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闭目,惴惴不安中,第一次张开红唇。

    他的舌头卷进她的口腔,江千本以为会很粘腻湿热,或许还带着臭味。

    却不料感到一阵清凉微甜的气息,像从远处吹来的清晨山雾。

    很好闻,很舒服。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

    力道那么舒服,让她不自觉在他的怀里再沉沦几分。

    直到吃痛,从她的嘴里溢出一声娇软得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神吟。

    他居然咬着她的舌尖,粗暴地往外拽。

    一丝腥甜从口腔深处溢出。

    江千推开了他。

    凌乱的喘息间,他低笑,舔了舔唇角,“怕疼?”

    江千的脸羞红。

    不知道为什么,“疼”字从他的薄唇吐出,也带着某种温柔浪漫的色彩。

    江千滚动了下喉咙,口涎里带着他的清凉与自己的腥甜。

    她的舌根传来一阵酥麻,像高压容器裂了一道浅浅的缝隙,温和又安全地释出她今日的低落与惶恐。

    江千竟觉得几丝快意。

    “陪我吃早餐吧。”

    他拉过一旁的小方桌。

    她仍旧坐在他的怀里,看了眼琳琅满目的桌面。羊肉合汁、羊杂汤、驴肉黄面等等,景栎几乎把西煌早餐店能上的菜品都搜罗到。

    江千讶异于资本主义的排场,接着看见桌沿的两盏茶碗。

    他难道还给自己准备了早餐吗......

    江千走神之际,视线里的那杯豆浆突然升起,来到空中。

    他将那碗豆浆递到她的唇边。

    江千受宠若惊挡下,“不不,景先生多谢,我已经吃过早餐了。”

    “喝一点,驱寒。”

    “不景先生......”

    “还是你想我用嘴喂你?”

    江千立马接过豆浆,一口闷了。

    他低笑接过她手里的空杯,薄唇轻吻她的脸颊。

    “乖。”

    熹光越爬越高,翻过院落围墙,猛地照进落地窗,让江千心头一颤。

    “景先生,我还是自己坐吧。”

    她局促地在他怀内挪动。

    “先吃早餐”,他并未理会她,将半褪了壳的鸡蛋递到她的面前。

    江千没想到景栎会主动为她端豆浆、剥鸡蛋,更没想到他接着推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汤,“还有这个。”

    江千几乎要从他的怀里挣出,他的温柔照顾比热吻更让她不知所措。

    “不不景先生,不用麻烦的。”

    “你不爱吃?”他弓着背,一手揽在她的身侧,一手抵在膝头,撑头看她。他像一间房子,包裹她,“我问了西北饭店的老板娘,她说你爱吃这个。”

    他竟连她的喜好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江千更加茫然。

    按照她的设想,该是她对他讨好,现在却是角色对调。

    这份矛盾让她陷入困惑。

    “景先生,我真的不饿。”

    于是她回避了这份致幻的温柔,在一段没有感情的关系里,她难以心安理得地承受。

    “你先吃。”他抬手捏捏她的脸颊,“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没关系。”

    她看着他。

    他蔚蓝的眼睛里没有欲望,只是很悠闲的心情。

    江千极迟缓咬了口手里的鸡蛋,浅得只吃了点蛋白。他笑了,捏了捏她的下巴。

    他不再看她,拿过另一份和她一模一样的面汤。

    江千捧着那个鸡蛋像小孩捧着老师的奖励,下巴还残留他的指尖的力度。

    江千发现景栎喜欢这种小小的触碰。

    这些不带欲望的触碰让江千安心,然后她发现,她也喜欢他的触碰。

    像口袋里的小碎硬币,是她无法忽视的喜欢。

    可是,怎么能喜欢呢。

    她该感到抗拒和羞耻的。

    “景先生”,她看着他搅动面条,失落的心情像一根羽毛的重量。

    “嗯?”

    “您为什么答应和我定下关系?”

    他没有看她,“聪明,大胆。”

    江千没有想过会是这两个答案。

    她原以为是美丽、热情、主动一类。

    “那您需要我干什么呢?”

    他夹起碗里一个夹沙,左右端详似是新鲜,“你不是知道?”

    “可是......”江千艰难开口。

    他转而望向她,将筷子里的夹沙递到她面前,“老板娘说你喜欢吃这个。”

    问题就在这。

    江千摇头,“景先生,您对我太好了。”

    好到她不安心,好到她总有种陷入爱情的秘境,尽管她的世界从未有过爱情。

    他没有再递前,只看着她,似在探视她的无助。

    江千忽然无助地想,他是不是也喜欢看她迷茫。

    他忽而笑了。那笑容麻痹了江千一部分痛苦。

    “那是要我对你凶?”

    “景先生,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他放下筷子,“你也可以是这个意思。”

    江千表情更加难看。

    对话到这似是陷入僵局。他轻笑着叹气。

    那一声叹气让江千恍然清醒,她不是能对他刨根问底的身份。

    江千赶紧将眼底的失落与倔强都尽数收起,正要开口抱歉,他却推远琳琅满目的小方桌,长臂搂过她的腰间,带着她往贵妃椅一坐,而后懒懒躺下。

    江千伏在他的肩头,看见落地窗外,乌桕树粉红似云霞。

    “江千,你听过乔治·巴塔耶吗?”

    江千摇了摇头。

    “激情允诺给予根本的痛苦以出路,我们苦于在不连贯的个体中孤立存在。【1】”

    他举起她的手。

    不知是不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惊世骇俗的观点在他口中娓娓道来,竟也带着某种浪漫主义,像诗歌,像日落。

    “法语里有一个单词,discontinuité,叫不连贯性。江千,我们每一个个体的存在之间都有一道深渊,文明与禁忌把我们孤立于这种不连贯中......”

    江千没有过多的震惊,出神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粉红色里,他修长分明的手穿过她的指间,“只有在对美的追求中才能达到超越断裂、实现连贯性的快乐。这样的快乐,连灵魂的每一丝一缝都紧密贴合。在它面前,那些所谓的细水长流与恪守美德都枯燥得像在坐单人牢狱。”

    江千忽然觉得心脏传来疼痛,很浅,就像伸手捻灭最后一抹烛光。

    “您追求美,却并不保护美。”她很轻地打断他。

    她脑海浮现那日黄昏午后,泪眼婆娑中,看见他作壁上观的悠闲眼神。

    她感到身下胸膛的低震,他笑了,“怎么这么聪明,江千。”

    他一瞬拢紧与她相牵的手,声音里有种自由的快乐,“因为追求美,不是为了美本身,而是为了在亵渎美中感受乐趣。【1】在亵渎美的过程中,感受到连贯性。”

    江千阖目,滚动了喉咙,像是咽下生涩的苦酒。

    “所以这就只是一场双方知情的合作。我对你好,不光是为了你,也是我的情感需求,我喜欢保护我的人,照顾我的人。当然不光保护和照顾,还有控制、占有。”

    “当然,亵渎的允许与被允许需要时间和信任感。江千,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逼迫你做出回应,你依然拥有拒绝我的权力。所以,你不用拘谨,当下只需要享受我的保护,好吗。”

    江千感受额头一道浅浅的温热,那是他在低吻她。

    她重新睁开眼睛,屋外粉红色枝叶依旧郁郁葱葱。可这次她却看清,自己和它们之间还隔着一层玻璃。

    那是她不可能打破的边界。

    江千垂下视线,抬手搂过景栎,以示明了。

    “我知道了,景先生。”

    她该清醒了。

    无论如何反复探究,都只有一个事实。他和她,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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