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二个时辰不到,纪映阳的屁股可谓是多灾多难。

    先是半夜被猪啃了个窟窿,方才又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长袍后摆被碎石划拉开一个大口子。

    但他此刻已无暇顾及此事。

    他正席地坐在客栈院子里,竭尽全力地想让冉青云收回成命、另寻他法:“师姐,不如这样,我们几个人坐下来好好讨论,集思广益,说不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您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冉青云冷酷得像没有感情的杀手。

    纪映阳好说歹说,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捆在他身上的粗麻绳绑得更紧。

    纪映阳被五花大绑,只能摇头晃脑:“师姐!我可是你最可爱的亲师弟啊!难道你忍心把我丢进水井里喂水鬼吗?”

    很明显,冉青云不仅忍心,更是狠心。

    她一边将纪映阳提起来颠了两下,试了试绳结的结实程度,一边纠正道:“不是喂水鬼,是钓水鬼。”

    生前作恶多端、不能转世投胎的恶人意外死于水中,便会成为害人恶鬼,这种恶鬼被称为水鬼。

    水鬼常年在水底游荡,沿着水路,可以从江河湖海溜进寻常人家的水井里,伺机而动,找机会将活人拖入水中,活活淹死,使人沦为替死鬼。

    水鬼在水中来去自如,而人又无法在水里屏气太久。

    若是跳入井里和水鬼搏斗,可以说是自掘坟墓、毫无胜算。

    因此,想要抓住水鬼,就得想办法将他从井里引出来。

    而想要将他引出来,只能将人当作饵料,身上系着绳子,钓鱼似的把水鬼钓出来。

    院子里,刘掌柜房门紧闭,门上牢牢贴着冉青云亲手绘制的保护符。

    保护符由朱砂绘成,笔走龙蛇,符文上隐隐闪着红光,淡淡的红光形成了一个将鬼怪拒之门外的结界。

    刘掌柜抱着白狐,安安全全地躲在卧房里,探着头透过窗户看戏。

    小狐狸依偎在她怀里,抬起头,心疼地舔舐着她脸上擦破了皮的伤口。

    窗外,纪映阳绞尽脑汁,一劝再劝:“师姐,要不这样,把小黑蛟绑下去如何?之前水鬼冒头抓的是九尾狐,说不定他就好妖怪这口,咱们得尊重人家的饮食爱好!”

    小黑蛟玄隐心思单纯,觉得纪映阳言之有理,虽然心里害怕,仍是探出脑袋,鼓起勇气地说:“那要不就绑我下去好了……”

    冉青云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手抓紧麻绳,一手拎起纪映阳就往井里丢。

    纪映阳直接一个自由落地的大动作,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在井里荡起,回音连连,久久不绝。

    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幽灵和鬼煞。

    井底一片漆黑,他更是吓得心惊肉跳、吱哇乱叫。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鬼抓我腿了!鬼抓我腿了!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闻声,冉青云立马后倾身子,两手交替握紧绳索,鼓足劲往上拉。

    “我勒个豆!水鬼在摸我屁股!”纪映阳的屁股又遭殃了,他一边尖叫着播报实时情况,一边焦急地连声疯狂催促,“冉青云!我求求你!能不能再拉快一点啊啊啊!!”

    冉青云手劲很大,三下五除二就将纪映阳从井里提溜了出来。

    原本抓着纪映阳屁股的水鬼被刺眼的阳光晃了眼,双眼一眯,下意识松了手,慌慌张张地在院子里抱头鼠窜起来。

    这水鬼身形足足有一丈余长,双目血红,满嘴獠牙,周身笼罩着一团浓郁的阴森黑气,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腥臊恶臭。

    瞧见他的样子,冉青云心中有了几分推断:这水鬼煞气如此之重,定是已在别处害了不少人的性命。

    纪映阳瘫坐在井边,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双腿哆嗦得连站起来都吃力。

    提前布好的锁鬼阵将院子笼罩在无形的防御罩内,形成一个固若金汤的透明结界。

    水鬼本想往外奔逃,却一头撞上结界。

    只见电光一闪,他瞬间被反弹回来,仰面朝天地摔了个四仰八叉,额上已是一片焦黑的烫伤。

    冉青云拿出镇鬼葫芦,大喝一声水鬼姓名,嘴里念念有词:“吾行一令,诸神有请,魑魅魍魉,速速就擒!”

    闻言,水鬼痛苦地嚎叫起来,化作一团黑雾,飕的被吸进葫芦里去。

    他还不死心,在葫芦里上蹿下跳,撞得葫芦是左摇右摆。

    冉青云忍无可忍,运力一掌拍上葫芦肚。

    只听“砰”的一声,葫芦终于消停了。

    刘掌柜与白灿灿大喜过望,激动地相视一笑。

    白灿灿变回人形,和刘掌柜挽着手一齐从屋内走出来,腿一弯又想行拜礼言谢。

    冉青云伸手托住,摇着头说:“不必言谢,为民除害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

    她晃了晃手中的镇鬼葫芦,眼里闪着巧黠的光,笑着说:“接下来还得将这水鬼上交官府,把他‘伤害刘掌柜、杀死店小二的罪行’好好讲清楚。你们作为受害人和证人,不到场可不行呀。”

    魂飞天外了好一会儿的纪映阳终于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撑着水井站起来,有气无力、声若蚊蝇地说:“我、我也一起去……”

    ***

    一行人来到官府,将镇鬼葫芦交与捕头,把事情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讲了一遍,诿过于那杀人如麻的水鬼身上。

    冉青云手头里还有一个关着霍家村剥皮鬼的镇鬼葫芦,也顺手上交了官府。

    驱鬼人平日里会在各个城镇例行巡逻,等驱鬼人来了南淮城,衙役自会把镇鬼葫芦交给他们。

    此事已了,回程路上,大伙儿皆是如释重负、步履轻快。

    纪映阳眉开眼笑地恭喜刘掌柜:“水鬼已经被抓,嫌疑也已洗清,以后你们终于高枕无忧,想必客栈重新开张的日子也不远了。”

    刘掌柜却无奈地摇摇头,说:“客栈里出了这等糟心事儿,开么肯定是开不下去了。”

    但她眼里丝毫不见痛苦,只有劫后余生的侥幸:“灿儿和我都平平安安的,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我打算把客栈卖了,带着灿儿去其他地方谋求生计。”

    闻言,冉青云没有犹豫,开口问道:“那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走?”

    玄隐本来挂在冉青云脖子上,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摇地摆,晃悠得昏昏欲睡。

    听见冉青云说了这话,他一激灵,瞬间清醒了——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没有记错的话,前几天冉青云也才刚刚对他说过吧?

    冉青云极目远眺,看向远处城外连绵群山,说:“我时常在想,为何如今人族与妖族水火不容?明明妖族里也有善良可爱之辈,人族却只视他们为豺狼虎豹。”

    “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很多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去了解妖族。”

    “那些人们自以为高高在上,哪怕妖族和他们一样有思想、有情感,也将其视如草芥,自然会草菅妖命。”

    “所以,既然他们宁愿一叶障目也不愿主动了解,那我就要将妖族里一切美好的事物展示到他们面前,逼得他们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这就是我想为之奋斗的事情。或许,哪怕花上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三十年,都不一定能使人妖两族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

    她看向各位,真诚地问:“即便如此,你们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这些话在白灿灿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幼时丧母,一路跌跌撞撞地活着,即使后来遇见了好心的刘掌柜,她也早就习惯了如履薄冰的日子。

    不仅不隐藏妖的身份,还要主动把自己展示出来,这是她闻所未闻、超乎想象的事情。

    小黑蛟倒不在意这些大道理,他只知道冉青云这意思是想再收一只妖宠了。

    眼见自己独享宠爱的地位岌岌可危,他急忙抢着第一个表现自己,大呼:“我愿意!我愿意!你去哪我去哪,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至于纪映阳,他自小就是冉青云的跟屁虫。冉青云养蛇,他也要养;冉青云逃课,他也偷懒。

    冉青云都不用听他的回答,就知道他肯定不会拒绝。

    刘掌柜和白灿灿对视一眼,用力攥紧了对方的手。

    然后,她们转过头坚定地看着冉青云,异口同声地说:“我愿意!”

    只有小黑蛟闷闷不乐,“啊”了一声,对着冉青云嘟嘟囔囔:“还没过几天,你怎么又要养新的宠物?”

    他这委屈的可怜模样把大家都逗笑了。

    刘掌柜笑得最大声,她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对小黑蛟说:“你搞错啦,这只小狐狸是我在养哦!”

    说罢,她浅笑盈盈地看向身旁的白灿灿,温情脉脉,满怀爱意。

    ***

    考虑再三,冉青云决定带着大家前往天虞城。

    天虞城四通八达、繁荣富饶,生活着很多安居乐业的百姓,是个宜居之地。

    事情定下来后,刘掌柜开始忙着变卖客栈,白灿灿也着手清点行囊盘缠。

    冉青云则带领着玄隐和纪映阳,在南淮城里从街头逛到巷尾,从酒肆玩到戏院,非常堕落地吃喝玩乐了整整三天。

    第三日傍晚,一切准备妥当。

    三人一蛟一狐从客栈出发,就此踏上征途。

    在他们身后,落日融金,暮云合璧。

    客栈屋脊上方挂着一轮残阳,无垠的天穹漾满了酡红的落霞,霞光万丈,宛若仙境,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景。

    但他们没有回头。

    他们言笑晏晏,昂首阔步,一齐走向漫漫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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