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城边山林中尚且翠绿,只是夜色渐晚,天空中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

    只一会儿,山林之中电闪雷鸣,秋风带着肃杀绞着雨滴,毫无预兆地肆虐起来。

    又冷又寒。

    铺天盖地的雨林中,传出急促的马蹄声,骏马踏花,溅起一阵花汁与泥水。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上面...是一个红衣华服的少女。

    只不过显然这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漫天大雨之中,已经浑身湿透,原本绣钉在衣裙上的珍珠边走边掉,泛着微光的散碎灵石在黑夜中的落叶上泛着银光,红裙沾湿在马匹上,好不狼狈。

    一闪而过的瞬间,盘绕在树根下的小蛇看见马匹屁股上泛着荧光的灵符。

    林清风根本没有发现精怪们的窥探,松开缰绳,将头上将掉未掉,岌岌可危的华冠毫不留情地摘下。发丝散落,瞬间就被打湿,带着萧瑟的寒意躲进本就冰冷微颤的身体。

    雨滴砸在脸上带着生疼,她好似无知无觉,抚了一把顺脸往下滴的水珠,转头望向一侧。

    雷声轰响,银紫色的雷电顺着云层劈开,整片天空亮如白昼。

    林清风也终于被精怪们看清。

    那是一张极冷又清艳的脸。

    微微上挑的眼,像下稍弯的眉,高挺精致的鼻梁下,是一张凌厉又漂亮的嘴唇。此刻嘴唇紧抿,雨水顺着脸颊滑下聚集在下巴处,又串成雨滴落下,原本额心的花钿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一丝鲜红顺着鼻梁停在颊边。

    美人落难本该惹人怜惜,奈何风雨之中,少女脊背依旧挺直,眸中盛着比雨水更冷的寒意,本有的几分娇弱破碎的美感也被破坏殆尽。

    她眼中恨意太甚,紧抿的唇让原本就凌厉的面容添了几分扭曲。

    骇人的气场让刚修出意识的小兔精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一瞬的惊艳过后,只有那眸中溢出来的滔天恨意惹得兔子精想去细究。

    少女望向的,是焚轮国皇宫的方向。

    瓢泼雨幕之中,巨大的铅黄色阵法笼罩在整个皇宫上方,在墨色夜晚中透着诡异与邪性。符咒转动,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好似一个巨大的金钵。铅黄色阵法在雨中越发灼眼,林清风好似无知无觉,只手上的缰绳扯得更紧。

    白马没有任何停顿,雷声过后,少女不再留恋,唯有那一双眼死死盯着昏暗朦胧的前路。

    今日本是她的及笄礼。

    普天同庆,万民恭贺。

    只是如今,她却如同丧家之犬,要去逍遥山求百年前的一段机缘。

    母后晃动的耳珰在眼前,宛如连成串的眼泪珠子,闷闷地砸在她心口,疼得她眼睛模糊。

    “带着你的笄礼,去逍遥山尚有一线生机。”

    四百年前,逍遥山有一修士在焚轮闭关,于第三日突然破境,临走之前曾许诺,焚轮后人若求庇佑,只须带着他留下的东西作为信物上山寻他,他自会收徒授道,护佑此人一生平安。

    一匹白马,一根棍子。

    两样东西平平无奇,却成了焚轮国每任国君秘而不宣的权利象征。

    如今,是她的笄礼。

    林清风眼眶通红,压在黑夜之中瞧不真切,连隐隐传出的啜泣声都像是幻听。

    穿过山林,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急促的喘息声带着血腥味呛满整个鼻腔。嗓子干哑,胸腔中好似藏了风箱,凝涩难耐。

    终于,白马停下,带着莹莹微光的逍遥山脚就在眼前。

    这里无数想要求仙问道者趋之若鹜的神仙地。众人都觉得自己也许会是这三百年中出现的沧海遗珠,饭后闲暇多会去逍遥山脚下走走,亦或者熏上一刻的云中仙,信心最强时尝试登山。

    林清风从未去过。

    求仙问道,她不稀罕。

    暴雨上山,只求那段可有可无的恩情,能为自己报灭国之仇。

    她翻身下马,拿过一直在马脖子上挂着的墨绿色绒缎长棍。

    长棍通体漆黑,约莫两指宽,三尺长,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只不过隐约带了些草木的清香,细嗅起来好似能让人清醒。林清风拂过棍身上的雨滴,转眼间又有雨丝落下,棍子不宽不窄,握在手中刚刚好。

    她拇指微微一动,摩挲着手中的信物,望向蜿蜒向前好似没有尽头的通天梯,终于抬腿。

    “凡人妄求通天路,不至二十肝胆寒?”

    她的声音打着颤,声音中却带了一丝毫无敬畏的不屑。

    今夜,就算是妄求,她也必须上山。

    *

    凡人想踏入逍遥山,有三千八百八十阶。

    白马横冲直撞,几息之间就跃上阶梯,摇晃着尾巴转头无声地催促。

    刚踩上去似是有人拖底,稍有漂浮之感,而后落地,浑身舒适,甚至神思顿明,只是这种感觉并不长久,到第十阶这种玄妙的感觉消失不见,就像是踩在平常的台阶上,等到了第十五阶,一股莫名的恐惧席卷全身,整个后背发凉,好像趴着什么东西让人不敢向上迈步。

    是刚刚在皇宫体会到的压迫感,独属于修士的强势内力封印整个通天梯,毫无灵力和内力的凡人根本招架不住。她的后背发凉,唯有手中的棍子能给她一点支撑。

    原本横拿着的棍子被她作了拐,也不敢回头看,忍着毛骨悚然的恶心感盯着白马终于上了二十阶。

    双脚刚踩到,那股寒意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润的灵气顺着天灵盖灌入,让人放松。原本在她身旁的白马看她上了二十阶,打了个响鼻像是夸奖,而后向前跑去,不一会儿没了踪迹。

    这种温柔的灵气只持续了五个台阶,接着就是毫无预兆袭来的冷冽。

    每走一步,身体越发颤抖,浑身散着寒意,甚至连原本潮湿的发尾都结成了冰柱。本就淋湿的人在极寒时候身体迅速失温,雨滴打在冰冷的身上更添三分寒意。

    一百阶,她几乎无法挪动,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冻成青紫,握棍的手从骨节缝隙中出现痒意,分明是漫天大雨,却好似走在极寒雪地之中。

    一呼一吸之间冷空气进入胸腔,连内里都冻了起来。

    林清风意识有些不清,手上握棍的力气越大,憋了口气后,转头看向已经走过的路。

    夜色模糊,只余空山,她大概是快到半山腰。

    一阶又一阶,棍子充当了眼睛,带着她爬向看不见尽头的修仙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风景忽然变换。

    没有三千八百八十阶。

    四周云雾缭绕,风雨更大,只是亭台楼阁大有不同。

    树木不再,分明是夜晚可台阶清晰可见,一层层浮着暖黄的萤光。她站在原地就能看见写着“逍遥宗”三个大字的山门。

    凡人只走二十阶就承受不住,一想起上面还有三千多阶早就心生退意,没想到是修士的谎言。

    而原本不见踪影的白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站在离她不远处歪头看她。

    身上的寒意褪去,连冰凉的雨滴都变得可亲起来,等再一次涌上有些熟悉的温润感觉的时候,林清风反应过来这约莫是在安抚治愈。

    倒像是打一棍子给一甜枣,觉得自己尚未力竭,激得人往上爬。

    她在这里耽搁了一会儿,在稍稍感觉缓和过来后,依旧紧绷着挺直的背,开始迈步。

    等到了的三百阶,五脏六腑的压迫感让她难以动弹,只是上一阶,就会感受到无法忍受的疼痛,手指缝中渗出血,流进那根棍子中,双腿好似被绞进利刃之中。

    林清风能感觉到浑身经脉好似破裂,在身体里叫嚣呼喊着救命,想要让她停下。

    她细细连着喘息几口,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滑过下巴,终于露出些脆弱和恍惚。

    仰起头,山门已经在眼前,只剩下最后二十阶。

    好疼。

    林清风忍不住地颤抖身体,逼迫自己感受身体中一寸寸的疼痛,连带着不受控制滑落的泪水都记了账。

    她闭着眼不再看着前路,靠着那根棍子,慢慢探路。

    汗,雨还有血交杂,她已经不太能听到风声,只是闭着眼睛向前走。

    终于,凡人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灵力的威压,在剩下十阶的时候跌倒在地。

    林清风耳朵和眼睛里流血,而后被雨水冲刷。

    可怜雨水都没有血流得快,不一会儿,她的眼窝中已经盛了一小洼的血水,触目惊心。

    又等了约莫两息,惊雷乍响,只见一匹白马驮着一个浑身湿透,已经失去知觉的红衣女子出现在山门前。

    少女七窍流血,经脉寸断,只余一口微弱的气息。

    “叮~”

    后山魂灯殿中的归山铃,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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