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洋洋洒洒落下来，顺着街头小贩叫卖声、混合着酒肆茶香，一路挤进长街一隅的十洲布行里。
剧烈的木头碎裂声乍响，布行的门被人凶猛踹开，随即尖叫与怒号一齐爆发。
“嘶拉——”
沉闷的撕裂声贯穿于耳，织好的布被撕成碎片，外面织布机也被砸的粉碎。
“再不还钱，我就把你们这布行砸烂！再把你们这群织女买到青楼抵债！”粗犷撕裂的声音在外面叫喊，下一秒大汉就破门而入，冲进了屋里。
布行内的织女们哪见过这阵仗，一个个被吓得瑟瑟发抖，挤成一团，不敢抬头。
“你们布行管事的是谁？给我出来！”领头的大汉来势汹汹，后面还跟了两个面容不善的大汉。
无人应答。
“不说话？我看你们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好啊，我今天倒要看看你们拿不拿得出来欠款。”大汉冷笑一声，拳头攥紧了，一步一步往前逼近。
他走一步，一众织女便后退一步，再走一步，直到这群浑身颤抖的织女被逼到墙角，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忽然一个极轻又发抖的声音从人群里细碎传出：“她，她是管事的。”随即一个少女被推出了人群。
李梦徵踉跄往前，差点没站稳。
被这么一推，她忽然如同众矢之的，独自赤裸地站在织女与大汉的中间。
大汉尖锐又愤怒的眼神在李梦徵脸上游走，却见李梦徵面色苍白、身形柔弱，她本能想往后退，却又硬生阻止了自己。
大汉骤然发出一声嗤笑：“就你？你是管事的？”
李梦徵微微皱眉，侧头看向将自己推出来的织女，对方低头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看着很是心虚。
这对李梦徵来说是无妄之灾。
她原是蜀绣传承人，受邀去参加非遗展，可却在路上遭遇车祸，再醒来便发觉自己倒在这个破旧的织行里。
看过无数玄幻小说的李梦徵顿时了然——自己穿越了。且是穿到了一个无父无母，与弟为依的织女身上，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李梦徵。
姐弟俩早些年父母生病去世后，生活苦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所幸原主织布手艺不错，到这十洲布行里做做手艺活，也勉强维持住了两人的生活，就这么一手将弟弟拉扯大了。
偏生老天不公，生活刚刚一帆风顺起来，弟弟又染上风寒，这一染便是数月。除了正常的生活，又多了看大夫抓药的开销。
实在苦不堪言。
原主生活本就清贫，还长期受布行织女欺压，因连续熬夜帮其他人赶工，过劳死在了这织布机前。
李梦徵穿来后也常受她们欺压，之前她只想着多些忍让，可没想到这些织女却步步紧逼，如今竟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这布行管事的早跑了，欠下大笔债款，如今他们这些织女在这织行里继续做工，也不过是为了赚些过活的盘缠罢了，哪里还得上那么大笔债款。
若是承认自己是管事的，那无异于引火自焚。
可……
李梦徵想开口否认，却又回想起了床榻上重病缠身的弟弟，要是这布行被砸了，那她以后去哪里赚钱？她怎能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置之不顾。
况且她选择呆在这布行里，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借助这布行，让更多人看到蜀绣，能将这蜀绣技艺发扬出去。
李梦徵下定决心，最终往前走一步，淡声：“我是。”
那毒蛇般的目光将李梦徵从上往下打量了个遍，又漫不经心围着她走了一圈，走到背后时，看她身形弱小，忽然抬手推了她一把，见李梦徵直直摔了下去。
“哈哈哈哈。”几个大汉看她出糗，爆发出笑声，那声音狂妄至极，“看她这虚弱样，债款能还上吗？不如……”
几个大汉对视一眼，嘲笑的意味越发明显：“不如还是卖去青楼吧哈哈哈哈！”
李梦徵拍了拍布裙，面不改色重新站起来。
她知道这原主李梦徵身体孱弱，但没想到这轻轻一掌都承受不住，之后怕是要好好照顾这具身体。
李梦徵并不跟着大汉的嘲弄走，她抬起下巴，站直身体，声音在大汉的耻笑和侄女们惊恐的情绪里越发显得冷静，她道：“可以。”
话一出，一众织女皆是一抖，连大汉的笑声也停止了，他转过身重新打量一番李梦徵，便听她继续说：“若你执意要卖我们去青楼，我们并无怨言。”说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冷冷的目光依次扫过那依然挤在角落的织女们，看到那位将她推出来的织女时，停顿一秒，随即挪开。
原主李梦徵一生羸弱，但她向来不受委屈。
兴许是未曾想过这看上去如此瘦小孱弱的女子说话竟掷地有声，一时间杂乱的布行里，连灰尘也逐渐平息下来。
李梦徵绕过织女们，再次走到大汉面前，微微仰头以和他们平视，好显出自己的分量：“可我希望你们考虑清楚，我们这群织女常年栖身于此，都只懂得些布艺技艺，针线活不错，可那方面的活却是一窍不通啊，何况……”
她用下巴示意那些织女们，露出一个嘲讽般的表情：“一个个歪瓜裂枣、弱不禁风，怕是客人没讨好到，先把青楼的牌子砸了，姑姑一查，哦，原来这些獐头鼠目的东西都是你送来的，回头倒打一耙让你赔偿，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你们赚了，还是亏了呢？”
李梦徵说得轻描淡写，但无论是里面的织女，还是这彪壮大汉，皆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领头的大汉率先反应过来，他怒不可遏，往前一跨，一把抓起李梦徵的领子，将她提到自己面前，龇牙咧嘴恶狠狠说：“死丫头，别给我在这里危言耸听，这债你们今天是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否则这铺子，我势必让它灰飞烟灭！”
腥臭的唾沫喷在脸上，李梦徵窒息想别开头，却被抓得动弹不得。
李梦徵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但大汉很快又一把将她掀开，她咳了两声站直，用长袖缓缓擦去脸上的臭味，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没说不还，只是你看这值钱不值钱的东西都在这了，你若非得将这铺子砸了，也是分文无收，于你、于我们都无半点好处。”
大汉瞪她的眼睛目眦欲裂：“你就说怎么办吧！”
李梦徵深呼吸一口气，平静道：“一个月。”
“再给我们一个月时间，先前还有些旧账未收回，甚至王爷府、将军府都有些定制款式的尾款未结，这个月我们前去收齐欠账，再多做些单子，也差不多刚好够还你债款。”李梦徵直视大汉的眼睛，神色清然，“意下如何？”
大汉鼻子里大气一出，几个人纷纷对视，前后思索觉得她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今日这铺子砸了，血本无归。
犹豫之时，李梦徵再“好心”替他们补充道：“若是还齐了，今日之事便揭过，若是还不齐，几位大爷想再来砸了这布行，送我们姐妹去青楼，或是其他什么，任凭处置，如何？”
见她退步，几个人狐疑的眼神上下对着暗号，片刻，领头大汉气势汹汹地：“行，最后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最好能还上，否则……”
“轰——”他抬手一拳将近在咫尺的柜台打凹陷下去，立刻扬起满眼的飞尘与惊呼。威胁与警告依次扫过这里每个织女的脸上。
角落的人吓得不敢抬头。
几个大汉裹挟着终日未清洗的、浓郁得如同堆积已久的烂菜酸臭踏出布行。
听着脚步声渐远，李梦徵松了口气，顿感身体软下来，胸膛里起伏的心跳也逐渐缓和。
围成一团的织女们终于纷纷散开走出来，一个个开始抱团窃窃私语，倒是把李梦徵推出来那个织女气冲冲走到她面前，全然没了刚刚的懦弱惊惶之意，她的声音尖得如同指甲划过玻璃：“李梦徵，你这是什么意思？骂我们歪瓜裂枣？也不看看你自己长成什么穷酸样？”
李梦徵侧目，随即嗤笑出来。她是看不到自己到底长什么穷酸样，但对方那副涨红脸的可笑样子倒看得一清二楚，她声音不大地冷笑：“歪瓜裂枣，我刚刚若不这么说，如何打消他们的念头？还是你们真想去青楼？”
瞬间没人说话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只不明白为何李梦徵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曾经的她不是这样的，她只是一个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死丫头，一盆冷水泼到脚也断不敢吱声的废物。
李梦徵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假做埋头踱步又漫不经心说：“我知道你们向来排挤我，嫉妒我布艺精湛，客人总是点名道姓要我来做，让你们恨得发狂，如今这管事的跑了，这债我们还得一起还。”
话音未落，人群里有声音冒出来：“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在这里对我们发号施令？”
“就是！”
“李梦徵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李梦徵轻轻哂笑，慢步的心思终于停下来，正好停在她们正中央，她轻拍衣服，挺直背，语气轻柔却坚定：“方才是你们将我推出去的，那么从此刻起，我便是管事的，谁再敢耍些花招，我就将那些要债的叫回来，这烂摊子你们谁爱收拾谁收拾，我就一个病恹恹的弟弟，除此以外孑然一身，至于你们……”说着，她的目光依次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去。
“该去青楼去青楼，该回老家回老家，我么？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不信，可以来试试。”
整个布行鸦雀无声。
半晌，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最里面传来：“可是、可是，我们并没有王爷府、将军府的尾款啊，那些欠债，我们一个月无论无何也还不上啊！”
尾款是没有的，忽悠是已经忽悠出去了。
回到里屋的李梦徵觉得有些头疼，一边听着外面众人不知窃窃私语为何，一边翻箱倒柜终于在陈旧衣柜里翻出来这布行的账本，打开一看，两眼一黑，那账本上写的数字，叫她们布行一众织女不吃不喝半年也还不上。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李梦徵刚把账本塞回那腐烂木头味浓郁的衣柜里，外面的议论声停止，接着门帘被扯开，一道脚步在身后响起，随后她听到身后的人道：“哟？管事的，也不知道这管事的想出法子没？”
声音的主人是绿萝，正是那位把她推出去的女子。李梦徵对她印象颇深，因为原主的记忆里，她是一位织布老师傅，技艺精湛，便时常被原管事的拿来同李梦徵比较，说李梦徵是新起之秀，绿萝得加把劲，莫被赶超。正因如此，她欺负李梦徵最狠。
李梦徵眼睫未抬，关上衣柜锁好，转身径直往外走，冷不丁回了句：“若是闲得没事不如多织几套衣服，对我冷嘲热讽，账款也不会有人帮我们还。”
被如此忽视，绿萝气得跺脚，眼看李梦徵要走出去，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
李梦徵依言顿住脚步，绿萝立刻踱步往前，绕到李梦徵跟前，嗤笑一声，咬牙道：“真当自己是管事的了？”
“这是何意？”李梦徵问。
绿萝也不想跟她多费口舌，只道：“我不服你这等管事的身份，但我也并不完全不讲理。我有一计，咱们比试比试，三日内谁能做出一套衣服，拿去街上让路人投票，谁的票数多，谁管事，谁输了谁就归还布行之前所有的欠款，并且以后再也不能沾手织布这个行当，如何？”
李梦徵半晌未能开口，迷茫得有些想发笑。这节骨眼上，她道是什么事，竟然是为这管事之位争权夺利的技俩？还是拿织绣来比。绿萝虽向来嚣张跋扈，技艺却并不含糊，若是放原主身上，兴许真着道了。
见她不答，绿萝轻笑一声：“莫不是怕了？你也知道自己赢不了？”
她有何惧？只懒得同她铺陈这草台班子罢。李梦徵刚想开口拒绝，心里却忽地闪过另一策：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引流方式。
说到底，她仍是那个21世纪穿越来的李梦徵，不巧，她的看家本领便是蜀绣，若放在这古代，便叫人闻所未闻，反倒是一个好机会，若有人倾心于新鲜技艺，说不定还能让织布行起死回生。
李梦徵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比就比。”
“那便三日之后见分晓。”
剧烈的木头碎裂声乍响，布行的门被人凶猛踹开，随即尖叫与怒号一齐爆发。
“嘶拉——”
沉闷的撕裂声贯穿于耳，织好的布被撕成碎片，外面织布机也被砸的粉碎。
“再不还钱，我就把你们这布行砸烂！再把你们这群织女买到青楼抵债！”粗犷撕裂的声音在外面叫喊，下一秒大汉就破门而入，冲进了屋里。
布行内的织女们哪见过这阵仗，一个个被吓得瑟瑟发抖，挤成一团，不敢抬头。
“你们布行管事的是谁？给我出来！”领头的大汉来势汹汹，后面还跟了两个面容不善的大汉。
无人应答。
“不说话？我看你们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好啊，我今天倒要看看你们拿不拿得出来欠款。”大汉冷笑一声，拳头攥紧了，一步一步往前逼近。
他走一步，一众织女便后退一步，再走一步，直到这群浑身颤抖的织女被逼到墙角，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忽然一个极轻又发抖的声音从人群里细碎传出：“她，她是管事的。”随即一个少女被推出了人群。
李梦徵踉跄往前，差点没站稳。
被这么一推，她忽然如同众矢之的，独自赤裸地站在织女与大汉的中间。
大汉尖锐又愤怒的眼神在李梦徵脸上游走，却见李梦徵面色苍白、身形柔弱，她本能想往后退，却又硬生阻止了自己。
大汉骤然发出一声嗤笑：“就你？你是管事的？”
李梦徵微微皱眉，侧头看向将自己推出来的织女，对方低头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看着很是心虚。
这对李梦徵来说是无妄之灾。
她原是蜀绣传承人，受邀去参加非遗展，可却在路上遭遇车祸，再醒来便发觉自己倒在这个破旧的织行里。
看过无数玄幻小说的李梦徵顿时了然——自己穿越了。且是穿到了一个无父无母，与弟为依的织女身上，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李梦徵。
姐弟俩早些年父母生病去世后，生活苦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所幸原主织布手艺不错，到这十洲布行里做做手艺活，也勉强维持住了两人的生活，就这么一手将弟弟拉扯大了。
偏生老天不公，生活刚刚一帆风顺起来，弟弟又染上风寒，这一染便是数月。除了正常的生活，又多了看大夫抓药的开销。
实在苦不堪言。
原主生活本就清贫，还长期受布行织女欺压，因连续熬夜帮其他人赶工，过劳死在了这织布机前。
李梦徵穿来后也常受她们欺压，之前她只想着多些忍让，可没想到这些织女却步步紧逼，如今竟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这布行管事的早跑了，欠下大笔债款，如今他们这些织女在这织行里继续做工，也不过是为了赚些过活的盘缠罢了，哪里还得上那么大笔债款。
若是承认自己是管事的，那无异于引火自焚。
可……
李梦徵想开口否认，却又回想起了床榻上重病缠身的弟弟，要是这布行被砸了，那她以后去哪里赚钱？她怎能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置之不顾。
况且她选择呆在这布行里，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借助这布行，让更多人看到蜀绣，能将这蜀绣技艺发扬出去。
李梦徵下定决心，最终往前走一步，淡声：“我是。”
那毒蛇般的目光将李梦徵从上往下打量了个遍，又漫不经心围着她走了一圈，走到背后时，看她身形弱小，忽然抬手推了她一把，见李梦徵直直摔了下去。
“哈哈哈哈。”几个大汉看她出糗，爆发出笑声，那声音狂妄至极，“看她这虚弱样，债款能还上吗？不如……”
几个大汉对视一眼，嘲笑的意味越发明显：“不如还是卖去青楼吧哈哈哈哈！”
李梦徵拍了拍布裙，面不改色重新站起来。
她知道这原主李梦徵身体孱弱，但没想到这轻轻一掌都承受不住，之后怕是要好好照顾这具身体。
李梦徵并不跟着大汉的嘲弄走，她抬起下巴，站直身体，声音在大汉的耻笑和侄女们惊恐的情绪里越发显得冷静，她道：“可以。”
话一出，一众织女皆是一抖，连大汉的笑声也停止了，他转过身重新打量一番李梦徵，便听她继续说：“若你执意要卖我们去青楼，我们并无怨言。”说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冷冷的目光依次扫过那依然挤在角落的织女们，看到那位将她推出来的织女时，停顿一秒，随即挪开。
原主李梦徵一生羸弱，但她向来不受委屈。
兴许是未曾想过这看上去如此瘦小孱弱的女子说话竟掷地有声，一时间杂乱的布行里，连灰尘也逐渐平息下来。
李梦徵绕过织女们，再次走到大汉面前，微微仰头以和他们平视，好显出自己的分量：“可我希望你们考虑清楚，我们这群织女常年栖身于此，都只懂得些布艺技艺，针线活不错，可那方面的活却是一窍不通啊，何况……”
她用下巴示意那些织女们，露出一个嘲讽般的表情：“一个个歪瓜裂枣、弱不禁风，怕是客人没讨好到，先把青楼的牌子砸了，姑姑一查，哦，原来这些獐头鼠目的东西都是你送来的，回头倒打一耙让你赔偿，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你们赚了，还是亏了呢？”
李梦徵说得轻描淡写，但无论是里面的织女，还是这彪壮大汉，皆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领头的大汉率先反应过来，他怒不可遏，往前一跨，一把抓起李梦徵的领子，将她提到自己面前，龇牙咧嘴恶狠狠说：“死丫头，别给我在这里危言耸听，这债你们今天是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否则这铺子，我势必让它灰飞烟灭！”
腥臭的唾沫喷在脸上，李梦徵窒息想别开头，却被抓得动弹不得。
李梦徵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但大汉很快又一把将她掀开，她咳了两声站直，用长袖缓缓擦去脸上的臭味，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没说不还，只是你看这值钱不值钱的东西都在这了，你若非得将这铺子砸了，也是分文无收，于你、于我们都无半点好处。”
大汉瞪她的眼睛目眦欲裂：“你就说怎么办吧！”
李梦徵深呼吸一口气，平静道：“一个月。”
“再给我们一个月时间，先前还有些旧账未收回，甚至王爷府、将军府都有些定制款式的尾款未结，这个月我们前去收齐欠账，再多做些单子，也差不多刚好够还你债款。”李梦徵直视大汉的眼睛，神色清然，“意下如何？”
大汉鼻子里大气一出，几个人纷纷对视，前后思索觉得她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今日这铺子砸了，血本无归。
犹豫之时，李梦徵再“好心”替他们补充道：“若是还齐了，今日之事便揭过，若是还不齐，几位大爷想再来砸了这布行，送我们姐妹去青楼，或是其他什么，任凭处置，如何？”
见她退步，几个人狐疑的眼神上下对着暗号，片刻，领头大汉气势汹汹地：“行，最后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最好能还上，否则……”
“轰——”他抬手一拳将近在咫尺的柜台打凹陷下去，立刻扬起满眼的飞尘与惊呼。威胁与警告依次扫过这里每个织女的脸上。
角落的人吓得不敢抬头。
几个大汉裹挟着终日未清洗的、浓郁得如同堆积已久的烂菜酸臭踏出布行。
听着脚步声渐远，李梦徵松了口气，顿感身体软下来，胸膛里起伏的心跳也逐渐缓和。
围成一团的织女们终于纷纷散开走出来，一个个开始抱团窃窃私语，倒是把李梦徵推出来那个织女气冲冲走到她面前，全然没了刚刚的懦弱惊惶之意，她的声音尖得如同指甲划过玻璃：“李梦徵，你这是什么意思？骂我们歪瓜裂枣？也不看看你自己长成什么穷酸样？”
李梦徵侧目，随即嗤笑出来。她是看不到自己到底长什么穷酸样，但对方那副涨红脸的可笑样子倒看得一清二楚，她声音不大地冷笑：“歪瓜裂枣，我刚刚若不这么说，如何打消他们的念头？还是你们真想去青楼？”
瞬间没人说话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只不明白为何李梦徵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曾经的她不是这样的，她只是一个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死丫头，一盆冷水泼到脚也断不敢吱声的废物。
李梦徵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假做埋头踱步又漫不经心说：“我知道你们向来排挤我，嫉妒我布艺精湛，客人总是点名道姓要我来做，让你们恨得发狂，如今这管事的跑了，这债我们还得一起还。”
话音未落，人群里有声音冒出来：“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在这里对我们发号施令？”
“就是！”
“李梦徵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李梦徵轻轻哂笑，慢步的心思终于停下来，正好停在她们正中央，她轻拍衣服，挺直背，语气轻柔却坚定：“方才是你们将我推出去的，那么从此刻起，我便是管事的，谁再敢耍些花招，我就将那些要债的叫回来，这烂摊子你们谁爱收拾谁收拾，我就一个病恹恹的弟弟，除此以外孑然一身，至于你们……”说着，她的目光依次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去。
“该去青楼去青楼，该回老家回老家，我么？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不信，可以来试试。”
整个布行鸦雀无声。
半晌，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最里面传来：“可是、可是，我们并没有王爷府、将军府的尾款啊，那些欠债，我们一个月无论无何也还不上啊！”
尾款是没有的，忽悠是已经忽悠出去了。
回到里屋的李梦徵觉得有些头疼，一边听着外面众人不知窃窃私语为何，一边翻箱倒柜终于在陈旧衣柜里翻出来这布行的账本，打开一看，两眼一黑，那账本上写的数字，叫她们布行一众织女不吃不喝半年也还不上。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李梦徵刚把账本塞回那腐烂木头味浓郁的衣柜里，外面的议论声停止，接着门帘被扯开，一道脚步在身后响起，随后她听到身后的人道：“哟？管事的，也不知道这管事的想出法子没？”
声音的主人是绿萝，正是那位把她推出去的女子。李梦徵对她印象颇深，因为原主的记忆里，她是一位织布老师傅，技艺精湛，便时常被原管事的拿来同李梦徵比较，说李梦徵是新起之秀，绿萝得加把劲，莫被赶超。正因如此，她欺负李梦徵最狠。
李梦徵眼睫未抬，关上衣柜锁好，转身径直往外走，冷不丁回了句：“若是闲得没事不如多织几套衣服，对我冷嘲热讽，账款也不会有人帮我们还。”
被如此忽视，绿萝气得跺脚，眼看李梦徵要走出去，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
李梦徵依言顿住脚步，绿萝立刻踱步往前，绕到李梦徵跟前，嗤笑一声，咬牙道：“真当自己是管事的了？”
“这是何意？”李梦徵问。
绿萝也不想跟她多费口舌，只道：“我不服你这等管事的身份，但我也并不完全不讲理。我有一计，咱们比试比试，三日内谁能做出一套衣服，拿去街上让路人投票，谁的票数多，谁管事，谁输了谁就归还布行之前所有的欠款，并且以后再也不能沾手织布这个行当，如何？”
李梦徵半晌未能开口，迷茫得有些想发笑。这节骨眼上，她道是什么事，竟然是为这管事之位争权夺利的技俩？还是拿织绣来比。绿萝虽向来嚣张跋扈，技艺却并不含糊，若是放原主身上，兴许真着道了。
见她不答，绿萝轻笑一声：“莫不是怕了？你也知道自己赢不了？”
她有何惧？只懒得同她铺陈这草台班子罢。李梦徵刚想开口拒绝，心里却忽地闪过另一策：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引流方式。
说到底，她仍是那个21世纪穿越来的李梦徵，不巧，她的看家本领便是蜀绣，若放在这古代，便叫人闻所未闻，反倒是一个好机会，若有人倾心于新鲜技艺，说不定还能让织布行起死回生。
李梦徵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比就比。”
“那便三日之后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