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桑跟着余非禄前往城东客栈去寻人时,却没有在屋子内看见什么人影——言翩翩和顾凌霄并不在此地。

    他们对视一眼,而后往楼下走去,寻到客栈一直留在外头的小厮。

    小厮看着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瞅见他们两人走过来,认出余非禄是在这住店的客人,连忙扬起笑迎上来:“这位公子和小姐,不知是有何要吩咐小的的吗?”

    余非禄走在前头,见小厮靠近一下子便紧张起来,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结结巴巴地问:“那个同我一起,就一起住在这儿的两个同伴,今日已然出门去了么?还是说昨夜便没有回来呢?”

    “公子是问另外的那位公子和小姐?”小厮回忆了下,慢慢道,“昨日不是跟公子一起出门了么?那日我当值,看得很清楚……难不成公子与他们分开了?不过这位小姐我倒是未曾见过。”

    “我们确、确实一起出门了,但……在外头时,意外分开了,他们昨夜当真没回来么?”余非禄更觉困惑。

    小厮回道:“我和小六轮着当值,就在门口守着,确实未曾见过他们回来。”

    “……”祁桑站在一旁沉默许久,兀自问了句,“敢问大哥,可还记得他们三个人是何时来到客栈的?在这儿住了几日了?”

    “何时?让小的想想,应该是三日前吧?公子不记得了么?因着公子衣着不凡,还引得很多人围观了好些时候。”小厮缓缓道来。

    余非禄顺着他的话瞥了眼衣袍,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啊,这……”

    祁桑则拱手谢道:“嗯,多谢大哥。”

    离开客栈后,她便拉着满脸茫然的余非禄往外走去,快步绕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巷子。

    祁桑一边缓下步伐走着,一边偏头问他:“你们昨日是一起出门的,可有记得出门是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好像跟城主府有关……锦……”余非禄试着努力回忆昨日的事,却发现一片空白,再去细思只感一阵头晕目眩,他皱起眉,神色苍白,“唔,想不起来了。抱歉,是我忘记留下什么记号了,如今怕是一头雾水。”

    祁桑盯着他看,神情严肃地开口问:“这三日的记忆你还有多少?”

    余非禄思索片刻,将自己脑海里断断续续的回忆脱口而出:“来到佾城那日,我和言道友便打算先去找处落脚地,而后路上却碰到了顾凌霄道友……衣袍,那位大哥说的话我不太记得了,但这件衣裳乃是法衣,脱不得,会引起注意倒也无法避免。

    “在客栈收拾好后,我们三人便分头行动去四处打听消息。临近黄昏时回到客栈,在我住的那间屋子进行过一番讨论,最终由顾道友定下各自分工,准备第二日去可疑之地确认清楚。在之后,便歇下了吧。

    “第二日……第二日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

    “距离你来到佾城已然过去三日,这三日的时间应该是对的——我在清隆城确实也待了三日。可这三日的记忆你都很模糊,只有与他们结伴在这客栈住下的记忆……也就是说,除了刚来到佾城、打听了些消息的记忆,其他的全部都被什么莫名的力量给抹去了。”

    祁桑顿了顿,问:“若是说第一日的记忆不受影响,或许是这力量侵入人的神识需要时间——你可有感觉自己体内有什么异样?”

    “三日了……”余非禄脸上神情越发凝重,缓缓摇了摇头。

    祁桑:“当务之急便是确认他们两人的安全,事不宜迟,我们先前往城主府探查一番。”

    “如今也确实只能这样了。”余非禄道,“祁——商姐姐,若是遇上什么危险,你且顾好自己,我身上有师尊设下的护体星阵,应该能无虞。昨夜的情况,虽说看起来像是我死过一次,但星阵毫无反应,证明我并未受到生命威胁,或许只是一种奇怪的障眼法。”

    “障眼法……那么,莫非说死只是失忆的过程么?在那琴弦没入体内后,这股力量开始运作——其实并非真正的死亡,或者说这个地方不会出现死亡?”祁桑低头喃喃自语,“消失、复原、丢失的记忆……若是如此,这力量的作用范围……我又为何不受影响?”

    目前看来,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这笼罩全城的结界来自玄水神鉴碎片。神器之力若是沾染杀孽,此地不会如此平静祥和,至少这手握碎片的背后之人没有杀害他人的念头。

    渊罅的气息倒是察觉不到,当时她就在余非禄身侧,就算是千面狐君亲自出手,也不可能在神器结界完好无损的前提下,远程施展术法对这身处其中的人做什么手段还不被人发现。

    依照他们第一日所探查的消息,他们三人应该会前往城主府和琅琊山两地。

    昨日她是在城中发现余非禄的,甚至还碰上个神秘的小孩子,余非禄多半便是去了城主府。

    那与渊罅的关系更是大大减小了。

    他的伤会是那个叫锦瑟的孩子伤的吗?那攻击她的琴弦倒是与传闻中城主锦华拥有一张古瑟一事有所联系。

    还有凭空将物件恢复成原样这一点……分明需要极大的力量支撑此法,她却依旧感应不到力量波动,跟清隆城那些异蝶一般。

    佾城有个习俗,每日午时都能有一批人进入城主府与城主几人共同用膳,彰显城主仁义爱民之心。

    余非禄和祁桑两人乔装打扮一番,以术法作弊,光明正大地混入了那堆人中,相当顺利地来到城主府里。

    城主府瞧着恢宏大气,长廊曲折,又有石上泉流,竹影簌簌,点缀着几丛修剪得杂乱的月季花,在一丝不苟中平添些活泼的生活气息,想必时常有人在此地嬉闹。

    他们两个人落在队伍末尾,但也不敢太靠后,生怕被发现什么。

    单从这几眼的观察看来,城主府确实没什么异常。

    等到了东院,一一落座,看着下人们将碗筷、饭菜布好后,才从远处听见一阵欢快的人声传来。

    “二哥,你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干嘛?他们都等很久了,你走快点啊。”

    “好好好,二哥我走快些,你啊,别着急啊,当心脚下。”

    是一个估摸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拉着一个年轻男子往这边走。

    从年龄上推断,这两人大概便是副城主锦年和那个年纪最小的妹妹锦思了。

    锦年拉着锦思来到首位的桌案前,同众人简单寒暄几句,便招呼所有人动筷,不必拘谨。

    城主锦华并未出席,据锦年的解释,是有要事处理一时抽不开身。

    这应该不是头一回由副城主出面,在座的各位都习以为常,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说的是近些日子以来遇上的问题,或是听到的趣事,听着琐碎而乱,大多没什么联系。

    若是一直张望四处,容易引起他人注意,祁桑便时不时低头抬头,装出一副想认真吃饭,但又好奇倾听的姿态。

    “杨老爷,师父叮嘱过,你这身子不适合吃这么甜的菜品,还是换着,吃这道吧。”这声音听起来清脆,像个少年郎。

    那老爷似乎不肯,叹道:“诶啊,明大夫远在清隆城,他怎么会知道,今日高兴,得城主宴请,吃今日一回是不碍事的。”

    明大夫?!

    祁桑蓦然抬眼,循声望去。

    斜对面坐着一个留着胡须的大叔,一旁的妇人该是他的夫人,而站在他身侧低声叮嘱些什么话的是个十几岁的、穿着医馆学徒衣衫的少年。

    这三人的样貌她记得,正是明生医馆里躺着的那十几人之中的杨老爷和那名昏迷不醒的学徒。

    佾城与清隆城虽不算太远,但也绝不是凡人半日便能到达的。更何况,他们分明还躺在明生医馆,魂魄不知下落。

    若说医馆之中的是失去魂魄的躯壳,那么此地的这三人——

    杨老爷又道:“明大夫非要派你过来,老爷我会出什么事?他就是瞎操心,昨日舟车劳顿,你也给老爷我坐下,享受享受哈,不然明天就送你回去。”

    “师父说的话,必须要听,我会跟着您留着这里,您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走。”学徒坚持道。

    那位夫人温声开口劝道:“好了好了,人家也是好意,你不许吃了。”

    “欸,那就听夫人的。”

    昨日舟车劳顿……也就是说这位学徒是昨日来的。那不正好是他昏迷的那一日么?与玄水鉴有关的异蝶,以及莫名消失的魂魄——

    若这三人是魂魄,那么在场的其余人呢?余非禄呢?自己呢?

    她只觉荒谬,下意识一点一点攥紧了双手。

    从自己与余陵生一块进入佾城后,再到发现余非禄,虽说明知此地处处都有异样,却没有怀疑过佾城的真假。

    因为对清心扣的自信,自己不会中幻术,有玄水鉴在身,纵然对方也持有玄水鉴,两相抵消,以神器施加的幻术同样不对她起作用。

    可如果这是别人的幻境呢?像是她走入困住晏淮鹤的蜃影幻境,不针对她,仅仅只是呈现出来。

    不——那为何清隆城会与佾城有消息来往?她来错地方了?

    余非禄与言翩翩是被传送大阵送过来的,证明人间确实存在这个地方,此地不该是幻境。

    祁桑怀着满腹疑惑回到她住的客栈之中,她拿起手上的剑在手旁的木椅上划下三道痕迹,然后出声将同样一筹莫展的人唤回神。

    “余非禄。”

    余非禄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闻言一惊,连忙道:“祁桑道友,你想到什么线索了?尽管吩咐。”

    “我会卸去护体灵力,将力量压制住,你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她张了张嘴,指着自己的心口道。

    他懵了片刻,意识到她这是什么意思后,瞪大双眼,用力摇头:“什么?道友你在说什么?不成不成,我是万万不会做这种事的。”

    “因为这件事只能我来确定,但我也必须全力压制住体内的力量,否则就算我自己来,也是做不到的。”祁桑缓缓道,“道友昨日不是能‘起死回生’么?我自然也是可以的。不然,若是让道友平添杀孽就是我的过错了。”

    余非禄不解,半信半疑道:“一定要这样不成?如果真的出事了该怎么办?”

    “事急从权,城主府没什么异样,找不到线索,这是最快确认的方法。而如今,便只有余道友能做此事。”祁桑缓缓解释道,“我相信清宁尊者应该知晓我当时赠予道友的那团火种是何物,并将其告知于你——隙火可在短时间内溯回时间,请道友相信我的直觉。”

    他咬咬牙,犹豫再三后才点头:“……好,若是道友无法平安回来,我会赔道友一条命。”

    待月上中天,一切准备妥当后,祁桑笑着闭上双眼,缓缓道:“动手吧。”

    -

    第二日,佾城。

    朦朦胧胧间,意识迷糊的祁桑渐渐转醒,想起什么后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往四处看去,还是在昨日的那个客栈。

    一旁的余非禄见状,从椅子上起身,走上前来确认她的情况,缓气道:“祁桑道友,你终于醒了!”

    一模一样的话语响在耳畔,她侧过脸看向他,视线却落在完好无损的木椅上,脸上慢慢扬起笑。

章节目录

师妹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檐铃负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檐铃负雪并收藏师妹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