑，没一个靠谱，小汤圆愁死了。
幸好，小店的菜还挺好吃，小汤圆一开始伸筷子还畏畏缩缩，渐渐放开，赞不绝口：“这个鸡蛋比我们家的香，这个烧鸡肉好烂都不用费力咬，这个鸡汤面里加韭菜好香……”
“怎么可能比侯府好吃？这就是趁热上来，带着镬气，不像你们平时，饭从厨房老远端上来，过了不知几手，摆完了还要各种礼数，等吃上都温温吞吞了。”琉璃摇头。
等到西瓜上来，小汤圆已经饱了，但还是怒啃一大片。琉璃指挥：“给车夫老伯送一块，再多的请其他客人吃。”
小二高声答应着去了。
但僧多粥少，分到一处也就没了。那没分到西瓜的老汉一头白发乱糟糟，哭丧般吟唱：“偏偏到我就没了！我没有吃瓜的钱，也没有借光的命哪！”他看着小汤圆这桌，小汤圆和琉璃各自一片西瓜已经吃完了，那佳却只咬了两口就放下了。
“公子小姐行行好，这块若是不吃了，可能赏给我吃一口？”老汉说。
“那是我吃过了的。”那佳说。
“叫花子捡别人吃剩的正合适，今年还没吃上一口西瓜哪。”老汉说。
“你不介意，我却有点介意。”那佳一皱眉。
“可还有西瓜？再来一个。”琉璃扬声问小二。她掏出一串钱，数出数，往桌上一放，转身冲老汉一点头：“一块哪里够，我请你吃一个。”
“善心的小姐将来一定有好报……”那老汉拱手唱。
“这老头没准是个骗子无赖，你为什么要请他吃瓜？”那佳抱怨。
“说得这么可怜，骗了也由他吧。”琉璃嘘了一声。
“琉璃小姐，你带着零钱，刚才为什么要用我们……公子的钱？”小汤圆乌溜溜的眼珠转动。
“我陪她跑一趟已经很讲义气了，凭什么要用我的钱？”琉璃敲了一下她的头。
小汤圆垂头丧气：“可是刚才小姐付了那么多钱，向店小二多要一个西瓜也有余……”她越说声音越低，“但是收完钱了也许就不肯了……”
“我们小汤圆这以后是要当账房啊。”琉璃称赞。
“我不能当账房，账房里都是叔叔伯伯，我可以嫁给管家，当管家娘子。”小汤圆说。
午后的路不太顺利，朗朗晴空忽然就落下一场大雨，如撒豆般密密砸在马车顶上，渐渐变成泼水声。坦荡荡一条长路，竟连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一处，车夫只好戴上雨笠继续驭马前行。
小汤圆本来吃饱后昏昏欲睡，一时惊醒，路变得泥泞，马车不断避开深深车辙留下的水坑，十分颠簸，她紧紧抓着车壁上一条凸起，直担心翻车。眼下情形，也只有两位心宽的大小姐能睡得着了。不错，那佳和琉璃正睡得东倒西歪，身不由己。
小汤圆隔窗观察雨线和路况，忽然一个深深的水坑直向她脸上砸来，她挣扎着躲开，哪里躲得开，不禁手舞足蹈惊叫出声，同时听到那佳琉璃也在惊叫。刹那间天旋地转，三人一起朝车外栽出去。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坐在泥水里，那佳就跌在她身侧。琉璃把她俩拉起来，喊道：“没摔伤吧？”雨声嘶嘶，不喊着说话听不清。
马车侧翻，那佳对那车夫大怒：“你怎么赶车的？”
车夫也滚了满身污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言不发，马车陷入泥潭，边上已经磕裂了一角，他真是心痛如绞。眼前三位是贵人，不能得罪，何况那个双丫髻的小丫头，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等赶到市镇投宿，天已黑透。三人衣衫尽湿，琉璃花一吊钱跟那老板娘买几件半旧粗布衣，灰不灰，白不白，小汤圆嫌弃坏了，幸好闻着一股皂角味，倒是不脏。
乡村野店，只能用水盆简单洗沐，小汤圆拿粗糙的布巾给那佳拧头发上的水，仍是双眼通红，偶尔还抽搭一下。
琉璃坐在对面榻上，光着脚，小腿晃来晃去：“小汤圆，你看你跟那佳，一起淋过雨，推过车，啃过馒头咸菜，算不算患难之交？这么好的交情，她难道还不舍得送你一身新衣服？”
小汤圆脸一红：“我去给小姐端姜汤。”
那佳心里也很烦恼，那车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得好，要是修不好，明日还要重新雇车。
桌上一灯如豆，床上布衾发出暧昧的湿气，琉璃问：“你还想去真定吗？”
那佳一愣：“去，为什么不去？”
两人相对无言，那佳渐渐困顿，琉璃晃着晃着，也没了动静，谁也没意识到小汤圆没回来，更没有注意到，一根细细的竹管探进门缝，往里吹出一缕香烟。
琉璃在有人触碰她身体的时候，一脚踢出。
“找到了！”不远处有男子声音。
“先别动她！带下去捆好，等离开这里。”有人喝道。
“那最小的丫头怎么没见着。”
琉璃脑中警铃大作，但不知怎么睁不开眼，仿佛身在梦魇，被无形之物困住手脚。
“这小妞很泼辣啊，中了迷香还能撩蹄子。”身边那人说。
“不许声张！被子一裹直接带走。”
琉璃感到身体腾空，被什么兜住，耳边地板吱呀轻响，脚步声几不可闻，她尽力握紧拳头，手指甲掐进肉里，还是无法醒来，大约梦里无法真的使出力气。夜风凉意隐约渗入被单，琉璃知道自己已被带离了旅店。
必须醒来，她聚起一缕神智，在舌尖上狠狠一咬。就在这时，一盆凉水兜头泼来，将她全身浇透。
“是谁！敢泼你爷爷？”那背负琉璃之人呸一声吐出一口水，低声怒喝，只见眼前树影重重，哪里有人影。但他话音未落，背上一轻，嗤啦一声，布单裂开，白光暴起，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向他颈上卷来。
琉璃一剑架上这人脖颈，再不看他一眼，扬声喊远处带走那佳之人：“放人，不然我杀了他！”
那人停步回头，似乎犹豫。
“知道她是谁吗，你就敢惹？”琉璃说。
一个小姑娘说出话来，在这荒村月光之下，竟然森森然有煞气。如果换了王子佼，大概会心存畏惧，但这些草寇哪里会怕。
“我管你是谁，只要你们走不出这里，我说你是谁就是谁。”草丛里有人阴阴地说。
琉璃凝神听去，周遭有沙沙脚步声，数十人围了个圈子。她冷冷一笑，难道她会怕吗？
但一声唿哨，背着那佳的人拔足狂奔而去。
琉璃心头大惊，这才是最要紧的事，那佳倘若有失，打败这些草寇又有何用？她聚气于胸，仰天尖啸一声，声音又高又尖，远远送了出去。
“村民胆小，你叫得这么惨烈，更加没人敢出来。”那人冷笑。
琉璃怒极，手中长剑一转，先前背负她的大汉喉中鲜血狂喷，扑倒在地。
万万想不到这小姑娘敢杀人，草寇们既惊且怒，有人失声叫道：“二哥！”众人饿虎扑羊般抢上来。
到这时，琉璃不再发一言，这些人死得快一点，那佳的危险就少一点。她拔地而起，一支剑指哪打哪，剑刃未与任何兵器相碰，但身形流转之间，剑光凛凛，一招毙命，当者尽遭割喉，剑刃稍稍一偏，死者发出悲鸣，闻之令人心寒。
“二，三，四，五……”琉璃衣上脸上都溅了鲜血，面无表情，杀一人数一个数。
数到第十个数，身边只剩一人，那人后退两步，抛下手中短刀，扑倒在地：“女侠饶命！”
琉璃剑尖点在他眉心，一滴血滴下来，她说：“我朋友有事，你死。”
她脸上再无一丝白日里娇嫩可喜少女模样，那人看着她，全身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奔向一处穷巷：“四哥……”
那人跌跌撞撞冲进一所田庄，檐下放着兵器架，院中平整空阔，一应树木俱无，大约平时是演武场，正厅敞着门，那人扑进去，一声大叫又狂奔而出，在高高门槛上绊了一下，狠狠摔倒地上。
但他到底也没跑得了，没跑出几步，腿上一痛，一柄短刀飞出，将他的腿钉到地上。
厅中一人缓缓转身，身穿捕快公服，正是杨小布。他的脚边，一人仆地，后心血迹渗出，半边身子浸在血泊之中，而他的身后，是一张竹榻，那佳坐在榻上，惊讶地望出来。
琉璃只觉全身都脱了力，她冲过去抱住那佳肩膀，眼中有了泪意：“你没事，是吗？”
“我没事啊，我一觉醒来，不知怎么到了这里，那个坏人想打我，杨小布来救了我……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多血？你的鞋呢？”那佳说。
“不好，还有小汤圆！”琉璃手一抖。
身边，小姐带着小帽，一身男装打扮，得意地摇折扇，旁边坐着易府那位来历不明的大小姐，倒真是郎才女貌，小汤圆撇撇嘴，都怪她，不敢小姐只敢想不敢干。
“小汤圆，你在心里骂我什么呢？”琉璃笑嘻嘻问。
“我没有我不敢。”小汤圆眼睛瞪圆了。
“我带你出来玩，有什么不好？”琉璃伸手指戳一下她圆鼓鼓、红扑扑的脸蛋。
“你要不高兴，你就自己回去！”那佳兴冲冲地说。
小汤圆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车行里本来没人愿跑这么远，但那佳一锭银子掏出来，大家立马都愿意跑了。那佳相中一辆车，因为那两匹白马好看，车夫也年轻干净。但琉璃拉住了她，偏偏说这辆车好，小汤圆钻进车厢检查一番，车内倒也算干净，但那两匹马其貌不扬，车夫也老了。
那佳问出她内心疑惑：“这辆车哪里好？”
“这车帘刺绣好。”琉璃说。
小汤圆定睛一看，哪里好？针脚歪歪扭扭，用色五彩斑斓。
“我喜欢！老伯，这边上两朵小花是你家小女儿绣的吧？”琉璃说。
那木讷车夫突然眉花眼笑：“见笑见笑，是我小孙女刚学绣，非要绣上几朵花！”
最后那佳没拗过琉璃，租了这辆车。
现在窗外烈日当空，尘土飞扬，那车夫背上汗气蒸腾，小汤圆鼻子灵，隔老远都能闻到，简直快哭出来了。
琉璃却不甚在意，还掀起车帘跟那车夫搭话：“老伯，太晒了你喝喝水，万一中暑了，我可不会驾车。”
车夫呵呵笑：“不要紧，前面不远就是饭馆了，中午日头毒，公子小姐们也休息休息，吃个饭，下一处就是天黑投宿了。”
马车停下，小汤圆以为会是个市镇，帘子掀开她惊呆了，原来只是个山村夜店，几间茅屋，路边拉着几张油布，竹竿支出空间，下面横七竖八摆些板凳木桌，乌渍麻黑，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油污。
那车夫自去吃饭喂马，小汤圆勉为其难跟着两位小姐走进饭铺，只见琉璃大摇大摆坐下了，小汤圆腹诽，她一身细麻布衣，倒也耐磨，但那佳可是一身绸缎。可那佳也不放在心上，照样往下一坐，果然被一颗凸出的木钉挂住衣角，嗤啦一声，她浑不在意。
小汤圆站在那佳身后。
“出门在外，小汤圆你还要立规矩吗？”琉璃皱眉。
“你坐，我们同甘共苦。”那佳小手一挥。
可小汤圆也不想坐啊！现在她不敢不坐，苦着脸在板凳上坐了半边屁股，坐下来规规矩矩不敢动，心里悔不该穿这条新的绸裤，眼睛看脚下是黄土，她一双绣鞋也踩脏了，委屈得眼圈顿时红了。
那佳高高兴兴同小二攀谈，问着有什么菜，打着好吃的全点一遍的主意，一问之下，大吃一惊：“你们连冰酪都没有，怎么开店？”
“我们小店哪里用得起冰？”小二也不高兴了。
“小店有小店的好。”琉璃说。她斟酌着点了一盘炒蛋，一只烧鸡，三碗面，那佳嚷着说不够吃，琉璃看她一眼，又让送一只烧鸡给那车夫，完了跟那佳一努嘴：“给钱。”
“五百钱。”小二喜滋滋。
那佳掏出那只堆金刺绣的钱袋：“我没有那么小块的银子。”
她丝毫没有压低声音，小汤圆分明感到周围人眼光全部扫射过来，背上起了一层寒栗。
琉璃抢过钱袋，找出一块最小的，给那小二：“有没有井水浸的西瓜，再给我们切一个。”
“小姐，我们不要告诉别人有钱。”小汤圆小声提醒那佳。
“小汤圆年纪虽小，懂的还挺多的。”琉璃捏捏她的脸。
“什么小姐？叫公子！”那佳瞪她。
这两位小姐，一个只知道逗她，一个没头脑，没一个靠谱，小汤圆愁死了。
幸好，小店的菜还挺好吃，小汤圆一开始伸筷子还畏畏缩缩，渐渐放开，赞不绝口：“这个鸡蛋比我们家的香，这个烧鸡肉好烂都不用费力咬，这个鸡汤面里加韭菜好香……”
“怎么可能比侯府好吃？这就是趁热上来，带着镬气，不像你们平时，饭从厨房老远端上来，过了不知几手，摆完了还要各种礼数，等吃上都温温吞吞了。”琉璃摇头。
等到西瓜上来，小汤圆已经饱了，但还是怒啃一大片。琉璃指挥：“给车夫老伯送一块，再多的请其他客人吃。”
小二高声答应着去了。
但僧多粥少，分到一处也就没了。那没分到西瓜的老汉一头白发乱糟糟，哭丧般吟唱：“偏偏到我就没了！我没有吃瓜的钱，也没有借光的命哪！”他看着小汤圆这桌，小汤圆和琉璃各自一片西瓜已经吃完了，那佳却只咬了两口就放下了。
“公子小姐行行好，这块若是不吃了，可能赏给我吃一口？”老汉说。
“那是我吃过了的。”那佳说。
“叫花子捡别人吃剩的正合适，今年还没吃上一口西瓜哪。”老汉说。
“你不介意，我却有点介意。”那佳一皱眉。
“可还有西瓜？再来一个。”琉璃扬声问小二。她掏出一串钱，数出数，往桌上一放，转身冲老汉一点头：“一块哪里够，我请你吃一个。”
“善心的小姐将来一定有好报……”那老汉拱手唱。
“这老头没准是个骗子无赖，你为什么要请他吃瓜？”那佳抱怨。
“说得这么可怜，骗了也由他吧。”琉璃嘘了一声。
“琉璃小姐，你带着零钱，刚才为什么要用我们……公子的钱？”小汤圆乌溜溜的眼珠转动。
“我陪她跑一趟已经很讲义气了，凭什么要用我的钱？”琉璃敲了一下她的头。
小汤圆垂头丧气：“可是刚才小姐付了那么多钱，向店小二多要一个西瓜也有余……”她越说声音越低，“但是收完钱了也许就不肯了……”
“我们小汤圆这以后是要当账房啊。”琉璃称赞。
“我不能当账房，账房里都是叔叔伯伯，我可以嫁给管家，当管家娘子。”小汤圆说。
午后的路不太顺利，朗朗晴空忽然就落下一场大雨，如撒豆般密密砸在马车顶上，渐渐变成泼水声。坦荡荡一条长路，竟连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一处，车夫只好戴上雨笠继续驭马前行。
小汤圆本来吃饱后昏昏欲睡，一时惊醒，路变得泥泞，马车不断避开深深车辙留下的水坑，十分颠簸，她紧紧抓着车壁上一条凸起，直担心翻车。眼下情形，也只有两位心宽的大小姐能睡得着了。不错，那佳和琉璃正睡得东倒西歪，身不由己。
小汤圆隔窗观察雨线和路况，忽然一个深深的水坑直向她脸上砸来，她挣扎着躲开，哪里躲得开，不禁手舞足蹈惊叫出声，同时听到那佳琉璃也在惊叫。刹那间天旋地转，三人一起朝车外栽出去。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坐在泥水里，那佳就跌在她身侧。琉璃把她俩拉起来，喊道：“没摔伤吧？”雨声嘶嘶，不喊着说话听不清。
马车侧翻，那佳对那车夫大怒：“你怎么赶车的？”
车夫也滚了满身污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言不发，马车陷入泥潭，边上已经磕裂了一角，他真是心痛如绞。眼前三位是贵人，不能得罪，何况那个双丫髻的小丫头，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等赶到市镇投宿，天已黑透。三人衣衫尽湿，琉璃花一吊钱跟那老板娘买几件半旧粗布衣，灰不灰，白不白，小汤圆嫌弃坏了，幸好闻着一股皂角味，倒是不脏。
乡村野店，只能用水盆简单洗沐，小汤圆拿粗糙的布巾给那佳拧头发上的水，仍是双眼通红，偶尔还抽搭一下。
琉璃坐在对面榻上，光着脚，小腿晃来晃去：“小汤圆，你看你跟那佳，一起淋过雨，推过车，啃过馒头咸菜，算不算患难之交？这么好的交情，她难道还不舍得送你一身新衣服？”
小汤圆脸一红：“我去给小姐端姜汤。”
那佳心里也很烦恼，那车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得好，要是修不好，明日还要重新雇车。
桌上一灯如豆，床上布衾发出暧昧的湿气，琉璃问：“你还想去真定吗？”
那佳一愣：“去，为什么不去？”
两人相对无言，那佳渐渐困顿，琉璃晃着晃着，也没了动静，谁也没意识到小汤圆没回来，更没有注意到，一根细细的竹管探进门缝，往里吹出一缕香烟。
琉璃在有人触碰她身体的时候，一脚踢出。
“找到了！”不远处有男子声音。
“先别动她！带下去捆好，等离开这里。”有人喝道。
“那最小的丫头怎么没见着。”
琉璃脑中警铃大作，但不知怎么睁不开眼，仿佛身在梦魇，被无形之物困住手脚。
“这小妞很泼辣啊，中了迷香还能撩蹄子。”身边那人说。
“不许声张！被子一裹直接带走。”
琉璃感到身体腾空，被什么兜住，耳边地板吱呀轻响，脚步声几不可闻，她尽力握紧拳头，手指甲掐进肉里，还是无法醒来，大约梦里无法真的使出力气。夜风凉意隐约渗入被单，琉璃知道自己已被带离了旅店。
必须醒来，她聚起一缕神智，在舌尖上狠狠一咬。就在这时，一盆凉水兜头泼来，将她全身浇透。
“是谁！敢泼你爷爷？”那背负琉璃之人呸一声吐出一口水，低声怒喝，只见眼前树影重重，哪里有人影。但他话音未落，背上一轻，嗤啦一声，布单裂开，白光暴起，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向他颈上卷来。
琉璃一剑架上这人脖颈，再不看他一眼，扬声喊远处带走那佳之人：“放人，不然我杀了他！”
那人停步回头，似乎犹豫。
“知道她是谁吗，你就敢惹？”琉璃说。
一个小姑娘说出话来，在这荒村月光之下，竟然森森然有煞气。如果换了王子佼，大概会心存畏惧，但这些草寇哪里会怕。
“我管你是谁，只要你们走不出这里，我说你是谁就是谁。”草丛里有人阴阴地说。
琉璃凝神听去，周遭有沙沙脚步声，数十人围了个圈子。她冷冷一笑，难道她会怕吗？
但一声唿哨，背着那佳的人拔足狂奔而去。
琉璃心头大惊，这才是最要紧的事，那佳倘若有失，打败这些草寇又有何用？她聚气于胸，仰天尖啸一声，声音又高又尖，远远送了出去。
“村民胆小，你叫得这么惨烈，更加没人敢出来。”那人冷笑。
琉璃怒极，手中长剑一转，先前背负她的大汉喉中鲜血狂喷，扑倒在地。
万万想不到这小姑娘敢杀人，草寇们既惊且怒，有人失声叫道：“二哥！”众人饿虎扑羊般抢上来。
到这时，琉璃不再发一言，这些人死得快一点，那佳的危险就少一点。她拔地而起，一支剑指哪打哪，剑刃未与任何兵器相碰，但身形流转之间，剑光凛凛，一招毙命，当者尽遭割喉，剑刃稍稍一偏，死者发出悲鸣，闻之令人心寒。
“二，三，四，五……”琉璃衣上脸上都溅了鲜血，面无表情，杀一人数一个数。
数到第十个数，身边只剩一人，那人后退两步，抛下手中短刀，扑倒在地：“女侠饶命！”
琉璃剑尖点在他眉心，一滴血滴下来，她说：“我朋友有事，你死。”
她脸上再无一丝白日里娇嫩可喜少女模样，那人看着她，全身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奔向一处穷巷：“四哥……”
那人跌跌撞撞冲进一所田庄，檐下放着兵器架，院中平整空阔，一应树木俱无，大约平时是演武场，正厅敞着门，那人扑进去，一声大叫又狂奔而出，在高高门槛上绊了一下，狠狠摔倒地上。
但他到底也没跑得了，没跑出几步，腿上一痛，一柄短刀飞出，将他的腿钉到地上。
厅中一人缓缓转身，身穿捕快公服，正是杨小布。他的脚边，一人仆地，后心血迹渗出，半边身子浸在血泊之中，而他的身后，是一张竹榻，那佳坐在榻上，惊讶地望出来。
琉璃只觉全身都脱了力，她冲过去抱住那佳肩膀，眼中有了泪意：“你没事，是吗？”
“我没事啊，我一觉醒来，不知怎么到了这里，那个坏人想打我，杨小布来救了我……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多血？你的鞋呢？”那佳说。
“不好，还有小汤圆！”琉璃手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