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唤月芜,是天地所生的“天道”,双生天道,一为公,一为私。吾无大爱之心,只能守着这万世寂静。来往之客,以其珍宝换吾之愿,这便是吾摆渡众生之法。

    月芜披散着发髻坐在案前,描绘着天地风貌,海中小岛,岛上之树,树侧则是竹屋小路。可有意思的是,这些事物她已经描绘了上万遍。

    风铃轻响,有人来了无墟心海。

    “千篇一律的夜,你也不憋得慌?”千山绝自然地拂袖在月芜对面坐下,随意地拿起了两幅画比较,随后啧了啧嘴,“你这画中之物,只有无墟啊。”

    说话人一袭白衣,风度翩翩,那对桃花眼似无底的潭水,可溶世间万物。耳后的银饰,垂落在肩侧,尽是闲散之意。

    月芜搁笔,为对方倒了杯茶水。

    “我一降生便注定只识无墟。”她的话中毫无波澜,静得就像是心海的水一般,因为无风所以无痕。

    千山绝并没有接过茶盏,而是拿起一旁的笔,在白纸上勾勒起市井长巷,灯火人家,月下之景,日出繁华。

    而月芜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嗤笑,“你游历人间,也不见得比我庇佑的人多。”

    “可人世间,哪有你这般无趣。”千山绝放下手中的东西,摆弄起了你放在一旁的茶水,“你就说这碧螺春好喝不好喝。”

    “寡淡无味。”

    千山绝啧了啧嘴,“将这好茶给你这种无趣之人,倒真是暴殄天物。”

    千山绝轻靠在桌案上,“月芜,话说回来,你是如何耐住这万年寂寞的?”

    “无墟也算不得寂寞,交易人的过往已足以我消遣。”月芜抬眼对上千山绝的眼眸,“你去人间广播恩惠,却无一点回报,不识人之过往,岂不是比我还要寂寞。”

    千山绝冲月芜挑了挑眉,“我没有你的回溯之能,看人皆用心,而不是看过去。人心才是最有趣的东西,若是都如你这般,那这天地间便没有秘密,没有有趣的东西了。”

    “我不识你的乐趣。”月芜干脆地回道。

    正在此时,风铃三响,溯源树允。

    千山绝站起了身,抬步朝后院走去,“看来,你今日有客人啊。”

    “千万亡魂间,溯源树择他,或许是你所谓有趣的,不去看看?”

    “不了,各司其职。”

    月芜看着千山绝隐入后幕,抬手一挥,眼前的隔帘垂下。

    隐约之中,一女子负剑立于月芜的对面。一帘之隔,月芜也能体会到对方眉间的英气。

    “堂下何人,来吾无墟心海,所谓何求?”

    那女子一身红衣黑甲,高束起的发削弱了她五官间的柔情,这里无风,她那红色发带只是自然的同发纠缠着。她脸上的淤泥和血,想来所遇是一场死战。

    “神女在上,悲悯苍生,孤女愿奉上灵魄,望神女赠与永生。”那人将剑放于一侧拂衣跪下,朝月芜行了个叩拜之礼。

    月芜在听见永生一词时,冷笑,“为灵者却无灵魄,何来永生?”

    月芜斜靠在软榻上,轻盈的白衣落在木板上,青丝如瀑。她抬手在白帘上勾勒着对方的身形,脑海中几只湛蓝色的灵蝶在黑茫茫的战场飞过,血腥味扫过月芜鼻腔,可她却习以为常似的。

    她看着天地间相拥的二人,轻嗤。回过神,重新将目光放到了地上的那人身上。

    “清欢,你这一生第一个跪的人是我啊?”月芜隔着白帘对上了她的视线,“大礼已至,可惜,我不允。”

    “为什么?”清欢惊讶地看着朦胧的身影。

    “我愿以这身血肉祭天,平血族之蛊,这是你的誓言。”月芜侧目看向后院,“天道允了。”

    “藏灵魄,祭长灵,以吾心,祝卿往生,无虞三世,这是你徒弟的誓言。”月芜转头看向面前人,“天道也允了。”

    “他的灵魄换了你往生,你想用你的灵魄换他永生。那我究竟是让你往生,还是让他永生呢?”月芜轻叹,“更何况,你种下了因,他替你偿还了果,此间相抵。你给的珍宝,不足以让我应允你,给你机遇。”

    “那你想要什么?”清欢掩去眼底的落寞重新看向白帘。

    “有人说这茫茫无墟无趣,人间有趣得紧,那你给我一件有趣的东西。我会在自己的能力之内,给你最大的利益。”

    清欢心间一动,可最终还是垂下了眼眸,“此物,我给不了。”

    月芜坐正了身子,似乎没有想到对方是这样的回答,“哦?”

    “茫茫天地,万灵所求不同,清欢不知神女口中的有趣为何。神女若想知有趣之意,不如自行去人间一寻。”清欢垂眸笑了笑,“不过,世间百态,冷暖炎凉,确实要比无风之境有趣些。五百里桃林,三秋桂子,确实要比枯败之树好看些。”

    月芜垂下眼眸,轻笑,“无墟之愿,愿起便千世不换,无路回头,如此可愿?”

    清欢愕然地看着月芜,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会取悦对方,她的脸上攀上了笑意,连忙叩首,“谢神女之恩。”

    月芜拂袖,眼前的白帘跟着清欢一起消失在原地,千山绝这才从后院走了回来,虽说不听,可毕竟只有一墙之隔,还是听得真切,“你寻到有趣之物了?”

    “有趣是何意?出乎意料的,让我生了趣味的即为有趣,她是第一个说给不了的人。若是平常,那些交易者恐怕会编写假话顺从我吧。”月芜抚平桌案上的纸张,“更何况,你要他们的灵魄又没什么用,以你的性子,她那徒儿的灵魄早已被你放归于天地了吧。”

    千山绝轻轻笑了笑,“你倒是了解我。”他将地上的一幅画卷捡起,放回桌案,“不过,你的世界确实过于单调了,不如听她一言一览人世?”

    月芜心下一动,抬眼看向千山绝,“无墟是忘川之源,也是万恶之源,若没有神明驻扎,我怕溯源树独木难支。”

    “这不简单,你在这守了数万年,不如之后万年我来替你。”

    “你性子活脱,万年光阴可不是一眨眼就过的。”月芜看向桌角的竹箫,“杳杳长暮,徒有箫音,陪伴你的只有门口那株溯源树灵,你确定?”

    千山绝倒是不以为意,“你多来看看我,不就好了?就像我,时不时会为你带些凡物回来。”

    “不用万年,几日便够了。”

    “你若一览人世风景,还出什么无墟?”千山绝起身俯视着月芜。月芜仰起头与千山绝对视,她的长发垂在蒲团上,许是无墟没有太阳,她的皮肤要比普通人白上许多,她的眼睛像雪山之巅的冰,清澈却寒冷。

    千山绝乘月芜不注意,一把拿走她的竹萧,放在手中把玩,“要去,就要好好体会人之常情,去看看你没看过的世俗风采。”

    “这竹箫就给我解闷了,你啊,我给你备了其他的礼。”千山绝将竹萧收好。也不知道从何处变出了一只木簪,“花梨木簪,入乡随俗,你当梳栉。”

    月芜这次倒是没有推脱,走到他身侧,接过他手中的花梨木簪,“你既然有心替我守这无墟,我自然乐意得紧。”

    “对了。”千山绝将一个锦袋扔入月芜怀中,“这是银钱,具体怎么用你去了人间就知道了。如果没了,你就只能靠自己挣了。”

    月芜一把接过锦袋,挑眉,“这种东西,那些交易人的回忆里有。”

    “是我杞人忧天了。”千山绝自然而然地躺在了软榻上。

    “走了。”

    听到月芜这么说,千山绝猛得坐了起来,“月芜。”

    “怎么了?”月芜的步子微顿。

    “人世间,有善有恶,你初涉江湖,切记留个心眼。”千山绝往后一靠,“不过,也没那么多心机算计,你那溯源之术,毕竟是神明之能,还是藏拙得好。”

    “多谢。”

    千山绝靠在软榻上,侧目看着月芜离去的背影,轻笑。

    杳杳长暮里待久了,也不知道她看到星汉灿烂时会是怎么样的神情。这个时节,人间的桃花应该开了吧。

    十里桃林万里香,三千弱水一缕风。美人如兮,世间百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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