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发展如火如荼,魏倩在这片地方下了剂经济猛料,大梁是现代的开封,北宋时也称汴梁,安邑在现代是山西夏县,都是平原粮食丰足的地区。鸿沟也在此地,战国时挖通了黄河与淮河,让魏地富足更甚楚地,魏楚诗乐都盛。

    而魏倩想把大梁变成北宋时期的汴梁一般富足,从日用品到奢侈品,从琉璃到陶瓷,麻布到丝绸,一切应有尽有,都是出厂价。魏倩还兴办学校,但是她并没有做公益事业,学费比较贵,哪怕现在笔墨纸砚成本下来了,但老师工资很贵,不过平摊到整个学校,富农咬咬牙也是能出。贫农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她没办法完全去挑战世界,富农的孩子们能与豪强们一起读书,已经是进步了,也是权贵的退步了。

    这个时间读书改变命运不是一句空话,识点字就能当吏,富农家庭砸锅卖铁也送孩子去,如今没有男女大防一说,可魏倩看到,她招收学子时不分男女,但农人都供送的儿子,倒是豪强,从魏倩这不分男女品出了她的风向,儿女一道来,管家接送,在学校女儿也有哥哥照应。毕竟女儿在家也是要请人教导读书习字的,不会管家不知世故,那嫁人也是害了她,学校那点钱可比请人便宜多了。而且魏家明显凉了,结果因为出了个魏倩,居然起死回生,这便是力量,豪强们看到了女儿的能耐。

    还是那句话,因为大梁她可以完全控制,所以繁华大道她一往无前,其他地方没有朝庭点头,她动也无用,不如不做。可她没想到,萧何直接给她否了,当她听见萧何的论调时,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她意识到时代的局限性,强行改变确实是逆天而行,她生气的是萧何直接全盘否定,这就实在过份了,她又不是个软杮子。于是在魏王宫里,魏倩独自见了萧何,这里的建筑年久失修,有了凋零之感。

    魏王豹住在里头也没大兴土木,还算是唯一正常的行为,但很可能是魏人穷苦得他连伙食都付不起了。

    魏倩一身男装,头发用簪子高束,她与萧何相对而坐,煮的酒在炉上温着,魏倩给他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杯,抿了一口,她还是不喜欢这酒的酸涩感。

    “我入魏时,黔首穷苦,寒冬腊月,甚至没有一件保暖的衣物,火炕一入屋,人也活了过来。政策一下,大梁繁华便开了头,难道我的治理错了吗?萧丞相为何全盘否定呢?难道我所出的法子没一样能用吗?”

    萧何叹了口气,“魏相,这天下不是玩物,可以任由捏扁搓圆的,每行一步,都得思考三步。如今女郎的想法,我能缝合将那些动乱强压下来,那以后呢?”

    “以后读书识字的就更多了,”魏倩不以为然,其实从古至今政坛都是,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所以最后无能为力拖到社会崩溃的时候,也晚了,士大夫各寻出路,可百姓们哪有出路?

    “萧丞相怕出乱子,就顺其自然,看着百姓在穷苦里挣扎,反而觉得安心,因为秦时就是这样,汉初只需废除旧法就好了,秦弱民强国伤人和不伤天和,六国明面对法家骂声一片,可又全用的法家弱民强国一套。可是萧相,从来如此,就是对吗?”

    魏倩必须据理力争,萧何若摆烂,她也没办法,她总不能让墨家乌托邦思想人全入她的阵营入官职,那后果可比王莽造成的乱世更可怕,她担不起这责。

    “魏相,顺其自然休养生息有什么不好?摊子一但铺开,那么问题也就越多,有谁能去基层解决问题,是你肯去还是曹参肯去?一时的繁华用几世的不安动乱来换,真的值吗?你是个少年人,不知道这世间日出日落的休养规则,治国之道,宜缓不宜急,宜安不宜变,百姓们也不想跑着进入你创建的繁华世界,商税三十是为了苛待商人,他们不事生产,投机取巧,照你的治理下去。朝庭得了钱,你得了名,富人得了利,百姓又得了什么?得了奔波吗?”

    萧何脾气很好,但他怼起人来,刘邦都是不敢惹的,而萧何对魏倩新制的看法,与魏倩看墨家乌托邦一般无二,都是想法美好不顾现实的死活。

    “百姓奔波身上有钱,就会出现盗贼,杀人谋财,对一无所有没有自保能力的黔首,这样奔波就是好吗?我们有帮助他们的能力吗?基层衙门管事吗?这还只是最轻微的,如果百姓觉得城郡容易得利,弃田地不种,食物从哪来?粮草怎么办?若他们产出利润被豪强看中,被人骗去藏起劳作,你待黔首们好,但其他官吏会在乎吗?他们不会,甚至也会诈骗黔首藏匿劳作,这些利润,他们就会如此做。我们管得了吗?魏相,我们基层有人吗?”

    萧何句句反问句句扎着她心,她只看到了现代的便利,没看到那种快捷便利前期铺垫有多少牺牲。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候,这些牺牲都是无意义的,没人去认同。可百姓就该穷苦吗?她更不能认同这样,如果不是百姓也想改变,他们怎么会来到大梁赚个辛苦钱,他们的热情与积极也不是假的。

    “可是萧相,正因为有困难,所以百姓才需要朝庭,如果朝庭袖手旁观,就这么看着他们在苦难里挣扎,你我都退缩了,还指望着后人出一个神人来改善吗?因为纺织机的推广,他们有了便宜的布,可以蔽体,可以保暖,女儿们能在衣服上绣上花。有了水车,有了曲辕犁与肥料,今岁萧相就可以看见粮食的丰足。有问题就应该一个一个去解决,而不是因为这些问题而举步不前。萧大人最怕的一点还没说出来,是百姓富足了,就没那么好欺了,当兵需要加强福利,徭役需要拨足款项。”

    “魏相,”

    “萧丞相——”魏倩打断了他的话,她有些生气,如果连萧何都拒绝百姓过上幸福安定的日子,只把他们当奴隶用,且拒绝他们向上攀登,哪怕只是衣食丰足,那么这世道得黑暗成什么样,她锦衣玉食,也得抑郁难平,他们道理一堆堆,如同鲁迅说的,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萧相国,你看看这些黔首吧,他们瘦骨嶙峋,衣不蔽体,被贵族屠杀如草芥。关中的寒冬,甚至有人易子而食,我们装没看到,但不代表这些就没发生。那时我们是真帮不到,前有项羽后有章邯,我们只能解决能解决的,大王也拆了阿房,烧了旧木进火炕,才让这些人活过来。”

    魏倩的怒意已经难以压制,她不与萧何好言相劝,而是把以往的伤痛撕开,鲜血淋漓的摆出来。

    “千百年来,他们安稳在家种地,贵族杀人取乐时,他们无反抗能力,朝堂要人上战场,他们被放在最前面,一个徭役也能让他们死伤无数。而你,萧相,却对我说,他们跑出村里,会遇盗贼,会被欺瞒拐骗,他们在乡里就不会吗?他们连生死都握不住,百姓们是不识字,又不是傻,他们也知道成群结队,织坊的女孩们知道住在坊里。盗贼军队可以清扫,豪强欺瞒拐骗可以处以极刑,有问题可以解决。百姓都富了,国库难道是空的吗?哪怕统一天下,两千万人口而已,这些在一开始就写好的籍贯,能有多难?就是想不做不错,图个安稳罢了,可是萧大人,我们是一国之相,治理天下,如果只顾自己,不为改天换日,我为何要来投汉呢?是魏府不够富贵吗?”

    她生气的是在快速发展的时候,萧何却要按上停止键,哪怕是暂停,她都可以退一步,可按班就部她实在不能忍。萧何只不过不想用法儒墨,让他们坐大,他想用黄老无为而治,他只是拒绝旧贵族再登场,所以拒绝科举,因为读书人都是他们。

    至于纳多一点税就更好解决了,现代人都知道是每月赚一千免税,还是每月赚一万付点个税,哪一种好。

    “萧大人,你的那些顾虑,我们都可以解决,我们禁止他们私养部曲,官吏三年一换地,旧贵族们翻不起风浪,沛县功臣们也可以当地方长官,真的动员起来,我们不缺人,如果中途有问题也可以一一解决,萧大人,你两袖清风,不喜名利,可是百姓们喜欢,他们能攥在手里的,只有衣食与钱财,这些可以护住儿女长大与养老之用。”

    萧何深深看了一眼固执的女郎,他并没有再回怼过去,而是起身向外行去,光亮自门口照起来,尘屑浮在他的四周,他走出了魏王宫,走出了安邑城,城外乡里并不似城里那般岁月静好。这里贫瘠,黔首们穿着草鞋,在田里除草杀虫,很是辛苦。

    萧何看着那老实的汉子,“年轻人,这里有没有井,我去寻口水喝。”

    正好他妻子来送水粮,他点点头,“有,等会我匀你点,这日头大,是渴,村里头也打了几口井,不过听说,安邑城里,户户都有了水井呢。”

    萧何看着他满是泥泞的手,接过了他的陶碗,喝了一口。“如今正是征兵之时,你在家劳作也苦,何不去挣不挣功名呢?”

    “唉,我是独子,魏相定了规矩,独子不征,听说汉军营可比以前的军营好多了,立功还能领养老钱粮,可双亲尚在,妻儿孱弱,我岂能弃之而去呢?”

    “那你种地妻子织布,可够衣食?”

    “不瞒贵人,也是够的,如今主要是靠我那贤妻织布,等收成时,才能看到粮食呢,还好家中有些陈粮。等闲下来,就与乡亲一起去找个苦力做,有些力气,还能赚些工钱,我听说安邑与大梁有了比学堂还大的,魏相说是学校,贵人们都送孩子去,我们乡里有几户农人,也咬咬牙送孩子去读书,我也有一个孩儿才两岁,想多拼一些,让他也去那大学堂,读书识字出来,也省得像我与他娘这般辛劳。”

    “那可难为自己。”

    那汉子笑了笑,“那不是有魏相吗?人们都说魏相是金童下凡,她走到哪,哪就是好日子,以后安邑也会像大梁一样的,实在不行,农闲时跑去大梁干活,秋收再回家干地里的活,总是有路子的。”

    萧何沉默了,魏倩的话一字一句再扎入他心里,他回到安邑时有些恍惚,他突然意识到,他所想的安居乐业,对于百姓来说,是穷苦一生,他们不怕千难万难,而是连千难万难向上的路子也没有。

    罢了,他想,刘邦都认同了,都肯放权与百家与黔首,他又固执什么呢?他们都反秦反楚了,再造一场更大的反有什么要紧的。魏相啊,你放着富贵路不走,非要险中求一个普渡众生,当风浪汹涌而来,大风不止,你又承受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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