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赛结束后，太阳被迅疾滚动的乌云卷走，一场大雨悄无声息降落。
好在我妈在我出门前给我塞了一把伞，我打着伞照常走着那条熟悉的归路。
我家在城市三环，先要坐二十分钟公交，再走十五分钟路才能到家。
为了节省时间，我妈已经在联络亲戚租学校周边的学区房了。
我走出巷子，那个靠捡垃圾的卫生的老婆婆忽然钻出来，她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用沙哑的声音问我：“姑娘，水瓶还要吗？”
说完，她浑浊的眼球看向我手中的果粒橙饮料瓶。
我连忙递给她，她龟裂的手缓缓张开，露出可怖的掌纹。
她把瓶子扔进跟她一样高的垃圾袋，拖着沉重的身躯继续爬上坡去，坡顶上有一家专门回收塑料的商铺。
雨声越来越急，老婆婆的银发被雨淋透，杂乱地交织在一起。她缝满补丁的蓝色绒马甲也被浸湿，天蓝逐渐变暗，形成一片凄绝的苍蓝。
她的身躯好像一只蜗牛，在缓慢向前移动，旁边矗立的房子如巨兽静静观察着她，等待一个时机将她彻底吞没。
我非常讨厌我自己。
我看到可怜的人时，身体里总是涌出酸水，搅得我心痛难耐。我明明不是什么想救人于水火的盖世英雄，却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妈总是骂我太老实，心太软，到社会上要被别人当软柿子捏来捏去。在我想对别人施以援手的时候，她的声音总会在我耳边响起：“你救得了他一时，还能救他一世啊，你要是被这种人缠上了，你这辈子铁定倒霉。别把人心想的太好了，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规律，少管别人，做好自己！”
老婆婆的身影化作一个点消失在雨中。
我连忙追上去，爬了几十米坡，我看到那抹蓝色逐渐清晰。
我把伞塞进她空闲的手中，她连忙甩手说不要。
顾不得劝人，我把伞塞稳后立马折返回家。
这个坡坡度虽然小，但是下雨天还是很滑。一些素质低的邻居经常往下倒水，因此道路上总是印着黑的青的印记，格外滑润。
雨如同密密麻麻的针整齐飞舞，锋利如刀划在我的脸上。可我心里并不觉得痛，而是觉得我很幸福。
那些珍藏在我心中的美好的品质原来从未消失，它只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静静长大。
快要走到我家门口时，我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只是大雨过于猛烈，我的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薄塑料膜，怎么也看不清。
当我走近他时，那人把自己的伞塞到我手里，尽管雨水裹挟着，但我仍能感受到他手上温暖的重量。
是隋风。
在把伞递给我后，他像变魔术一样从书包侧兜里掏出一把新伞。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我说吴巡考，怎么还挺博爱。”
我叹了口气：“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朝我竖了个大拇指，笑着说：“我妈说了，心中有大爱的人一定会有出息的。”
丢下这句话，他急匆匆地打了辆车走了。
我走在楼梯上都在隐隐发笑，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手里这把伞的温度正源源不断地传入我的身体，就像隋风的能量。
马上要到家了，我连忙板住脸，面无表情地走进家门。
桌上摆着三道菜，半亩地，辣子鸡，紫菜蛋花汤。
菜冒着热气，客厅里还飘着饭熟的香味。
我刚想进厨房找我妈，却在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时看到她端坐的身影。
她眼神极冷，气压极低，表情严肃，像是她才是被雨淋的那一个。
我不就是淋了个雨吗，至于这么严肃吗？
我小声询问：“妈？”
她呆滞的眼睛珠终于转起来，只是看向了我手中的雨伞，她抛来的冷冽的眼神如一把锋利的刀，割开我的手和那把伞。
她眼底竟然泛起了一阵绝望，几秒钟后，翻腾的热泪从她眼中流出，如高速上赛跑的车，你追我赶地跑着。
我简直快急死了。
到底怎么了？
她指了指我手中的伞，食指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伞是谁的？”她的声音又冷又低，我感觉吞下了一堆薄荷味的冰渣子。
“我……我同学的。”
她冷笑，眉头轻挑，“噢，刚才那个男同学的？”
完了！
彻底完了！
上天郑重其事地通知我：“吴声，选个死法吧。”
在我妈的世界中，我如果考试掉了十名，那判三年，如果掉了五十名，那判十年，如果有老师告诉她我状态不对，那判十五年。
而如果我早恋，死刑。
凌迟，腰斩，五马分尸。
我觉得对比起我，路易十四的归宿倒也不错。
我结巴起来：“妈，那是我同学，他只是正好路过，看我没伞，他又正好有伞……”
“正好？我亲眼看见他打车离开。难道不是大老远跑过来给你伞吗？声声啊，你好大的出息啊，谈恋爱都谈到妈妈眼皮子底下了。”
她又喝了口茶，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就说你这段时间怎么不对劲，每天疯疯癫癫的，莫名其妙地发笑，成绩不进反退。你是我的女儿，你什么心思我能看不出来吗？”
我深知解释无用了，一般我妈说到这个程度，就是无比笃定自己的猜想了。她会利用那些不经意捕捉到的信息拼凑成一个无比可怕的故事，沾沾自喜自己聪明敏感的同时还要振振有词地嘲笑我。
有时我觉得我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验证自己能力的工具，是她的附属品，是她不如意人生的出气筒和补偿金。如果她有了无法处理的情感包袱，有时就会向外投射，让它成为我的负担。
我没有被腰斩或者车裂，而是在一场大雨里，失去了我养了两年的长发。
理发师向我妈确认了三遍：“确定要剪到这儿吗？”
我妈到最后都不耐烦了，她怒骂：“让你剪你就剪！”
趁我妈到门外接电话，理发师好心问我：“如果你不想剪，我也可以不剪，到时候你妈妈也没办法。”
我苦笑着，看向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女孩。因为近视，我只能看到一张模糊的，红肿的脸，像一颗火热的心脏正在燃烧，周围飘起了大小不一的灰烬和浓烈的黑烟。
我说：“叔叔，你剪吧。我妈妈为难不了你，就会来为难我。就算你不剪，我妈也有一万种方法折磨我。”
晚上，对面房子里那个二中的男孩的灯已经灭了。
雨声慢慢变小，对面房子上挂着的路灯在夜里渐渐清晰，昏黄的灯光在夜里闪着，照亮了我的窗子。
我看着窗子里的女孩，头发被整齐地剪到了耳朵下方，鼻尖上的青春痘冒出了个白点。我能清楚地看清她憔悴的面庞，却怎么也看不见她的眼睛。
小学的时候，老师夸她的眼睛很漂亮，像是澄澈的湖面上飘着一轮圆圆的明月，眼型又像桃花花瓣的形状，格外灵动可爱。
到了六年级，她戴上了厚厚的眼镜。因为得了过敏性紫癜，她需要长期服用激素药，脸上一夜之间冒出丑陋的青春痘，胸部也比同龄人看起来大。
班上的男生给她取了几个外号：绿豆糕，足球队队长，大波，菠菜。
张垚的眼睛也很漂亮，像杏仁一样圆润饱满。后来我才知道，她也近视，只是家长给她配了一副昂贵的角膜塑形镜，她才没有戴框架眼镜。她的眼睛可以看清这个世界，世界也可以看清她的眼睛。
“声声，妈妈先睡了，你写完作业早点休息啊。面包和酸奶放桌上了，明早记得带去学校。”
我答了句“好”，趴在桌上，眺望着远方那颗乌云中钻出的星星，它的光在一点一点暗淡。
时间一天天流淌，转眼到了七月。“海棠花”交流节开始了。
我的生活逐渐回到正轨。我不再好奇地打听现在最流行的歌曲和最红的明星，不再约着徐栩在课上偷偷吃零食，不再在老徐课上和四人小组嘻嘻哈哈，不再敞开自己的内心迎接这个世界。我的世界再次被试卷和排名淹没，我顶着我的“朵拉头”继续做一个无趣的读书机器。
他们都发现了我的异常，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总是以“要期末考了，想好好学习“搪塞过去。
语文课下课，露露把上周上交的六月份总结发下来给我们。
这是她独创的一项作业——每个月月底交一份总结给她批改。
我一如既往地写一些口水话，分析自己的读的书的心得体会，但很少真情实感地谈论自己的真实看法。
我翻开笔记本，却发现了一整页的红色水笔字。
我看向讲台，露露在向我微笑。
她说：“声声的文字还是一如既往地触动人心，每次阅读你的文字都像在看一部古老的电影，总能在耳边听到那些田间交响的民谣……最后，露露觉得，声声剪了短发也很漂亮，以后也要多笑哦。如果有什么心事，可以和老师说。对了，最近交流节在办一个树洞的活动，希望对你有帮助哦。”
我常常思考，为什么一直生活在我妈阴影下的我能开心地活到现在？
我想，这就是答案——从初中开始，我总能遇到温暖的老师的同学。
那晚我写了整整三页信笺纸，把纸放进写着“树洞”的信封，等待第二天把它投进信箱。
里面写到了我妈，写到了我身为转学生的自卑，写到了青春期的懵懂。
下星期就要期末了，老希在周五晚上办了一个音乐会，说要给我们减压，顺便给几个生日在七月份的同学过生日。
教室里挂满了彩灯和彩带，几个气球飘在空中，顶在天花板上。
吃完蛋糕，老希提议让人唱歌。
平时爱在早读“开演唱会”的同学在此刻低头不语。
隋风竟然站起来了。
完了，全班都要受他歌喉的洗礼了。
他向老希建议：“老师，我知道，吴声唱歌非常好听，尤其是那个什么……姥姥的臭水沟……”
同学们纷纷扭头看着我，一头雾水。
我尴尬地笑笑，小声说：“是《外婆的澎湖湾》。”
同学们哄堂大笑。
老希笑得合不拢嘴，上嘴唇上方的小胡子跟着嘴皮一上一下晃动。
“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黄鹤和徐栩开始起哄，朱瞳和张垚把我推到讲台上。
我挠挠头，找着曾经的记忆唱起来，再次凭借感人的童子功获得大家的掌声。
“太厉害了！”
“小歌星！”
“我要帮你报名参加中国好声音！”
……
我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回座位，脸上泛起一阵热。
老希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就这样的氛围，很好，是青春的模样。这也是我办这次音乐会的目的，希望大家彼此熟悉，做三年里最亲切的家人，朋友！”
几个男生吆喝着：“谢谢老希！”
老希摇摇手，笑着回答：“别光谢我，谢谢隋风吧。这场音乐会是他帮我抄了五十份实验报告换来的。”
我看向隋风，他的脸竟红起来，像秋天熟透的大苹果。
我们会心一笑，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头顶上那颗黄色气球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像远山里那颗蠕动的太阳。
好在我妈在我出门前给我塞了一把伞，我打着伞照常走着那条熟悉的归路。
我家在城市三环，先要坐二十分钟公交，再走十五分钟路才能到家。
为了节省时间，我妈已经在联络亲戚租学校周边的学区房了。
我走出巷子，那个靠捡垃圾的卫生的老婆婆忽然钻出来，她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用沙哑的声音问我：“姑娘，水瓶还要吗？”
说完，她浑浊的眼球看向我手中的果粒橙饮料瓶。
我连忙递给她，她龟裂的手缓缓张开，露出可怖的掌纹。
她把瓶子扔进跟她一样高的垃圾袋，拖着沉重的身躯继续爬上坡去，坡顶上有一家专门回收塑料的商铺。
雨声越来越急，老婆婆的银发被雨淋透，杂乱地交织在一起。她缝满补丁的蓝色绒马甲也被浸湿，天蓝逐渐变暗，形成一片凄绝的苍蓝。
她的身躯好像一只蜗牛，在缓慢向前移动，旁边矗立的房子如巨兽静静观察着她，等待一个时机将她彻底吞没。
我非常讨厌我自己。
我看到可怜的人时，身体里总是涌出酸水，搅得我心痛难耐。我明明不是什么想救人于水火的盖世英雄，却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妈总是骂我太老实，心太软，到社会上要被别人当软柿子捏来捏去。在我想对别人施以援手的时候，她的声音总会在我耳边响起：“你救得了他一时，还能救他一世啊，你要是被这种人缠上了，你这辈子铁定倒霉。别把人心想的太好了，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规律，少管别人，做好自己！”
老婆婆的身影化作一个点消失在雨中。
我连忙追上去，爬了几十米坡，我看到那抹蓝色逐渐清晰。
我把伞塞进她空闲的手中，她连忙甩手说不要。
顾不得劝人，我把伞塞稳后立马折返回家。
这个坡坡度虽然小，但是下雨天还是很滑。一些素质低的邻居经常往下倒水，因此道路上总是印着黑的青的印记，格外滑润。
雨如同密密麻麻的针整齐飞舞，锋利如刀划在我的脸上。可我心里并不觉得痛，而是觉得我很幸福。
那些珍藏在我心中的美好的品质原来从未消失，它只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静静长大。
快要走到我家门口时，我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只是大雨过于猛烈，我的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薄塑料膜，怎么也看不清。
当我走近他时，那人把自己的伞塞到我手里，尽管雨水裹挟着，但我仍能感受到他手上温暖的重量。
是隋风。
在把伞递给我后，他像变魔术一样从书包侧兜里掏出一把新伞。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我说吴巡考，怎么还挺博爱。”
我叹了口气：“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朝我竖了个大拇指，笑着说：“我妈说了，心中有大爱的人一定会有出息的。”
丢下这句话，他急匆匆地打了辆车走了。
我走在楼梯上都在隐隐发笑，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手里这把伞的温度正源源不断地传入我的身体，就像隋风的能量。
马上要到家了，我连忙板住脸，面无表情地走进家门。
桌上摆着三道菜，半亩地，辣子鸡，紫菜蛋花汤。
菜冒着热气，客厅里还飘着饭熟的香味。
我刚想进厨房找我妈，却在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时看到她端坐的身影。
她眼神极冷，气压极低，表情严肃，像是她才是被雨淋的那一个。
我不就是淋了个雨吗，至于这么严肃吗？
我小声询问：“妈？”
她呆滞的眼睛珠终于转起来，只是看向了我手中的雨伞，她抛来的冷冽的眼神如一把锋利的刀，割开我的手和那把伞。
她眼底竟然泛起了一阵绝望，几秒钟后，翻腾的热泪从她眼中流出，如高速上赛跑的车，你追我赶地跑着。
我简直快急死了。
到底怎么了？
她指了指我手中的伞，食指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伞是谁的？”她的声音又冷又低，我感觉吞下了一堆薄荷味的冰渣子。
“我……我同学的。”
她冷笑，眉头轻挑，“噢，刚才那个男同学的？”
完了！
彻底完了！
上天郑重其事地通知我：“吴声，选个死法吧。”
在我妈的世界中，我如果考试掉了十名，那判三年，如果掉了五十名，那判十年，如果有老师告诉她我状态不对，那判十五年。
而如果我早恋，死刑。
凌迟，腰斩，五马分尸。
我觉得对比起我，路易十四的归宿倒也不错。
我结巴起来：“妈，那是我同学，他只是正好路过，看我没伞，他又正好有伞……”
“正好？我亲眼看见他打车离开。难道不是大老远跑过来给你伞吗？声声啊，你好大的出息啊，谈恋爱都谈到妈妈眼皮子底下了。”
她又喝了口茶，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就说你这段时间怎么不对劲，每天疯疯癫癫的，莫名其妙地发笑，成绩不进反退。你是我的女儿，你什么心思我能看不出来吗？”
我深知解释无用了，一般我妈说到这个程度，就是无比笃定自己的猜想了。她会利用那些不经意捕捉到的信息拼凑成一个无比可怕的故事，沾沾自喜自己聪明敏感的同时还要振振有词地嘲笑我。
有时我觉得我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验证自己能力的工具，是她的附属品，是她不如意人生的出气筒和补偿金。如果她有了无法处理的情感包袱，有时就会向外投射，让它成为我的负担。
我没有被腰斩或者车裂，而是在一场大雨里，失去了我养了两年的长发。
理发师向我妈确认了三遍：“确定要剪到这儿吗？”
我妈到最后都不耐烦了，她怒骂：“让你剪你就剪！”
趁我妈到门外接电话，理发师好心问我：“如果你不想剪，我也可以不剪，到时候你妈妈也没办法。”
我苦笑着，看向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女孩。因为近视，我只能看到一张模糊的，红肿的脸，像一颗火热的心脏正在燃烧，周围飘起了大小不一的灰烬和浓烈的黑烟。
我说：“叔叔，你剪吧。我妈妈为难不了你，就会来为难我。就算你不剪，我妈也有一万种方法折磨我。”
晚上，对面房子里那个二中的男孩的灯已经灭了。
雨声慢慢变小，对面房子上挂着的路灯在夜里渐渐清晰，昏黄的灯光在夜里闪着，照亮了我的窗子。
我看着窗子里的女孩，头发被整齐地剪到了耳朵下方，鼻尖上的青春痘冒出了个白点。我能清楚地看清她憔悴的面庞，却怎么也看不见她的眼睛。
小学的时候，老师夸她的眼睛很漂亮，像是澄澈的湖面上飘着一轮圆圆的明月，眼型又像桃花花瓣的形状，格外灵动可爱。
到了六年级，她戴上了厚厚的眼镜。因为得了过敏性紫癜，她需要长期服用激素药，脸上一夜之间冒出丑陋的青春痘，胸部也比同龄人看起来大。
班上的男生给她取了几个外号：绿豆糕，足球队队长，大波，菠菜。
张垚的眼睛也很漂亮，像杏仁一样圆润饱满。后来我才知道，她也近视，只是家长给她配了一副昂贵的角膜塑形镜，她才没有戴框架眼镜。她的眼睛可以看清这个世界，世界也可以看清她的眼睛。
“声声，妈妈先睡了，你写完作业早点休息啊。面包和酸奶放桌上了，明早记得带去学校。”
我答了句“好”，趴在桌上，眺望着远方那颗乌云中钻出的星星，它的光在一点一点暗淡。
时间一天天流淌，转眼到了七月。“海棠花”交流节开始了。
我的生活逐渐回到正轨。我不再好奇地打听现在最流行的歌曲和最红的明星，不再约着徐栩在课上偷偷吃零食，不再在老徐课上和四人小组嘻嘻哈哈，不再敞开自己的内心迎接这个世界。我的世界再次被试卷和排名淹没，我顶着我的“朵拉头”继续做一个无趣的读书机器。
他们都发现了我的异常，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总是以“要期末考了，想好好学习“搪塞过去。
语文课下课，露露把上周上交的六月份总结发下来给我们。
这是她独创的一项作业——每个月月底交一份总结给她批改。
我一如既往地写一些口水话，分析自己的读的书的心得体会，但很少真情实感地谈论自己的真实看法。
我翻开笔记本，却发现了一整页的红色水笔字。
我看向讲台，露露在向我微笑。
她说：“声声的文字还是一如既往地触动人心，每次阅读你的文字都像在看一部古老的电影，总能在耳边听到那些田间交响的民谣……最后，露露觉得，声声剪了短发也很漂亮，以后也要多笑哦。如果有什么心事，可以和老师说。对了，最近交流节在办一个树洞的活动，希望对你有帮助哦。”
我常常思考，为什么一直生活在我妈阴影下的我能开心地活到现在？
我想，这就是答案——从初中开始，我总能遇到温暖的老师的同学。
那晚我写了整整三页信笺纸，把纸放进写着“树洞”的信封，等待第二天把它投进信箱。
里面写到了我妈，写到了我身为转学生的自卑，写到了青春期的懵懂。
下星期就要期末了，老希在周五晚上办了一个音乐会，说要给我们减压，顺便给几个生日在七月份的同学过生日。
教室里挂满了彩灯和彩带，几个气球飘在空中，顶在天花板上。
吃完蛋糕，老希提议让人唱歌。
平时爱在早读“开演唱会”的同学在此刻低头不语。
隋风竟然站起来了。
完了，全班都要受他歌喉的洗礼了。
他向老希建议：“老师，我知道，吴声唱歌非常好听，尤其是那个什么……姥姥的臭水沟……”
同学们纷纷扭头看着我，一头雾水。
我尴尬地笑笑，小声说：“是《外婆的澎湖湾》。”
同学们哄堂大笑。
老希笑得合不拢嘴，上嘴唇上方的小胡子跟着嘴皮一上一下晃动。
“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黄鹤和徐栩开始起哄，朱瞳和张垚把我推到讲台上。
我挠挠头，找着曾经的记忆唱起来，再次凭借感人的童子功获得大家的掌声。
“太厉害了！”
“小歌星！”
“我要帮你报名参加中国好声音！”
……
我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回座位，脸上泛起一阵热。
老希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就这样的氛围，很好，是青春的模样。这也是我办这次音乐会的目的，希望大家彼此熟悉，做三年里最亲切的家人，朋友！”
几个男生吆喝着：“谢谢老希！”
老希摇摇手，笑着回答：“别光谢我，谢谢隋风吧。这场音乐会是他帮我抄了五十份实验报告换来的。”
我看向隋风，他的脸竟红起来，像秋天熟透的大苹果。
我们会心一笑，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头顶上那颗黄色气球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像远山里那颗蠕动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