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玫瑰
大概因为天冷，整个大漠生机寥寥，阳光却美得致幻，让人低落不起来。
集市边，一棵乌桕树拔地而起，撑开盛大的树冠，半青半粉，掺杂明媚的黄色，透着秋日慵懒的阳光，变换出梦境的颜色。
树下光影游走，女人的声音也像乌桕树缤纷的枝叶，藏着各种情绪，困惑、慌张、激动、得意。
“Three? Nonono！Five！Five！”江千大张着五根手指。
面前一对老夫妇对着一个手串叽里呱啦。
江千状似听懂，频频点头。
谢天谢地，弯弯绕绕的对话里，终于让她听到一个“OK”。
“GoodGood！”江千两眼放光，竖起大拇指。
五分一个手串，她卖出去两个，狠赚一角钱。江千开心地磕了磕两个硬币，塞进贴身的钱袋里。
“Five？”一把低劲男声响起。
“Yes！”她欣喜抬头，然后定住。
天上的风儿也定住。
她可以去买双色球了。
怎么什么小概率的事都撞上。
“景先生......”
男人的玳瑁墨镜倒映出她不太乐意的模样。
“听说这里有赶集，我来看看。”他抬指勾下墨镜，蔚蓝色眼睛带着笑意，“好巧，江千。”
江千闭上嘴巴，不说话。
谁信这是巧合？
赶集场里物件和牲畜一块卖，又吵又冷，又臭又脏，地上还有排泄物，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太子爷能受得了？
是为了她吧。
江千蹙眉，好烦哦。
他似是看穿她的苦恼，薄唇溢出一声包容的笑，往远处抬颔。
江千慢腾腾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声若洪钟的老镇长正和村民就一匹马杀价杀得昏天黑地。
“......”
“我让你们镇长推荐些有当地人文风情的活动，他就带我来这了”，他举了举手里的相机。
还真是巧合。
江千咬舌，一抹红晕漫上耳尖，仍好面子道：“可您不是在发表讲话吗？您怎么在这？”
“那你怎么会在这？”谁知他反问。
江千愣住。
“不是全体南窟讲解员都邀请了？”
他笑着凑前。
攻守瞬间易势。
江千脑子一片空白，只呆站在原地，听他问：“所有讲解员都会出席——我亲爱的江小姐，你怎么在这？”
他一声又一声，像慵懒深秋里，穿过胡杨林，一阵又一阵的微风。
江千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天爷啊，怎么偏偏被当事人逮到翘班！他要是回去和老刘投诉她，她的转正不就黄了吗！
江千勉强维持镇定。
当务之急是想个解释，既让自己脱罪，还不能让这位财神爷觉得她不重视他。
怎么说呢，怎么说呢。
秋风徐徐吹过，吹起江千的衣袂与景栎的黑发，吹起缤纷的乌桕树。
阳光正耀眼，将两人的身影拓在流沙上，枝头又掉落几片粉红色落叶。
江千逆着光，白皙的脸颊已被熨红。
男人往侧一步，绅士地替她挡去阳光。
有了！
江千欣然抬头，他斜敧在树干，交叉手臂，默默看她。
“抱歉景先生，我还不是南窟的讲解员，所以没有出席。”
“哦？你不是讲解员？”
“更准确说，我不是正式讲解员，还是编制外”，江千难掩得意，长睫泛过像狐狸甩尾巴，“所以没能参加，实在可惜。”
说罢，她戚戚地捂住胸口，西子捧心。
男人却像是对她的美貌免疫，若有所思点点头，“所以，南窟前天推荐了位编外人员来当我的讲解员。”
正扭着的江千差点没把腰闪了，这人反应也太快了吧！
“不是不是，我们窟绝对没有敷衍您的意思！”
“那你是南窟的讲解员？”
“......不是。”
“南窟在敷衍我？”
“......也没有。”
江千有点崩溃。
“这样”，他抬手搭在木箱上，“你敷衍我，还是你们窟敷衍我，你挑一个，我都行。”
他蔚蓝色的眼睛弯成一汪新月。
江千快哭了。
人生的十字路口来得出其不意。
古老的佛像需要新时代的财神爷。
江千没想到自己也有舍身成仁的一天。
还是认错吧。
她心头漫起羞耻的浓雾，身体每一处肌肤都在颤栗。
那颤栗感让江千陌生，脸皮、脉搏、血液，都在升温，好似有一种陌生刺激的情愫在伴随那羞耻感不断变幻，挣扎，接近骨骼表层，准备破骨而出。
“是我。”开口那一刻，江千觉得自己的灵魂如闪电划过黑夜，有了一刹那的光明。
那一刹那很快，快得江千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双眼涟涟。
“可景先生......”
“哈哈哈——”
“......”
江千所有悲伤、难过、和莫可名状的羞耻都冻结。她僵在原地看着男人大笑。
他笑得太开心，墨镜滑落堪堪抵在鼻尖。
“江千”，他逗弄的声音似凉水，“你太可爱了。”
江千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又是故意让她难堪的！！
江千咬牙，突然很想扇他一巴掌。
别人哭的时候觉得好看，别人崩溃的时候觉得可爱。这人，绝对，绝对是变态！！！
她才下定论，他噙着笑，“江千，你今天有空吗？”
“没空！”江千一抹鼻子，满身火气。
但她的火气也只能到这了。
他是手拿一千万善款的财神爷，她再生气也不能招惹他。
他一定看出她生气了，却完全不在乎，仿佛连她的火气都在他的游戏内，笑着继续问她：“有约了？”
“卖手串！”
江千不想搭理他，低头整理起珠子，“景先生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回去吧，我这还要做生意。”
“你不会从早上卖到现在吧？”
他语气里的打趣不言而喻。
卖了一天，木箱还是满的，分明就卖不出去。
江千忍着愠怒，抬头瞪他，“那又怎么样。”
她猜，他接下来就会用那种高人一等的语气炫耀说——
那我都包了。
你，今天陪我！
江千衣袖下紧攥拳头，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可意外地，他捻起一串珠子，“这样一个成本多少？”
江千差点咬到舌头。
他撇头看向她，再详细一点说：“江千，珠子和里面的穿线，你多少钱买回来的？”
江千仍旧生气。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也不想搭理他。
可自己翘班被他抓到，再甩脸给他，真把他惹不开心，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于是她沉下眼底的愠怒，语气硬邦邦道：“珠子是废弃厂捡的，线团五分钱一大包，我也不知道一个手串用多少。”
“手串都是你自己做的？”
“我和奶奶。”
“摆摊要交钱吗？”
江千摇头。
“想卖完？”
他低声笑问，语气危险又迷人。
江千一时没有回答。
他能这样问，一定有办法。
他可是能拿出一千万的商人啊。
江千心里的怒火被一阵黄沙掩盖。半晌，诚实地点头。
金钱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景先生有办法？”
她已经站了一天。
他像是知道她的煎熬，故意没有马上回答，不急不慢从烟盒衔了支百乐门，掌心里的古银打火机咔嚓一声，亮起跳跃的光。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江千紧盯着那双幽深的蔚蓝眼眸。
火光在深海里，似宝藏的灼灼金光。
按照几次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他大概不会那么轻松就告诉她。
或许会让她陪他吃饭？陪他逛窟？
江千额前渗出细细的汗。
“五分钱一个，一角钱两个，加两分钱可以再选一个。”
肉桂的香甜混杂暴烈掌控的檀香，他吐了口烟，给人一种慵懒颓靡的感觉。
他并未向她提出什么条件。
江千松了一口气，心底却生出疑惑。
这人到底是一个变态，还是一个不算太坏的变态？
“那为什么不直接四分钱一个呢？”她压下心底的不解，注意力回到手串上。
“想想”，他笑着，并不急着回答。
江千原本还只是问问，被景栎这样一激将，好胜心上来，陷入沉思。
她安静想着，景栎细细打量着她。
阳光下，烟雾在穿过树叶缝隙落下的光柱里，海浪一般，跌跌荡荡。
半晌，江千抬起视线，像躲在门后的小动物，试探道：“因为‘四’意头不好？”
景栎怔了下，随后笑起来。
到底是落后边塞的人，再怎么聪明机敏，也受限于狭隘见识。
他胸膛微震，“江千，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江千一窘。
“你在做买卖，不是算命。”
“买卖最关键不是卖家觉得赚了，而是要让买家觉得赚了”，他掸掉被风吹去大半的烟烬，“所以卖东西的时候，你可以用一些看起来亏本的手段来影响买家对价格合理性的判断，从而让你的买家认为划算而去购买。”景栎难得讲起生意经。
江千听得入神，一双眼睛愈发明亮。
景栎说完，她瞬间明白他为什么问她成本，兴奋合掌：“而又因为我手串的成本不高，哪怕四分的单价比五分低，只要卖出的件数上去了，我赚的钱也会比原来多！”
“真聪明，江千。”他不吝赞美。
她脸微红，和先前冲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目光难得带着羞意，水一样柔软。
景栎敛眸，薄唇仍旧和平常一样，挂着浅浅的弧度。
“可这真的有效吗？”江千望回满当当的木箱，忧心道。
“来都来了，不试试？”
江千抬头，他已将墨镜戴回。
“说不定你能卖完，集会不是还没结束？”墨镜下，他懒洋洋扯了个笑，像那笑容永远不会停。
“一切未成定局都有生机，江千。”
江千怔住。景栎的话似一道滚烫光明的灿阳，毫无征兆泼进她的世界。
还从未有人给予她这样充满力量的鼓舞。
她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奶奶的疼爱稍显苍白，朋友尚且需要她的鼓励，追求者只会一股脑顺从她。
她第一次深刻意识到，她需要一个人，能力与境界都在她之上，鼓励她，肯定她，说出让她振奋的话，像破云而出的骄阳，刺破迷雾的利剑，让她感受生命强大的力量。
“我知道了，谢谢景先生。”她感激道。
“怎么谢呢，今晚一起吃饭？”他勾唇，浪荡笑容里得有一种无可指摘的坦荡。
江千一下又从他的温柔幻境里醒过来。
他可是说她哭起来很漂亮，说她好玩的人啊。
江千又像是淋了一盆冷水，对着墨镜板起脸：“抱歉景先生，我会卖到很晚。”
他没说话，静静看了她几秒，随后笑道：“真可惜。”
说罢从倚着的树干直起身，转身离开，“祝你顺利，江千。”
干净利落得仿佛刚刚的晚餐邀约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江千在他转身后长松了口气。
还好没答应吃饭，不然肯定又被他耍了。
**
过了许久。乌金西垂，彩霞似浪潮，朝着沙漠深处急速流去，达达的马蹄声也流向归家的夕阳，天的另一边已悄然升起夜幕。
热闹了一天的集市终于冷清下来。江千满心欢喜地阖上几乎被一扫而光的箱子，她娶下腰间鼓鼓囊囊的小袋子，点算着里面如碎星星般的硬币。
真不愧是船王最器重的儿子，随便支个招，就让她客似云来。
江千狠狠地亲了一口那袋子，收进袄子最里面。
“姐姐”，忽然一把童声，吓她一跳。
“姐姐你还有手串吗？”一个小胖墩站在摊位前，仰着头乖巧问。
“有呀”，江千重新打开箱子，“你想要什么？姐姐送你。”她心情正好，开心地摸着小胖子虎虎的脑袋。
谁知道小胖子看一眼箱子，“我都要。”
......
江千僵在原地。
不是，我随口一说，你小子怎么还全要啊。
“小弟弟......”她赶忙找补。
“姐姐你装一起就行”，小胖子踮起脚，肉手一把按在江千掌心上，“姐姐，这是钱，不用找了。”
一朵花盛开在江千掌心。
她怔然。檀香与烟草交织，潜入鼻腔，将她缠在原地。
那是一朵百元大钞折成的玫瑰花。
集市边，一棵乌桕树拔地而起，撑开盛大的树冠，半青半粉，掺杂明媚的黄色，透着秋日慵懒的阳光，变换出梦境的颜色。
树下光影游走，女人的声音也像乌桕树缤纷的枝叶，藏着各种情绪，困惑、慌张、激动、得意。
“Three? Nonono！Five！Five！”江千大张着五根手指。
面前一对老夫妇对着一个手串叽里呱啦。
江千状似听懂，频频点头。
谢天谢地，弯弯绕绕的对话里，终于让她听到一个“OK”。
“GoodGood！”江千两眼放光，竖起大拇指。
五分一个手串，她卖出去两个，狠赚一角钱。江千开心地磕了磕两个硬币，塞进贴身的钱袋里。
“Five？”一把低劲男声响起。
“Yes！”她欣喜抬头，然后定住。
天上的风儿也定住。
她可以去买双色球了。
怎么什么小概率的事都撞上。
“景先生......”
男人的玳瑁墨镜倒映出她不太乐意的模样。
“听说这里有赶集，我来看看。”他抬指勾下墨镜，蔚蓝色眼睛带着笑意，“好巧，江千。”
江千闭上嘴巴，不说话。
谁信这是巧合？
赶集场里物件和牲畜一块卖，又吵又冷，又臭又脏，地上还有排泄物，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太子爷能受得了？
是为了她吧。
江千蹙眉，好烦哦。
他似是看穿她的苦恼，薄唇溢出一声包容的笑，往远处抬颔。
江千慢腾腾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声若洪钟的老镇长正和村民就一匹马杀价杀得昏天黑地。
“......”
“我让你们镇长推荐些有当地人文风情的活动，他就带我来这了”，他举了举手里的相机。
还真是巧合。
江千咬舌，一抹红晕漫上耳尖，仍好面子道：“可您不是在发表讲话吗？您怎么在这？”
“那你怎么会在这？”谁知他反问。
江千愣住。
“不是全体南窟讲解员都邀请了？”
他笑着凑前。
攻守瞬间易势。
江千脑子一片空白，只呆站在原地，听他问：“所有讲解员都会出席——我亲爱的江小姐，你怎么在这？”
他一声又一声，像慵懒深秋里，穿过胡杨林，一阵又一阵的微风。
江千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天爷啊，怎么偏偏被当事人逮到翘班！他要是回去和老刘投诉她，她的转正不就黄了吗！
江千勉强维持镇定。
当务之急是想个解释，既让自己脱罪，还不能让这位财神爷觉得她不重视他。
怎么说呢，怎么说呢。
秋风徐徐吹过，吹起江千的衣袂与景栎的黑发，吹起缤纷的乌桕树。
阳光正耀眼，将两人的身影拓在流沙上，枝头又掉落几片粉红色落叶。
江千逆着光，白皙的脸颊已被熨红。
男人往侧一步，绅士地替她挡去阳光。
有了！
江千欣然抬头，他斜敧在树干，交叉手臂，默默看她。
“抱歉景先生，我还不是南窟的讲解员，所以没有出席。”
“哦？你不是讲解员？”
“更准确说，我不是正式讲解员，还是编制外”，江千难掩得意，长睫泛过像狐狸甩尾巴，“所以没能参加，实在可惜。”
说罢，她戚戚地捂住胸口，西子捧心。
男人却像是对她的美貌免疫，若有所思点点头，“所以，南窟前天推荐了位编外人员来当我的讲解员。”
正扭着的江千差点没把腰闪了，这人反应也太快了吧！
“不是不是，我们窟绝对没有敷衍您的意思！”
“那你是南窟的讲解员？”
“......不是。”
“南窟在敷衍我？”
“......也没有。”
江千有点崩溃。
“这样”，他抬手搭在木箱上，“你敷衍我，还是你们窟敷衍我，你挑一个，我都行。”
他蔚蓝色的眼睛弯成一汪新月。
江千快哭了。
人生的十字路口来得出其不意。
古老的佛像需要新时代的财神爷。
江千没想到自己也有舍身成仁的一天。
还是认错吧。
她心头漫起羞耻的浓雾，身体每一处肌肤都在颤栗。
那颤栗感让江千陌生，脸皮、脉搏、血液，都在升温，好似有一种陌生刺激的情愫在伴随那羞耻感不断变幻，挣扎，接近骨骼表层，准备破骨而出。
“是我。”开口那一刻，江千觉得自己的灵魂如闪电划过黑夜，有了一刹那的光明。
那一刹那很快，快得江千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双眼涟涟。
“可景先生......”
“哈哈哈——”
“......”
江千所有悲伤、难过、和莫可名状的羞耻都冻结。她僵在原地看着男人大笑。
他笑得太开心，墨镜滑落堪堪抵在鼻尖。
“江千”，他逗弄的声音似凉水，“你太可爱了。”
江千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又是故意让她难堪的！！
江千咬牙，突然很想扇他一巴掌。
别人哭的时候觉得好看，别人崩溃的时候觉得可爱。这人，绝对，绝对是变态！！！
她才下定论，他噙着笑，“江千，你今天有空吗？”
“没空！”江千一抹鼻子，满身火气。
但她的火气也只能到这了。
他是手拿一千万善款的财神爷，她再生气也不能招惹他。
他一定看出她生气了，却完全不在乎，仿佛连她的火气都在他的游戏内，笑着继续问她：“有约了？”
“卖手串！”
江千不想搭理他，低头整理起珠子，“景先生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回去吧，我这还要做生意。”
“你不会从早上卖到现在吧？”
他语气里的打趣不言而喻。
卖了一天，木箱还是满的，分明就卖不出去。
江千忍着愠怒，抬头瞪他，“那又怎么样。”
她猜，他接下来就会用那种高人一等的语气炫耀说——
那我都包了。
你，今天陪我！
江千衣袖下紧攥拳头，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可意外地，他捻起一串珠子，“这样一个成本多少？”
江千差点咬到舌头。
他撇头看向她，再详细一点说：“江千，珠子和里面的穿线，你多少钱买回来的？”
江千仍旧生气。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也不想搭理他。
可自己翘班被他抓到，再甩脸给他，真把他惹不开心，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于是她沉下眼底的愠怒，语气硬邦邦道：“珠子是废弃厂捡的，线团五分钱一大包，我也不知道一个手串用多少。”
“手串都是你自己做的？”
“我和奶奶。”
“摆摊要交钱吗？”
江千摇头。
“想卖完？”
他低声笑问，语气危险又迷人。
江千一时没有回答。
他能这样问，一定有办法。
他可是能拿出一千万的商人啊。
江千心里的怒火被一阵黄沙掩盖。半晌，诚实地点头。
金钱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景先生有办法？”
她已经站了一天。
他像是知道她的煎熬，故意没有马上回答，不急不慢从烟盒衔了支百乐门，掌心里的古银打火机咔嚓一声，亮起跳跃的光。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江千紧盯着那双幽深的蔚蓝眼眸。
火光在深海里，似宝藏的灼灼金光。
按照几次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他大概不会那么轻松就告诉她。
或许会让她陪他吃饭？陪他逛窟？
江千额前渗出细细的汗。
“五分钱一个，一角钱两个，加两分钱可以再选一个。”
肉桂的香甜混杂暴烈掌控的檀香，他吐了口烟，给人一种慵懒颓靡的感觉。
他并未向她提出什么条件。
江千松了一口气，心底却生出疑惑。
这人到底是一个变态，还是一个不算太坏的变态？
“那为什么不直接四分钱一个呢？”她压下心底的不解，注意力回到手串上。
“想想”，他笑着，并不急着回答。
江千原本还只是问问，被景栎这样一激将，好胜心上来，陷入沉思。
她安静想着，景栎细细打量着她。
阳光下，烟雾在穿过树叶缝隙落下的光柱里，海浪一般，跌跌荡荡。
半晌，江千抬起视线，像躲在门后的小动物，试探道：“因为‘四’意头不好？”
景栎怔了下，随后笑起来。
到底是落后边塞的人，再怎么聪明机敏，也受限于狭隘见识。
他胸膛微震，“江千，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江千一窘。
“你在做买卖，不是算命。”
“买卖最关键不是卖家觉得赚了，而是要让买家觉得赚了”，他掸掉被风吹去大半的烟烬，“所以卖东西的时候，你可以用一些看起来亏本的手段来影响买家对价格合理性的判断，从而让你的买家认为划算而去购买。”景栎难得讲起生意经。
江千听得入神，一双眼睛愈发明亮。
景栎说完，她瞬间明白他为什么问她成本，兴奋合掌：“而又因为我手串的成本不高，哪怕四分的单价比五分低，只要卖出的件数上去了，我赚的钱也会比原来多！”
“真聪明，江千。”他不吝赞美。
她脸微红，和先前冲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目光难得带着羞意，水一样柔软。
景栎敛眸，薄唇仍旧和平常一样，挂着浅浅的弧度。
“可这真的有效吗？”江千望回满当当的木箱，忧心道。
“来都来了，不试试？”
江千抬头，他已将墨镜戴回。
“说不定你能卖完，集会不是还没结束？”墨镜下，他懒洋洋扯了个笑，像那笑容永远不会停。
“一切未成定局都有生机，江千。”
江千怔住。景栎的话似一道滚烫光明的灿阳，毫无征兆泼进她的世界。
还从未有人给予她这样充满力量的鼓舞。
她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奶奶的疼爱稍显苍白，朋友尚且需要她的鼓励，追求者只会一股脑顺从她。
她第一次深刻意识到，她需要一个人，能力与境界都在她之上，鼓励她，肯定她，说出让她振奋的话，像破云而出的骄阳，刺破迷雾的利剑，让她感受生命强大的力量。
“我知道了，谢谢景先生。”她感激道。
“怎么谢呢，今晚一起吃饭？”他勾唇，浪荡笑容里得有一种无可指摘的坦荡。
江千一下又从他的温柔幻境里醒过来。
他可是说她哭起来很漂亮，说她好玩的人啊。
江千又像是淋了一盆冷水，对着墨镜板起脸：“抱歉景先生，我会卖到很晚。”
他没说话，静静看了她几秒，随后笑道：“真可惜。”
说罢从倚着的树干直起身，转身离开，“祝你顺利，江千。”
干净利落得仿佛刚刚的晚餐邀约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江千在他转身后长松了口气。
还好没答应吃饭，不然肯定又被他耍了。
**
过了许久。乌金西垂，彩霞似浪潮，朝着沙漠深处急速流去，达达的马蹄声也流向归家的夕阳，天的另一边已悄然升起夜幕。
热闹了一天的集市终于冷清下来。江千满心欢喜地阖上几乎被一扫而光的箱子，她娶下腰间鼓鼓囊囊的小袋子，点算着里面如碎星星般的硬币。
真不愧是船王最器重的儿子，随便支个招，就让她客似云来。
江千狠狠地亲了一口那袋子，收进袄子最里面。
“姐姐”，忽然一把童声，吓她一跳。
“姐姐你还有手串吗？”一个小胖墩站在摊位前，仰着头乖巧问。
“有呀”，江千重新打开箱子，“你想要什么？姐姐送你。”她心情正好，开心地摸着小胖子虎虎的脑袋。
谁知道小胖子看一眼箱子，“我都要。”
......
江千僵在原地。
不是，我随口一说，你小子怎么还全要啊。
“小弟弟......”她赶忙找补。
“姐姐你装一起就行”，小胖子踮起脚，肉手一把按在江千掌心上，“姐姐，这是钱，不用找了。”
一朵花盛开在江千掌心。
她怔然。檀香与烟草交织，潜入鼻腔，将她缠在原地。
那是一朵百元大钞折成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