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鹭哪曾想自己一语成谶,澜生这次坠崖,不但摔伤了身子,果然还摔坏了脑子,且坏得不轻。

    询问之后发现,三百年的夫妻生活,他几乎没有印象,记忆停留在两人刚刚敲定婚事,正要商量婚期之际。

    *

    院内。

    西鹭盯着坐在对面的前夫,细想他刚才每每回答时的神情和语气,找不出可以质疑的破绽。

    她眉头越皱越紧,澜生自然而然伸手,拇指轻揉她的眉心,“怎么愁眉苦脸的?”

    西鹭心里本就蓄着一团无处发泄的火,她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狐疑道:“你当真完全不记得与我成婚后的任何事?”

    澜生握了握被她拍下去的手,努力回想,最后苦恼地蹙着眉:“脑中偶尔闪过一两个模糊不清的画面,也不知是不是你所说的婚后情景。”

    这不就是失忆吗!

    西鹭不死心地继续将他盯着。

    若非他演技超群,要么确实摔伤了脑子,偏偏只剩下婚前的记忆。

    她又瞄了瞄他额头上的伤,这会儿恢复了几分气色,才看出皮都掀掉好一块,且伤口深入骨,的确磕得不轻。

    从悬崖顶上摔下来,脑袋必然遭受重创,倒能勉强印证失忆的后果。

    可转念一想,如果这只是他编造的谎话,那他目的为何?

    难道是担心她醒来后追究他所做的事,故而借失忆来一个‘死无对证’?

    西鹭一番揣测,便问:“你也不记得一年半前囚禁我?甚至挖过我的心?”

    “不记得。”

    “别装失忆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她继续试探:“只要你与我回空桑山除名,往后咱们老死不相往来。你对我做的那些狠事,我权当噩梦一场,绝不会报复你。”

    “我没装。”澜生急急辩解:“即便我失忆,我也非常笃定,我不可能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西鹭冷笑:“你都不记得了,又凭什么这么笃定?”

    “与你定下婚约,我就去师父墓前发了誓,此生若负你,便下无间地狱,遭受十世雷刑十世火燎之苦。”生怕她误解,澜生说得格外急切。

    “呵!”昔日对他的誓言感动得热泪盈眶,如今她嗤之以鼻:“誓言并不受天条约束,就算发一百次毒誓,不过费些口水,不会有任何损失。”

    澜生错愕地看着她,最后长长叹一口气“我竟不知如何该让你相信自己。”

    西鹭起身道:“既然你说自己失忆,那我就当你失忆了。”说罢,她进去屋中。

    澜生不明所以地站起身,就见她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张信纸。

    西鹭在他面前展开信纸,并递过去:“既然你失忆了,这休书想必也记不得。今日我亲自交给你,你仔仔细细看一遍,看过之后,你我二人婚姻就此结束。”

    澜生低头看着她手中的休书,却不接。

    西鹭就将休书搁在案几上:“既然你已不记得婚后的事,不如就当你我从未成婚。往后你可以继续住在这儿,搬去其他地方也行,皆可自己做主。”

    澜生的视线依然在那纸休书上:“你呢?今后住哪儿?”

    “我自然回空桑山。”西鹭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既然他还活着,除名的事就不能耽搁,遂道:“予你两日在此休养,之后你须随我去宗祠除名。”

    澜生沉默不语,就在她转身要离开时,突然开口:“等等!我也有一物件给你看看。”

    他匆匆走进木屋,不大会儿便出来,手中也拿着一张叠好的信纸。

    他递过去:“看看吧。”

    西鹭疑惑地接过信纸,慢慢展开,直到纸上的内容跃入眼帘,她不禁睁大了眼,这不是自己曾经亲笔书写的婚约吗!

    三百年过去,他居然还留着这纸婚约!

    澜生适时提醒:“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你的承诺:西鹭愿与澜生结为夫妻,一生一世,携手白头。”

    西鹭瞪着纸上的字字句句,似乎正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地嘲讽、挑衅!

    她吸一口气,抬头已是冷漠:“怎么,你是要拿这一张废纸来要挟我?”

    澜生震惊地愣了一下,眼中水光隐隐闪动:“我虽不记得婚后之事,但记得自己欢欢喜喜地盼着与你成亲。你既许诺与我白首不分离,就不能擅自写下休书,了断你我的夫妻情分!”

    西鹭瞧他一副魂断欲碎的模样,好似遭了天大的委屈。

    澜生很了解她的性子——嘴比金刚硬、心比豆腐软。若是往常,这无辜的眼神定要立刻攻破她的心房。可今时今日,在她眼里俱是虚情假意!

    她两手攥紧婚约,一发狠,撕成两半,折了再撕。几番下来,就将这纸婚约撕个稀烂,扔在地上。

    澜生愕然看着一地碎纸:“你怎能撕毁我们的婚约?”

    西鹭两手抱胸,不可一世地仰起下巴:“撕就撕了,你一介小仙,能奈我何?”

    他抬起脸,已是面无血色。

    西鹭的态度十分强硬:“休书看过了,婚约也没了,以后你我再无任何关系,除名的事由不得你,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澜生脸色霎时一沉,什么也没说,可西鹭还是从他呼吸的深浅看出他在极力隐忍。

    不过眨眼,他胸口的起伏归于平静,语气也是异常冷静:“我跌落悬崖,必定是你罔顾我意愿写下休书,又欲除名,使我受惊所致。如今我受伤失忆,难道你不该负责到底并对我有所补偿?”

    这话叫西鹭心里一顿好骂:补偿……我补你个鬼!

    他自顾自地说:“将休书撤了。”

    “免谈。”

    “重新写一份婚约,即刻复婚。”

    “休想。”

    “留在八风岭照顾我,直到我恢复记忆。”

    “妄想!”

    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西鹭都断然拒绝。

    澜生身子忽地一晃,跌坐在地上,原本恢复些许气色的面容霎时苍白,这才有几分受了重伤的样子。

    他微微启口,声音很轻,像是恍惚中的自言自语:“在我记忆中,你我两情相悦。我期盼与你成为夫妻,醒来却被你丢来一纸休书,方才又将婚约撕毁……”他顿了顿,抬起头,满目伤痛:“你叫我如何甘心接受?多年的情分怎可能说断就断?”

    西鹭冷着脸,一语不发。

    他又恳求道:“我如今浑身是伤,行动不便。看在你我多年感情的份上,劳你留下来照顾我几日,也让我缓些时日,好吗?”

    西鹭将他上下打量:“你刚才不是行动自如,哪儿不便了?”

    他迅速将手臂搭在茶几上,随即撸起袖子,又撩高裤管,几道血红的伤痕立马展露在她面前。

    “腿上、手臂尽是未愈的伤口,还有皮开肉绽的伤。胸前也有挫骨的伤、裂皮的伤、破肉的伤,你要仔细查验吗?”

    还没等她拒绝,他两手抓着衣襟,果断往两边扯开,大大方方展示胸膛。

    西鹭皱起眉头——方才只是粗略检查,竟没看出他身上有这么多伤口。

    “你总得给我几日缓一缓。”澜生再三请求:“就当发发慈悲心肠,照顾我这个伤员?”

    西鹭一时与他掰扯不清,只怕此刻不答应,依照他固执的劲头,恐会当着她的面,挨着细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要她负责到底!

    见他还要往下脱,她赶忙制止:“我照顾你几日就是,穿上衣服!”

    既然是前夫,也该收敛点。动不动就脱衣服,不像话!

    ***

    西鹭此次匆忙赶来,并未随身带药,遂叫他先行歇息,她需回空桑山叫医师制些适用的药。

    不只是伤筋动骨的药膏,关于如何尽快恢复记忆,也需问清楚。

    躺在床上的澜生往里挪了挪,拍拍外边的空位:“半夜不便赶路,在这儿睡个好觉再动身。”

    “不要得寸进尺。”西鹭威胁道:“否则我即刻将你揍晕,扛回去直接除名”

    澜生即刻闭眼,口中却未停:“八风岭有恶兽,昔日惧于你我的法力,不敢来犯。你若走了,我还伤着,半夜正是下口的好时机。”

    就因这番话,西鹭的步子迈不动了。

    她纠结片刻,最终走到窗边坐下,只等明早出发。

    *

    夜里的山间格外安静,连风都识趣地停下来,浮云遮月,催人安眠。

    西鹭转过头,看着床上安然入睡的澜生,不禁回想他刚才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与记忆中那个慢条斯理、性情温和的小道士渐渐贴合。

    如此看来,他的记忆似乎真的停留在三百年前……

    ***

    后半夜,西鹭再撑不住,心想小鼾片刻就好,遂闭上眼。

    可等再次睁眼,脑袋似灌了泥浆一样沉重。

    她眯着眼,打量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是澜生先前将她囚禁的地方!

    不对....自己早已离开那里,今日明明在八风岭。

    难道是做梦?

    她试图起身,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踝俱被银色的符印束缚,符印延伸出长线,将她整个吊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她闭上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呼吸的乏力感和脑袋的沉重感都无比真实,令她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现实还是梦中。

    “想清楚了吗?”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是澜生!

    西鹭连忙睁开眼,可她只能听见声音,不见他的身影。

    “你是要自己出来,还是我逼你出来?”

    澜生慢慢走近,终于出现在她视线中。

    与他对视的刹那,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这还是她头一回在澜生的眼中看见毫不掩饰的凌厉、冷冽,还有盛怒。

    这些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她隐隐感受到一种——他恨不能要置她于死地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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