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在远荆门的生活，对于黎镜玉来说，快乐却又有些难以融入。
她不是原主，没有真实体会过那些遭遇。
师门，魔族，对于她而言，都只是程序加载在脑海中的一种设定。
她会因为设定而生气开心，却不会因为设定真正认为和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玩家也不是。
在玩家的眼里，她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除了秦放鹤。
她可以看到秦放鹤，可以和秦放鹤对话，假装自己的现实生活中的某一位，短暂的回归到现实生活中去。
但是当他下线，黎镜玉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纽带也因此断开。
黎镜玉只能站在原地。
她有些迟疑的望了望四周。
以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准确的说，经历过玩家挂机，但是没有经历过玩家下线。
按照常理来说，玩家下线的时候，游戏时间被定格，所有的一切都会陷入静默，只有玩家再次上线时，从能将他们从这瞬间的定格中解救出来。
而她身为npc，意识也应该陷入沉睡，除非玩家上线游戏重启。
或许从前有无数个玩家下线的瞬间，但她都完全没有意识，这一次却明显察觉到玩家是下线而不是挂机。
玩家下线会原地打坐，在无意识的时间里恢复体力和修行，挂机却只会恢复体力。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秦放鹤吗？
从遇到他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能听到游戏外的声音，能挣脱游戏设定给叛宗之人不同的惩罚，能在玩家下线后还保有自己的意识……
那么，会不会还有更多的可能的……
玩家下线了很长的时间。
长到黎镜玉站得腿麻。
好累。
做npc好累。
被程序设定好累。
不能做自己好累。
只活三个月短命也好累。
黎镜玉心里有股气，一下就泄掉了。
她想躺下来。
诶，真躺下来了。
黎镜玉睁大眼左看右看，身边是灵气充盈自动运功的玩家，视线上方是湛蓝的天衔接无极峰顶洁白的雪山，被定格的寂静空间里，忽然挂起一阵寒冷的风，呼啸着扫荡而过，带来破碎的雪花，落在她面颊，缓缓融化。
黎镜玉就躺在这里，心底有什么东西在酝酿着，等待破土而生。
……
玩家过了很久很久才上线，久远得像是有半个月的时间。
平心而论，半个月的时间对修炼的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很长的时间，毕竟修道之人闭关都以年来计算。
可是黎镜玉被困在这里短短几天，只觉得自己的内心长满了草。
秦放鹤一上线就挥锄采灵植，脚下几处的冰凝草都被他摘了个干净，一点不剩。
黎镜玉看着他将冰凝草全部采摘完，才被驱动设定，弹出对话，【道友，这些冰凝草应当够用了，此处风雪甚寒，不如回去吧。】
【瞧我，采摘冰凝草入了迷，竟忘了时间，咱们回去吧。】玩家道。
黎镜玉点点头，在前头领路，和秦放鹤离开无极峰。
从这里走出去后，二者便彼此分开。
黎镜玉在雪地里躺了好几天，感觉浑身不自在，一分开，便马上跑回自己的小院，想要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只是才到半山，就见院门口站着一人。
“师叔怎么过来了，陈师兄他们呢，都安置好了吗？”黎镜玉上前，自然而然的被糜芜牵住手。
“都是自家人，哪里还用安置，各回各的院子罢了。”糜芜笑了笑，“怎么也不知道设个防护，身上冰冰凉的。”
“正想回来泡个热水澡呢。”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屋子内。
“那你泡澡，我正好和你说说话。”糜芜自然而然道，仿佛二人从前经常这样，就好像一同泡澡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黎镜玉经历过几百回，早不会害羞了。
下了池子被热气一熏，更是舒服得很。
糜芜在说陈师兄他们在外的遭遇，“……他们起先窝在风灵谷一带，想着那地方艰险，没有修士驻扎抢地盘，可不到半年，他们自己就从那儿迁了出来，然后眼巴巴的来找我，最后才在糜家附近落脚。”
黎镜玉笑道，“风灵谷罡风阵阵，刮在身上就像刀割，陈师兄带着师弟们进去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他们太笨了，哪有你机灵。”糜芜想起当时，小声说笑，“不过，兴许是在风灵谷待了半年，他们的脸皮厚了不少，就算不机灵，也不至于吃亏。”
大宗门的弟子，衣食住行都有宗门打点，一向被养得矜持守礼，陈师兄他们，也是等到要抢资源地盘的时候，才发觉吃亏，后来才渐渐练出来。
黎镜玉光是听糜芜说，便能想到陈师兄他们在外，过得是怎样颠沛流离的生活。
忽然，一封烫金红底的请柬出现在黎镜玉眼前。
她定睛看去，见到帖子上书‘沧澜城’三个字，便有所察觉，再一抬眸，果然听糜芜开口。
“今次的宗门大比在沧澜城举办，正好在今日送帖子过来，邀请咱们门中参加，你可要去？”
黎镜玉垂眸，“我就不去了吧。”
远荆门闭门两百年，错过两次宗门大比，如今再开山门，便不能再缺席。
从前宗门招新，都是仰仗宗门大比的排名，来吸引招纳生源，这些年却只能凭几位停留在外的师兄寻找好苗子，再托付糜芜师叔将人送入门中。
小孩子们都长大了，也有了些不错的弟子，只是不比曾经的远荆门，那么生机勃勃。
远荆门想要想重振大宗地位，今次宗门大比，便势必还要取得好名次，故而，在参加比试的人选上，便更是慎重。
黎镜玉受伤这么些年，修为进益缓慢，按骨龄，虽然还能入元婴组，但在大宗门弟子约定俗成的参赛年龄里，已经算超龄了。
以元婴修为为例，大比限定骨龄六百岁以内的弟子参加。
可在相同修为年纪的选手中，往往都是大宗弟子胜出，为了不叫小宗弟子毫无胜算，故而大宗后退一步，只取四百岁以内的元婴弟子入选参赛。
算上宗门封闭这两百多年，黎镜玉将将好到了五百一十八岁。
糜芜却道：“你不去谁去，你可是鸣衍的亲传弟子，两百年前就该去的，只是耽误了。”
“这回补上，不是正正好嘛。”
“哪有这样说的，我几百岁了，他们又才多大，还是别给宗门丢脸了，叫其他师弟们去吧。”黎镜玉下意识道。
糜芜捏住她的手，“你两百多岁就结成元婴，而今也才五百出头，哪里大了？”
“师叔，我都两百多年没有进步了。”黎镜玉回答。
将将两百岁结成元婴，谁不夸她一声天赋卓绝？
只可惜途遭横祸，导致她修为止步元婴中期，两百年沉寂，修为才突破一个大阶，如今止步元婴巅峰，突破无门。
天之骄子沦为庸人。
惨惨的。
糜芜还在劝，“不图名，你就当出去散散心，保不齐能遇到离碛真人，助你修复神魂。”
黎镜玉低着头，她就活三个月，根本撑不到宗门大比开始。
如果答应去，到时候人死了，宗门还要重新选拔弟子，耽误事情不说，还容易动摇军心。
还是算了吧。
不要为难她这个短命鬼了。
她的垂头沉默，落在糜芜的眼中，便是另一重落拓低沉。
被迫泯然众人，于曾经的天才而言，已是世间最残忍的事情，宗门大比又是天之骄子扎堆的地方，以黎镜玉的角度看，一定很痛苦吧。
糜芜想到这一点，有些不忍心，可她还是狠了狠心，道：“你可知，这些年神州大地上流传着一个消息。”
黎镜玉抬头，然后摇摇头。
山中封闭，她寿命又才三个月，哪里知道外界的消息。
糜芜道：“还记得碧星陨铁吗？”
“天外来物，落在化南山上，碎成若干，被当时发现陨铁的几名道君取走。”黎镜玉的脑海中自动闪现出这一物件的来历。
糜芜点点头，“这则流言也是近些年传出来的，传说陨铁功效奇异，可以温养重伤之人的魂魄。沧澜城此次的举办宗门大比，便将碧星陨铁碎片拿出来，作为甲级场得胜者的奖励。”
“师叔，甲级场弟子修为都在分神期，我才元婴，就是参加了，也得不到碧星陨铁啊。”黎镜玉回答，“况且，陨铁落地多年，辗转多人，却从未见有人用它制出什么法器灵符箓，这传言，大概是假的吧。”
“无风不起浪，我不信这传言与真相半点不相干。”糜芜仙子为黎镜玉操碎了心，还想再争取一下，“就算你不行，还有其他人呢，东西既然摆在这里，总该争上一争才是。”
黎镜玉叹气一声，就知道说服不了她。
尝试了没有百次也有十次了，不管黎镜玉说什么，糜芜都会找到角度来劝她，即便劝不过，也会自作主张将黎镜玉名字写上名录。
想到这里，黎镜玉放弃抵抗了，摆烂道：“那就去试试吧，成与不成，听天由命罢。”
糜芜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与天争命。”
夜深人静。
池子里的水渐渐的凉了。
糜芜早已经离开，而黎镜玉躺在床上，脑海里不住的回响她留下的那四个字。
与天争命。
她想到了秦放鹤，和最近的所有遭遇。
是不是，也可以争一争。
她不是原主，没有真实体会过那些遭遇。
师门，魔族，对于她而言，都只是程序加载在脑海中的一种设定。
她会因为设定而生气开心，却不会因为设定真正认为和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玩家也不是。
在玩家的眼里，她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除了秦放鹤。
她可以看到秦放鹤，可以和秦放鹤对话，假装自己的现实生活中的某一位，短暂的回归到现实生活中去。
但是当他下线，黎镜玉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纽带也因此断开。
黎镜玉只能站在原地。
她有些迟疑的望了望四周。
以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准确的说，经历过玩家挂机，但是没有经历过玩家下线。
按照常理来说，玩家下线的时候，游戏时间被定格，所有的一切都会陷入静默，只有玩家再次上线时，从能将他们从这瞬间的定格中解救出来。
而她身为npc，意识也应该陷入沉睡，除非玩家上线游戏重启。
或许从前有无数个玩家下线的瞬间，但她都完全没有意识，这一次却明显察觉到玩家是下线而不是挂机。
玩家下线会原地打坐，在无意识的时间里恢复体力和修行，挂机却只会恢复体力。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秦放鹤吗？
从遇到他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能听到游戏外的声音，能挣脱游戏设定给叛宗之人不同的惩罚，能在玩家下线后还保有自己的意识……
那么，会不会还有更多的可能的……
玩家下线了很长的时间。
长到黎镜玉站得腿麻。
好累。
做npc好累。
被程序设定好累。
不能做自己好累。
只活三个月短命也好累。
黎镜玉心里有股气，一下就泄掉了。
她想躺下来。
诶，真躺下来了。
黎镜玉睁大眼左看右看，身边是灵气充盈自动运功的玩家，视线上方是湛蓝的天衔接无极峰顶洁白的雪山，被定格的寂静空间里，忽然挂起一阵寒冷的风，呼啸着扫荡而过，带来破碎的雪花，落在她面颊，缓缓融化。
黎镜玉就躺在这里，心底有什么东西在酝酿着，等待破土而生。
……
玩家过了很久很久才上线，久远得像是有半个月的时间。
平心而论，半个月的时间对修炼的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很长的时间，毕竟修道之人闭关都以年来计算。
可是黎镜玉被困在这里短短几天，只觉得自己的内心长满了草。
秦放鹤一上线就挥锄采灵植，脚下几处的冰凝草都被他摘了个干净，一点不剩。
黎镜玉看着他将冰凝草全部采摘完，才被驱动设定，弹出对话，【道友，这些冰凝草应当够用了，此处风雪甚寒，不如回去吧。】
【瞧我，采摘冰凝草入了迷，竟忘了时间，咱们回去吧。】玩家道。
黎镜玉点点头，在前头领路，和秦放鹤离开无极峰。
从这里走出去后，二者便彼此分开。
黎镜玉在雪地里躺了好几天，感觉浑身不自在，一分开，便马上跑回自己的小院，想要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只是才到半山，就见院门口站着一人。
“师叔怎么过来了，陈师兄他们呢，都安置好了吗？”黎镜玉上前，自然而然的被糜芜牵住手。
“都是自家人，哪里还用安置，各回各的院子罢了。”糜芜笑了笑，“怎么也不知道设个防护，身上冰冰凉的。”
“正想回来泡个热水澡呢。”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屋子内。
“那你泡澡，我正好和你说说话。”糜芜自然而然道，仿佛二人从前经常这样，就好像一同泡澡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黎镜玉经历过几百回，早不会害羞了。
下了池子被热气一熏，更是舒服得很。
糜芜在说陈师兄他们在外的遭遇，“……他们起先窝在风灵谷一带，想着那地方艰险，没有修士驻扎抢地盘，可不到半年，他们自己就从那儿迁了出来，然后眼巴巴的来找我，最后才在糜家附近落脚。”
黎镜玉笑道，“风灵谷罡风阵阵，刮在身上就像刀割，陈师兄带着师弟们进去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他们太笨了，哪有你机灵。”糜芜想起当时，小声说笑，“不过，兴许是在风灵谷待了半年，他们的脸皮厚了不少，就算不机灵，也不至于吃亏。”
大宗门的弟子，衣食住行都有宗门打点，一向被养得矜持守礼，陈师兄他们，也是等到要抢资源地盘的时候，才发觉吃亏，后来才渐渐练出来。
黎镜玉光是听糜芜说，便能想到陈师兄他们在外，过得是怎样颠沛流离的生活。
忽然，一封烫金红底的请柬出现在黎镜玉眼前。
她定睛看去，见到帖子上书‘沧澜城’三个字，便有所察觉，再一抬眸，果然听糜芜开口。
“今次的宗门大比在沧澜城举办，正好在今日送帖子过来，邀请咱们门中参加，你可要去？”
黎镜玉垂眸，“我就不去了吧。”
远荆门闭门两百年，错过两次宗门大比，如今再开山门，便不能再缺席。
从前宗门招新，都是仰仗宗门大比的排名，来吸引招纳生源，这些年却只能凭几位停留在外的师兄寻找好苗子，再托付糜芜师叔将人送入门中。
小孩子们都长大了，也有了些不错的弟子，只是不比曾经的远荆门，那么生机勃勃。
远荆门想要想重振大宗地位，今次宗门大比，便势必还要取得好名次，故而，在参加比试的人选上，便更是慎重。
黎镜玉受伤这么些年，修为进益缓慢，按骨龄，虽然还能入元婴组，但在大宗门弟子约定俗成的参赛年龄里，已经算超龄了。
以元婴修为为例，大比限定骨龄六百岁以内的弟子参加。
可在相同修为年纪的选手中，往往都是大宗弟子胜出，为了不叫小宗弟子毫无胜算，故而大宗后退一步，只取四百岁以内的元婴弟子入选参赛。
算上宗门封闭这两百多年，黎镜玉将将好到了五百一十八岁。
糜芜却道：“你不去谁去，你可是鸣衍的亲传弟子，两百年前就该去的，只是耽误了。”
“这回补上，不是正正好嘛。”
“哪有这样说的，我几百岁了，他们又才多大，还是别给宗门丢脸了，叫其他师弟们去吧。”黎镜玉下意识道。
糜芜捏住她的手，“你两百多岁就结成元婴，而今也才五百出头，哪里大了？”
“师叔，我都两百多年没有进步了。”黎镜玉回答。
将将两百岁结成元婴，谁不夸她一声天赋卓绝？
只可惜途遭横祸，导致她修为止步元婴中期，两百年沉寂，修为才突破一个大阶，如今止步元婴巅峰，突破无门。
天之骄子沦为庸人。
惨惨的。
糜芜还在劝，“不图名，你就当出去散散心，保不齐能遇到离碛真人，助你修复神魂。”
黎镜玉低着头，她就活三个月，根本撑不到宗门大比开始。
如果答应去，到时候人死了，宗门还要重新选拔弟子，耽误事情不说，还容易动摇军心。
还是算了吧。
不要为难她这个短命鬼了。
她的垂头沉默，落在糜芜的眼中，便是另一重落拓低沉。
被迫泯然众人，于曾经的天才而言，已是世间最残忍的事情，宗门大比又是天之骄子扎堆的地方，以黎镜玉的角度看，一定很痛苦吧。
糜芜想到这一点，有些不忍心，可她还是狠了狠心，道：“你可知，这些年神州大地上流传着一个消息。”
黎镜玉抬头，然后摇摇头。
山中封闭，她寿命又才三个月，哪里知道外界的消息。
糜芜道：“还记得碧星陨铁吗？”
“天外来物，落在化南山上，碎成若干，被当时发现陨铁的几名道君取走。”黎镜玉的脑海中自动闪现出这一物件的来历。
糜芜点点头，“这则流言也是近些年传出来的，传说陨铁功效奇异，可以温养重伤之人的魂魄。沧澜城此次的举办宗门大比，便将碧星陨铁碎片拿出来，作为甲级场得胜者的奖励。”
“师叔，甲级场弟子修为都在分神期，我才元婴，就是参加了，也得不到碧星陨铁啊。”黎镜玉回答，“况且，陨铁落地多年，辗转多人，却从未见有人用它制出什么法器灵符箓，这传言，大概是假的吧。”
“无风不起浪，我不信这传言与真相半点不相干。”糜芜仙子为黎镜玉操碎了心，还想再争取一下，“就算你不行，还有其他人呢，东西既然摆在这里，总该争上一争才是。”
黎镜玉叹气一声，就知道说服不了她。
尝试了没有百次也有十次了，不管黎镜玉说什么，糜芜都会找到角度来劝她，即便劝不过，也会自作主张将黎镜玉名字写上名录。
想到这里，黎镜玉放弃抵抗了，摆烂道：“那就去试试吧，成与不成，听天由命罢。”
糜芜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与天争命。”
夜深人静。
池子里的水渐渐的凉了。
糜芜早已经离开，而黎镜玉躺在床上，脑海里不住的回响她留下的那四个字。
与天争命。
她想到了秦放鹤，和最近的所有遭遇。
是不是，也可以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