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几日,你的那只灵兽将要突破。它没什么实战经验,全靠吃灵竹增长修为。你害怕它有可能抗不过突如其来的雷劫,才会时时刻刻将它带在身边。但你今日下山时,特意将竹悠送去了悬圃,反而带上那只会隐蔽气息的梁渠兽。”

    奕初妤顿了顿,淡笑:“他人或许不清楚,但我却是知晓小筠前几年正巧得了个可以隐去身形的半神器。看来,小筠将它给了你。”

    祁桑沉默片刻,坦言道:“……奕峰主心思之缜密,实在令人叹服。此回下山,一者是想试探冼忱风,二者也是看看能不能借此引出藏在宗门内的奸细。只可惜,那幕后之人并未现身,虽引出慕衡,却也连累易师兄意外重伤……无论如何,是我思虑不周。”

    她吁了口气,接着道:“至于我体内的天脉……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残缺的。其中缘由为何,我不甚清楚,只知道刚出生的我太过孱弱,原是活不长的。”

    正因此,祁若槿才会想法子试图补全她的天脉,可惜最终不得其法,兵行险招,以玄水鉴碎片替代天脉残缺的部分并借玄水鉴的力量将天脉掩饰成魔脉。

    “怎么可能?天脉传承从不会存在残缺的情况……那段时间,该不会——”奕初妤低声嘀咕了几句,恍然想到什么,却又很快将这猜想否决。

    祁桑看向她,问:“峰主是想到什么了么?”

    “没有,是我记错了。”奕初妤摇了摇头。

    祁桑见状,也不好追问,只恳切道:“此外,弟子有件事想要麻烦奕峰主。”

    奕初妤道:“但说无妨。”

    祁桑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峰主可以用这些偃偶的躯体培育出可控的骨花么?或者说,峰主能否从中提取一丝厄王兽的力量?”

    “……你想做什么?”奕初妤拧眉,神色不解。

    祁桑淡淡道:“乘豫舷峰主上回前往青丘大泽的缘由,便是弟子此事的目的。”

    乘豫舷前往青丘大泽乃是为了调查神兽大风失常一事,据说是从祁桑拿回来的那枚玄晶找到些头绪。

    筠泽在刚刚知道这枚冰晶的存在后,还再三叮嘱过祁桑莫要再为此事烦心,凡事他们几位峰主自会调查个水落石出。

    奕初妤叹道:“你这胆子——这就是你冒险引那些人出来的目的么?欸,我且试一试,不过能否成功,我无法保证。”

    得了奕初妤的这句话,祁桑喜道:“有劳峰主。”

    奕初妤语重心长道:“只是小桑,你还需多警惕一些,保持对所有人的怀疑并不是什么坏事……这些事才刚刚开始。”

    “弟子会小心的,峰主您……”祁桑看着奕初妤,只觉她脸上的神情有些怅然与无奈。

    “这些话只是些经验之谈,不必深究。”奕初妤笑了笑,“隙火枪的残力——倒是因祸得福一并焚去了你伤口的秽气和花毒。”

    她顿了顿,淡道:“……剩下的反噬么,那便简单了。”

    祁桑不解地看向她:“简单?”

    “同山君说一声,而后每五日寻个好时辰去悬圃的冰湖泡上一泡便可。”

    “冰湖?”祁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惊讶道,“峰主,我一定要去冰湖么?”

    奕初妤察觉到她脸上的不自然,问:“你怕冷吗?”

    “也不是那么怕吧?”不知为何,自己从百年前的那件事之后,便碰不了太冷的水。

    奕初妤解释道:“冰湖乃是陆吾灵气最为充裕的地方,对修练来说大有裨益,趁此机会,你可要多泡会儿。至于怕冷……以你如今的修为确实有些难捱。”

    见奕初妤或许在费心思考着什么解决法子,祁桑摆摆手,连忙道:“峰主不必忧心,也就一开始会觉得不适,适应一段时间后,自然无妨。”

    “……我会炼制一瓶丹药给你,御寒的,明日来取便可。”奕初妤笑道,“这算不得什么大事,顺带的,莫要同我推拒。”

    “那弟子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峰主!”

    奕初妤尚有其他要事,确认她并无什么大碍,体内反噬的力量也暂且平息,便先行离开。

    没了秽气残留,剩下的皮外伤不打紧。

    祁桑随手包扎好手上的伤,想了想,还是等明日再去接竹悠回来。

    不然,她这一身狼狈地过去,定然要被山君念叨好几遍。

    她本想顺道去探望下易云烨,没想到他居然已经睡下了,便和岁倚晴说了一声,自己御剑回到仰灵峰上。

    她落在半山腰处时,察觉到山中灵力有些不对劲。

    犹豫片刻,转而踏上往听竹轩而去的小径。

    等她在外头敲了敲门,没听见有人应声,便用力推开,迈步走了进去。

    里头大概还是晏淮鹤闭关前的样子,这一小丛月川槿自从他闭关后,再也没长高过。

    最初的那几日,她兴致勃勃地按照他的手札打算悉心照料,结果第二天就枯了一株,吓得她再也不敢乱动。

    她在照料花草一事上,完全没什么天赋。

    祁桑望着紧闭的屋门,转了转眼睛,拿出玉珏给晏淮鹤传信,大概交代了下自己下山遇袭的事。

    若是等晏淮鹤自己从其他人口中知道此事,她大概会被三令五申不准再下山,还是坦白从宽。

    不过,他人现如今正在闭关,大概短时间内不会看见这消息,她不该交代得如此之快。

    与此同时,后山石洞之中。

    晏淮鹤的意识正在与魇相抗衡,争夺着身躯的控制权。

    近几日来,两道意识不分伯仲,近乎在识海中分庭抗礼。

    今日,在身躯中苏醒过来的意识是他。

    晏淮鹤赤手握上离厌剑刃,借痛感来使自己清醒,血顺着剑身往下滴去,落在地上,溅起一簇血花。

    此番突破乾元境过于草率,一时叫魇相钻了空子。

    入魇之人的症状并不相同,魇相的性子与本体也并非全然一致。

    这个阶段的魇相尚且只有五六岁孩童的心智,本不足以占据身躯,成为意识的主导。可魇相终究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彼此太过了解,只稍松懈那么丝毫,就能趁机压制住他的意识。

    这还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便已如此难缠……真到那一日又会是如何的惨烈?

    正在此刻,原本搁在一旁石桌上的玉珏忽地闪了闪。

    晏淮鹤蹙起眉,他曾在闭关前便将星玑石与瞬星大阵的联系暂时断开。

    唯一能传信给他的只剩下师尊和祁桑。

    可师尊若要传信说些什么事,只会以最简单的剑气。那么,这封信来自于谁,不言而喻。

    两年的时间里,这竟只是第二封。

    上一封是问他闭关进度如何,是否遇上了什么困难。

    而这一封——

    晏淮鹤强撑起模糊的意识,以剑杵着地,缓慢走过去,点开玉珏。

    上面大概写了什么,他实则看不太清,或是说,他的视线第一时间便被那信中的“轻伤”二字紧紧攥住。

    他收好玉珏,转而快步往洞口走去,却被筠泽设下的禁制所挡下。

    筠泽是怕他不慎入魇,或恐伤到他人,而特意布下这道结界。

    而他如今力量不稳,面对这道禁制,根本出不去。

    晏淮鹤停在洞口处,不知站了许久,看着地上被烛火拉长的影子,淡淡出声:“可以安静下来了么?”

    四处无人,这话的确不是说给别人听的。

    地上的影子晃了晃,在他脑海响起一声嗤笑。

    ——你在说些什么?专门来逗我笑么?

    意料之中回话,晏淮鹤敛下眉,抬手隐去离厌,双手成诀,一息间已有数十次变化。

    而后,指尖轻点在眉心,划过双肩……金色的印纹一点一点浮现,在那段晦涩难懂的字音落下之时,这金印眨眼间烙印在他身上。

    身在识海的魇相见周围涌来金色的光华,渐渐将白茫茫一片的识海笼罩住,只觉一阵诧异。

    ——你疯了?这也会耗损你自己的神魂。她不就是受了轻伤,啧……算了,以她性子,这轻伤能有多轻……

    魇相压下想要强行突破这道金印的念头,泄气般将自己团成一个黑漆漆的雾球。

    ——只此一回。

    -

    第二日,祁桑飞去悯苍峰,取奕初妤特制的御寒丹药。

    她看着满满七八瓶的丹药,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感到意外:“真的有必要这么多么?”

    奕初妤不觉得这七八瓶的数量有什么不对,只叮嘱道:“用完了记得再来同我要。”

    “这几瓶应该够小半年的了,难不成半年时间不够?”

    “火劫境的隙火残留至少三年才能消吧?”

    祁桑瞪大眼睛,难掩震惊:“……”

    “当然,随着你的修为渐渐提升,这隙火也会自行消解掉一部分……满打满算,两年时间?”

    祁桑长长叹道:“看来,山君这段时间不会无聊了。”

    等她结束完今日的课业,到悬圃同秉乾解释了下自己的来意后,大猫猫秉乾扬起脑袋,乐呵地打转:“诶呀,果然还是晚晚辈好,以后每过几日就不得不来探望本山君一回,山君好感动啊!”

    嘴上说着感动的秉乾先是拿爪子捂住竹悠的眼睛,而后轻轻甩起尾巴,把人丢去了冰湖里。

    祁桑在水里扑腾两下,意外发现秉乾竟然以灵气凝物,变了个爪子提住她的后衣领,让她不至于往水底下沉。

    她正欲道谢几句,秉乾愤愤然开口:“都说了你修为低,不要去碰那些危险的事。想查什么东西,大可跟几位峰主直言,是小奕不够可靠,还是小辞不够厉害?”

    “唔……”祁桑见大猫猫正在气头上,连忙摆出一副听话乖巧的模样。

    “你身上杂七杂八的力量也太多了……到底是怎么被养成这样的,他们真是一点都不上心,气死本山君了!别人不上心就算了,你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若是本山君看不到,本山君也懒得烦心这些事,但你都在陆吾待了这么久了,是不是根本不信任本山君?”秉乾气得九条尾巴甩来甩去,十分烦躁。

    祁桑眨巴眨巴眼,认真听完,随后轻声道:“大猫猫、好山君,我以后一定好好的,绝不会再以身试险。看在我在水里泡这么久的可怜份上,您就不生气了?”

    秉乾瞥了眼在水中瑟瑟发抖的祁桑,神色舒缓,问:“……真的?”

    祁桑连连点头,总之先安抚好山君再说。

    秉乾放下竹悠,几步跃到冰面边缘,祂在祁桑跟前卧下,硕大的虎首搁在双爪上,极为认真地问祁桑:“小小猫,你知晓吾为何要与沈行之定下契约,守护陆吾么?”

    陆吾地处十四洲西境,若无神兽秉乾将半身灵力灌入地脉,疏通天地灵气,陆吾剑宗绝非如今的模样。

    祁桑安静地等着秉乾缓缓往下说。

    秉乾的眼瞳中划过一丝怀念,淡淡道:“因为小行之同吾说,她要在这里建一个家,会有许许多多的小家伙来到陆吾。家的意义不就是保护好每一个家人么?可吾却连他们许多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道义、责任、天命……这些东西吾都明白,吾却还是贪心地想,每个人都能回家的吧?”

    “……”祁桑低下头,笑道,“山君可是整个十四洲最好的山君了,怎么会有人舍得不回来呢?但回家的路有长有短,并非‘不还’,而是‘未还’。”

    秉乾哼了一声:“小小猫,净说些好话哄着本山君,实则全然不把本山君的叮嘱放在心上。”

    “哪有?我——”祁桑正欲替自己辩解几句,水下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巨力将她拖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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