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自由,陆棐软着腿,强撑着精神去了前院,一眼过去,发现他名义上的大哥也在。

    陆棐脸色不虞,还是坐了下来。

    小心翼翼地悬了半个屁股,陆棐捏紧了玉箸,食不下咽。

    自早上起,滴水未沾,又被迫做了那档子事,陆棐腹中直犯恶心。

    他心不在焉地吃了小半碗饭食,喝了点清汤。

    吞咽时喉咙疼得厉害,还要小心不要让手腕的伤口露出来,身体的不适,让他的脸色越发阴沉。

    想到身后某人死一样古井无波的棺材脸,陆棐心中愤懑,恨不得立刻转身,喊人将她碎尸万段。

    但是,不行,还不行……

    陆棐沉着脸,脸色晦暗不明。得想个法子,彻底解决这祸害。

    苏枝枝似有所感,看了男人的背影一眼,复又垂下眼睑,平静无波。

    “棐儿,何时换了个婢女?”

    坐在上首的老者瞥了一眼伫立在后的婢女,双眼看向脸色不佳的嗣子,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倒也无妨。只是……”

    没等对方回话,他接过奴婢捧来的热巾,轻拭嘴唇,不轻不重地敲打道。

    “玩归玩,闹归闹,最近府里的动静,有些大了。”

    父亲知晓了?!

    陆棐浑身僵硬。

    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那女人是老头子派来的。

    否则,对方怎会为他换了婢女特意出声?

    是了。

    不甚聪明的脑子顿时福临心至。

    一个寻常的婢女,她如何有胆放走他费心抢来的玩.物,更别说,她对那绣房知之甚详,甚至连各种机关巧趣都了如指掌。

    一路上过来,行色如常,没有丝毫恐惧。

    她可是要了未来家主的身子!

    陆棐背脊发凉,越是细想,更多的细节浮出水面。

    为何父亲偏在这个时候,唤他来前院?

    为何那传话的小厮频频敲门?

    暗语,定是在传递着他不知道的暗语。

    陆棐惊骇交加,脸上也泄出了分毫,惊恐地看着威严沉静的长者。

    父亲他,想要做什么?

    敲打?拿捏?将他调*成礼物献给达官贵人?

    想到最后一个可能,倨傲跋扈的少爷脸都白了。

    不知陆棐心中所想,看到嗣子发白的脸,只道是自己语气重了,陆檀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年纪不小了,是时候收收心,上进一些。”

    像是想起了什么,老者又道,“最近武艺可有增进?学问做的如何?”

    “我听夫子说,这些天来,你有所懈怠了。”

    陆棐沉默,罕见支支吾吾,哑口无言。

    “爹,您又不是不知棐儿的性子,年轻,好玩儿,哪能坐得住呢?”坐在陆棐对面的男子笑了,不掩眉宇间的幸灾乐祸。

    “至于习武,纵然二弟天纵奇才,可根基浅,没打好底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

    *

    “砰。”

    黑着脸回到了房间,陆棐狠狠甩上了房门。

    想到便宜大哥假惺惺的话语,陆棐脸色难看,猛得抬脚一踹……

    嘶。

    行动间拉扯到了痛处,他面容扭曲,恨恨摔袖,砸烂了几个茶盏。

    磨破了皮的手腕又痛了。

    混账,王八蛋!

    陆棐气得原地发疯,然而不容乐观的身体,让他没两下就痛得直冒冷汗,身体不由得蜷缩起来。

    痛,到处都痛。

    都怪那个卑鄙无耻的女人!

    狭长的眼睛狠狠地剐了某人一眼,却见女人正往窗边走去。背对着他的身影羸弱单薄,毫无防备。

    陆棐双眼微动,悄无声息地四下搜寻。

    苏枝枝径直走到了最里侧,打开了窗户,看着窗外的花圃。

    她凝视着熟悉的一切,恍若隔世。

    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在一次次攻略救赎中,她逐渐被磨灭了心力,剩下的只有满心疲惫。

    甫一重启时,她心里撑着一口气,做了一直想做的事。

    本以为能给自己出一口恶气,结果似乎更糟糕了。

    苏枝枝厌恶已然变成了深渊的自己,厌烦了一成不变的世界,但她依然想活,又没那么想活。

    胸口传来阵阵闷痛,仿佛在提醒她时日无多。

    攻略从来都是轰轰烈烈,互相倾轧,没有细水长流的功夫。

    苏枝枝双眼微垂。

    她被系统捆住了,绑在了反派身边。

    像不需要思想的消耗品,逐渐变成了他的模样。

    苏枝枝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无所适从,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恨吗?怨吗?

    好像都没有。

    她只是失去了力气,既不向往,也不沉沦,陷入了虚假的平静。

    曾经,苏枝枝一度觉得,自己所遭受的痛苦都是报应,来源于一开始的谎言。

    怀揣着不纯的目的,接近一个毫不知情的人,不管那人是什么性格,做过多少坏事,都不是她肆意伤害的理由。

    被驯化的道德感,让她在面临某些抉择时束手束脚,陷入内耗。

    但现在……

    后脑勺传来一道劲风,力道之大,仿佛要把她毙命当场。

    苏枝枝偏头,反手抓住了偷袭者的手腕,屈肘一捅。

    “哐当。”

    花瓶破碎的声音响起,惊动了在门外守卫的小厮。

    和构造奇特的绣房不同,寻常的房屋,能轻易听到屋里的某些大动静。

    “少主?”

    屋外传来小厮战战兢兢的声音,“可是摔了什么东西?需要……”

    “滚!”

    暴戾的声音响起,带着奇怪的颤音。

    小厮不敢多想,匆匆应是,就退了下去。

    “放手!”

    温热的血液从额头滑落,双手被反扭压在身后,衣着华贵的男人被迫脸朝下趴在地上,好不狼狈。

    刚刚进过食的肚子抵在地上,传来阵阵恶心反胃。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陆棐鼻子翁动,心中更恨了。

    心中越发笃定了之前的猜测,哪家婢女会有这般敏捷的身手,定是细作。

    哪怕不是父亲派来的,也可能是……

    他那便宜大哥。

    想到后者的可能,陆棐满脸寒霜。

    等着吧,待他养好了身上的伤,任那蠢货巧舌如簧,也休得往他身上泼脏水!

    至于罪魁祸首……

    陆棐心里憋屈。

    打又打不过,杀又杀不得,只能暂且虚与委蛇,蛰伏起来。

    别让他抓到机会,否则。

    俊美绮丽的男人神色晦涩,目光怨毒,他定要把他受到的一切疼痛,加倍奉还!

    不必看,苏枝枝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陆棐就是那么个欺软怕硬,睚眦必报的人,最是注重脸面清白。

    她清楚他的恐惧不安,明白他桀骜外表下的自卑敏感。

    意识到怎么样都无法反抗时,他亦会识趣地低下头颅,摇尾乞怜。

    他没有风骨,也没有什么坚持,一点困难都能轻易将他打倒。

    只要持续地加压,打断他仅存的一点尊严……

    苏枝枝扯了扯嘴角。

    看,她现在做的事,跟他曾经做过的,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心脏传来阵阵痛意,似痒似乐,像袅袅香烟,让人迷醉。

    哈,原来做恶人是如此轻松。

    苏枝枝拖着糊了一脸血的人,往床边走。

    她熟悉这里的一切,自然也知道如何让他痛苦难堪。

    “等,等等……”

    “住手!”

    陆棐踉踉跄跄被拖着走,这次他学乖了,没有挣扎。

    只是,失血的眩晕,让他身体发冷。

    他并不反省自己背后偷袭,心思歹毒,既然是敌人,定是要怎么狠毒怎么来,他只恨自己学艺不精,露了马脚,如今沦为鱼肉。

    手脚再次被捆在了床柱上,陆棐神色屈辱,眼见着又要死在床上,他拔高了声音,飞快道,“我知道你的目的!”

    “你不就是想要拿捏我的把柄要挟我吗?”

    陆棐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威逼利诱道,“是谁派你来的?我爹?废物大哥?”

    “老三?”

    男人几乎把陆家上下有名有姓的主子们都念了一遍。

    瓜子仁大的脑袋,就只有那三亩地,想不到其他。

    他甚至无师自通了画大饼,“如今,我是陆家少主,得父亲看重,未来整个陆家都是我的。”

    “只要你为我所用,听我差遣,我便不计前嫌,原谅你以下犯上……”

    说到这,陆棐眼神闪烁,口腹蜜剑,“待我执掌陆家,我便给你一个名分,风风光光地纳你进门。”

    说谎。

    苏枝枝对他实在太熟悉了。

    陆棐耍小心眼的时候,双眼会很有心计地看着说话对象,摆出一副真诚的模样,实则内心已经想好了报复一二三。

    失去的尊严,低下的头颅,他总有一天,会成百上千地加倍拿回。

    至于许诺,无论是口头的,还是白纸黑字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达成目标的手段。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甚至,于她而言,最关键的解药,陆棐反而闭口不谈。

    想杀她的心,显而昭著。

    不过……

    看着陆棐那副笃定自信的模样,苏枝枝扯了扯嘴角,“你可知,为何是你成了少主。”

    自然是我天资聪颖,才华横溢!

    陆棐几乎脱口而出,然而,看到女人罕见嘲讽讥笑的眼神,他又不确定了。

    不管如何,他才是父亲定下的继任者!

    想到这,陆棐心中稍定,又硬气了起来,他反唇相讥,眼神轻蔑,“你倒是说说,为何?”

    区区一个贱婢,怎么可能……

    “因为你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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