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头一回这样贴身倚在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男人身上,肾上腺素一路狂飙。

    每一寸肌肤的触感被无限放大,明晰地分辨出,韧度来自男人的肌肉,硬度来自男人的骨骼。

    她闻见他身上的香气,那么近,心潮竟如潮汐般澎湃起来。

    她连忙遏制。

    他松开了箍在她腰间的手。

    江千抬起身子,胸脯、腰肢、长腿,她像一片难撕下的膏药。

    江千在尽可能用慢动作拖延时间,让脑子快点思考接下来该说的话。

    因为,哪有什么传达室电话啊!!

    他高她一个头不止,垂下戴着墨镜的脸,恰好挡住了天上的太阳,投下一片阴翳在她的脸上。

    “江小姐怎么会知道有我的电话?”语气已不似往日温柔缱绻。

    江千在景栎的评价里再加上一条,利落无情,对她的态度可以说变就变。

    “我刚好在传达室,就接到了。”

    江千尽量维持着语气里的平稳。

    江千很清楚,她在景栎心中已经失去分量,再拿自己做见面的筹码,只是自找没趣。

    跑向景栎的那十秒里,她快速搜刮自己和景栎有限的记忆,想起他说来传达室接个电话。

    她根本不知道那是谁的电话,关于什么的电话,但能让他在游玩途中专门停下,她笃定这电话举足轻重。

    所以她要利用这个“电话”,骗到一个和景栎独处说话的机会。

    一个可以让她扭转局面搭上景栎的机会。

    一个能带她和奶奶去港城的机会。

    他微偏了偏头。

    几缕阳光从他的身后射来,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却不敢躲闪目光,“电话那人很着急,让我告知景先生务必在五点回电话。

    她从肾上腺素的余波里镇定下来,将谎言补充得更加完善。

    景栎听着江千的话,不置一词。

    西煌招待办已经给他的寓所配了电话,公司的人也知道如果要联系他,就等他晚上回寓所以后,因此江千的“有个电话”在他听来实在突兀。

    但现在是公司撤资日经的关键时刻,难保公司会不会白天要找他做决策,又或是景家那边有什么变故,需要他这边快速应对。

    江千的话机巧在考证这件事不需要什么成本,五点去拨通那个电话就是。

    若没有那个电话,顶多被耽误几分钟。若真错过那个电话,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不管想不想,景栎都去传达室验证那个电话。

    墨镜下,景栎眯起眼眸,重新打量起江千。

    而她不等他更多的反应,“我还有事先告辞,景先生祝您游玩愉快。”

    说完跑前跟上游客,利落得仿佛真的只是来传话一般。

    他站在原处,没有挽留。

    天光游曳,穿过白桦树稀疏的叶间,落下寂寥微凉的光影在他的肩头。

    景栎对江千昨天的缺席算不上生气,但确实消磨尽了他对她的最后一点兴趣。

    他喜欢直接的、纯粹的、可塑性强的。

    敏感脆弱、来回拉扯、欲擒故纵,都不是与他匹配的玩伴。

    景栎望着江千的背影,推高了墨镜。

    黑白世界忽然如油画上色,绚丽缤纷,绛红色的裙摆随着步履翻飞,像罂粟花瞬间绽放。

    景栎生平第一次想,如果一个女人,一半他喜欢,一半他不喜欢,那他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看看,那有个帅哥,眼睛好特别,是外国人吗?”

    “哪有黑头发的外国人!一看就是传染病,还看,小心你的眼睛也变蓝色!”

    老生常谈的话语传进耳朵,景栎侧抬起视线。

    长睫微遮瞳,那双如海洋一般旖旎的蓝色眼睛此刻只透着寒意。

    那是被权势与财富浸透了的冷漠。

    说话的人吓得快快走开。

    彭胜利走来,看见景栎难得冷脸。

    他眼前有些发黑,担心那几个乡巴佬的话触碰到财神爷的逆鳞,毕竟他还指望分一杯千万善款的羹。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就爱乱说话,我一会去教训他们”,彭胜利谄媚道。

    景栎收回目光,墨镜照旧架在发顶,淡蓝色的瞳仁在充足日照下诡谲收缩。

    他冷漠道:“没事,走吧。”

    **

    江千带着夫妇游完了五个窟,哄着他们在精品商店买了五十对手串,终于结束今天的招待。

    看一眼时间,才四点半。

    江千气喘吁吁抬头望,太阳沉沉压在头顶,佛崖如铁面巨人森然矗立在身前,江千撑着目力远眺了许久,根本看不见景栎。

    难道他已经先去了传达室!?

    一个念头闪过江千的脑海,飞快跑到传达室。

    “咚咚。”

    她敲门,小心翼翼推开传达室的门。

    “吱呀——”

    小房间除了生锈门栓转动的呕哑声和拉长的日影,空空如也。

    果然不在。江千失落得塌下了笔挺的腰脊。

    不过还有时间,或许是他还在佛窟内听讲,没出来呢?

    江千不放弃,阖上传达室的门,环望四周,最后来到南窟正中心的胡杨树。

    这里视野开阔,无论是远眺崖面,又或是旁窥传达室,都无比方便。

    江千搂紧衣服,在这十字风口位坐下。她一直望着崖面,崖上的人在宽阔崖面看来就像蚂蚁,疏漏散布在各个佛窟。她幻想着某一瞬间,景栎会从某一个佛窟里走出。

    身旁老树遒劲,金黄树叶成了铠甲,撑出一片阴影。寒风中,又一股黄沙扫荡崖面。在碎成千片的风铃声中,江千将头轻轻靠在老树上,朦胧地想着。

    既然他表现得冷漠,那她就主动些。

    连佛祖都要靠权贵救济,她为了奶奶和自己,也可以。

    不怕,她不怕。

    **

    佛崖越往上,便越冷清。偌大的殿堂窟里,落针可闻。

    “......北、北佛窟在形象、衣纹、还有形象上都极力追求唐风,但我们不难看出,相较于唐代佛像,这个......”高小婷一字一字艰难蹦着。

    窟外不时传来崖顶的风铃声。

    景栎阖目揉着太阳穴,再睁眼,兴致恹恹看了眼手表,四点五十。

    高小婷冷不丁瞥见在看时间的景栎,更加紧张,于是脑子里本就没记牢的笔记化成一盘散沙。

    “相较于唐佛,北佛、北佛......”高小婷卡机。

    老刘打个口型,“北宋的佛!”北佛北佛的,哪有这种东西!

    “啊?”高小婷已经完全脱线。

    老刘忍住骂娘的冲动,“小高说的没错,北宋的佛像只做到形似唐风,神采风姿之间却远没有唐佛的灵动洒脱。”

    他走前一步,挡在高小婷和景栎之间,接过这场讲解,“景先生,这一点也是因为宋朝写实派的兴起。”

    他再不出面,就要被大侄女害惨了。

    “刘主任”,景栎打断他,“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周围人面面相觑,彭胜利已经训不动南窟老刘和高小婷,靠在土墙上,四大皆空道:“现在才五点......”

    景栎已经往窟外走去,“知道。”

    “那你去哪?”

    “打个电话。”

    “现在?”彭胜利从土墙弹起,一时口快,“打给谁?”

    说完,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多嘴。

    “报个平安。”所幸景栎并未多心。

    彭胜利松了口气,心下却很快又活泛起来。

    景三没有女人,不可能向自己两个兄长报平安,家人就只剩下那位船王父亲。

    思及此,彭胜利暗喜得搓起手。

    竟被他发现景栎和船王关系回温的蛛丝马迹。

    而家族观念很强的老刘还逮着缝隙插话,“景先生,传达室有电话,让小高带您去吧。”

    高小婷重新振作,提起走了一天已经半灰黄的粉色裙摆上前,“景先生,我带......”

    “不用”,话没说话,景栎已经拒绝。

    高小婷心里凉了半截。

    却见景栎又转回身,细细打量起她。

    沦陷在那双蔚蓝色眼睛里,高小婷又生出几分热望。

    “你们平时穿这么浮夸接待游客?”

    “......”

    **

    日向西斜,寒风已染了橙黄暮色。

    江千倚着老树,脑袋一点一点,像柔软的枝条,快要倾倒。

    而另一边,传达室内嘟嘟的通话音拨通,恭敬礼貌的女声传出。

    “Good Afternoon,Predator Capital(捕猎者资本),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Arvin回来没有。”

    电话里的女声明显愣住,随后换上更恭敬的语气,“Boss,秘书长和二少一同午餐,现在还没回来”

    景栎隔着窗帘的缝隙,意味深长望着树下睡着的女人的。

    “今天有没有人找我。”

    “没有......Boss,需要我现在联系秘书长回电您吗?”电话那头久未听见景栎的回答,不太确定开口。

    恰好,树下的女生一个后仰,自己把自己惊醒了。

    景栎合拢窗帘。

    “No need。”

    江千累坏了。

    昨天跑了大半个西煌镇找回奶奶,又是一夜无眠。

    这是第几个失眠的夜晚了。

    江千也记不得了,只觉得阳光暖洋洋的,金澄澄的,照在身上,就像无数金粉向自己撒来。

    金粉不一会就堆成一座高高的金山。

    江千乐坏了,奶奶有救了,自己也能回去念书了,再也不用为碎银几两终日惶惶。

    于是她翘着二郎腿坐在金山上,正要美美往后靠,结果一个走空,竟靠向一片虚无的深渊。

    她在堕落的那一瞬间惊醒!

    五点十分!!

    她居然睡着了!

    江千飞奔到传达室。

    坏了,怎么睡着了啊。

    她在门前急刹车停下,侧耳倾听。传达室里一丝动静都没有。

    江千哀嚎一声,景栎一定走了。

    怎么回事啊,诸事不顺。

    她悔得场子都青了,抬起头就磕向传达室的大门。

    “吱呀——”

    谁知道大门只是虚掩,她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还来不及站稳,指尖还点在地上,近乎匍匐的她看见薄暮的阳光将窗帘的碎花图案拓印在旧瓷砖上,木椅的椅脚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晃动。

    她愣了下,抬起视线。一直以来姿态俊雅的男人此刻咬烟仰头,右手垂下,捻下佛珠,一双长腿竟不羁交叠搭在桌案。

    “江小姐”,

    一口白烟,吹向天花板,连同江千的心跳也吹起。

    吞云吐雾中,男人咬烟缓缓收回首,眯起一双淡却锋利的狭长眼睛,蔚蓝色眼底尽是慵懒、浪荡与攻击性。

    “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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