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内侍本都要跟着出去了,没迈几步路子回头一看李司籍却不见了,又看这远处里里外外围了一圈的人,气氛很是焦灼,他一个宫中老人,立马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忙去找人。

    李司籍杵在原地没动,裴中丞则往她手里塞了个文书。

    李司籍就突然走上前去了,走到那气氛焦灼要打起来的地方去了。

    还有一直在外面徘徊的郎君,也都纷纷走上前去挡在什么人面前,想用身体隔开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户部一些郎君或者有过往来的彼此相熟的郎君们也都上前纷纷来劝说,当然也有见到此情此景,躲开极远怕自己被牵扯进去。

    不过好在仗院今日人多到不像话,哪里都有说话的声音,偶然还会有方言聊到高兴时声音突然大起来的时候,这边的吵闹并没有影响到太多人。

    其余人都还在往来交流,互相作揖聊着天没怎么顾得上这边。多数人看了看这边的服饰,官帽就都躲得远远的,只当他们说话大声一些。

    李玄净这么突然要站在这么多郎君面前,有些心慌,她不知道要怎么吩咐了。

    平日要是有人骂她几句,打她几下,谁得罪了她,她知道怎么反抗,这如今不能用辱骂暴力,行为上被制约住了,又有这么多职级比她高的郎君们在,她反而像是被困住手脚的野猫,不能哈人的时候就怂了。

    可她终究不是猫,这时候也不能夹着尾巴走人。

    只能硬着头皮,强自镇定。她有些嫌弃自己的恐惧,没想到真到了要狐假虎威的时候,哪怕虎在身后,她也害怕。

    人卑微的习惯了,给了机会都猖狂不起来啊。

    裴松风对着李玄净的耳朵又说了句什么,没人听得清,只看他大袖在她肩上用了一下力,轻轻向前推了她一把,相当于把她强行推到了卢家舅父面前。

    此行为并不友好,外人看着更像是裴松风有些厌恶李玄净的样子,才把她推到刚刚还吵架的危险地带。

    裴松风略带命令的言语,冰冷的彷佛没有感情,冬日里地窖的温度,都比这高上一些。 “上官御正既让你监督,吩咐过你的,还不和卢郎中汇报?”

    匆匆赶来的赵内侍看了一眼,心中了然,这是裴侍中要帮着这李司籍啊,

    也假模假样的轻轻咳了一声并不沙哑或者从不沙哑的嗓子。

    “杂家来的晚了,几位郎君聊的热闹,没赶上好时候,没机会光明正大的多听些见解,不过杂家也不配听诸位的教导,好在杂家幸运,你们正巧不说话了,不然杂家都插不上嘴。御正吩咐的事情完不成杂家就惨了。“

    “礼部的卢郎中您在就太好了,那杂家就先说了。”

    “哎,我这个脑子越发不顶用了,李司籍,御正让你说什么来着?”

    赵内侍怒了努嘴,示意李玄净接着说,他这一番插科打诨的一般搅合,气氛陡然和缓了许多。

    周围听见是御正吩咐,也不在执着于刚才的争吵,都站直了等着李玄净说。

    李玄净调整好了害怕的心绪,无视一旁阿耶,大伯,长兄投递过来关切的眼神,端端正正的对着这位差点害死自己的舅父行了礼,又朝着周围的郎君们一一作揖,目光温和,就像是一位正常汇报事务跑腿的女官。

    裴松风拿了门下省涂归要驳回的的文书,递给卢郎中。

    这位舅父拿到的一瞬间,李玄净立马接上话。

    “ 卢郎中“,称呼的正是官职名,而非舅父一词。

    “御正令我督促,诸番贡献礼单可核对好了?”

    卢家舅父拿着驳回的礼单有些怔愣,上面错处都被涂改标记,可驳回就代表礼部要马上列出一份新的来。

    哪有临近朝会驳回的?这不是故意针对么?

    卢郎中没有对李玄净的话有所回应,只顺了顺胡须,有些不满的看着裴松风。

    “你们门下省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

    裴松风面色不改,依然端正着身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奉劝卢郎中莫要将自己的失误说成是我部的问题,涂归驳回是我所决定,难不成要给你请一道敕旨才行么?“

    卢郎中心中狐疑,看了看一旁的站着的李玄净,又回忆起那日救人只情景。

    抚须笑道:“是我误会了,裴侍中这是心怀不满,为佳人出头啊?”

    当日救人,卢郎中脑海里要是没记错,也是这位高权重的裴中丞亲自将人抱出来的,没想到,自家甥女还有美人计这样的能力,真真是没想到。

    裴松风轻笑,眼中全是不屑和嘲讽。

    “原来互为亲人,竟能随意攀诬甥女清誉,我倒是头一次见。”

    李玄净听他们互相说了几句,对于这位舅父的任意攀诬,已经没有什么特别感受了,果然侮辱败坏娘子的清明只是最简单方便的,辩驳无用,还会让人以为她是害羞,她不多做反应,只是淡淡回应道。

    “我知卢郎中对我婚姻之事多为关心,您虽为我舅父,可这是仗院,不是卢郎中府中,我们是否也该公私分明一些?”

    李玄净话中语气太过强势,卢舅父面色一沉,冷笑两声:

    “你作为晚辈,又是一下品女官,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卢郎中所言极是,我位卑,自然不敢指摘卢郎中行事作为,更无权干预你们礼部的事情,不敢妄议,可这礼单是御正让我督促所交代的任务,我亦不敢怠慢,在其位,谋其职,还请卢郎中尽快核对改了,裴侍中也在这,仗院也有纸笔,时辰也还早,您就算去官署也来得及。“

    “还望卢郎中协同礼部的其他郎君能快些,我只是个传话的,真出了事情,也是你们礼部的责任,您既然知晓了,我也通知到了,这边就先告退了,现还要赶去太史局呢,希望等下回来,能有结果,我也好像御正交代。”

    她的话虽然谦卑,却也暗含锋芒,言下之意,她虽位卑,但任务重大,卢郎中若不尽快处理,恐怕会连累到礼部,大朝会上也不是没有因为准备不好而获罪的,前朝太子师念错了名讳都被罚了,更不用说这本事礼部应做的,礼部掌掌管五礼之仪制,大朝会的各国供奉一直都有礼部管理。

    事情一出,其他人责小,礼部首当其冲的他这位郎中就脱不开。

    卢郎中闻言,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重新审视手中的礼单,开始喊礼部司的人前来。

    “ 崔侍中何在?”

    裴松风闻言,眉头紧锁,这卢郎中竟然还想告状。

    心中了然道: “陪着圣人呢,卢郎中要去找,我可以陪着一同,只是你们礼部的错处,你可想好要担责了么?”

    卢郎中面色微变,显然未料到对方会如此直接。这事自然是不能被两圣知晓的,他轻咳一声,掩饰着尴尬,目光在屋内逡巡半晌,目光直直落在李玄净的脸上。

    怪不得她这甥女赶公然前来与他作对,原来是找了靠山。

    也难怪礼部司大朝会前没有那么多磨难,工作轻松地很,原是故意被着裴松风拖着了,怕是同平中书门下三品(1)也不知晓吧。

    好好好,有本事,敢反抗了。他倒要看看,她此举是否会招致来什么祸端,这仗院,可是有好多双眼睛,盯着这呢。

    赵内侍见状,连忙笑着出面调和:”哎呀,圣人若知道了,定然高兴,郎君们为了哪怕这样小小的错处,都如此认真,咱们礼部事物繁重,裴中丞也是心系朝堂职责所在,大家都是为了大朝会,何必这么严肃呢。“

    赵内侍看着周围礼部郎君们的神情不太好,连忙解围,不然怕李玄净走不掉。裴中丞没人感人,李玄净可就不好说了,在呆下去怕是惹怒了更多人,不好收拾残局,他们下人就是传话的,要有什么矛盾,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李娘子,走吧,太史局不去啦?“

    李玄净与郎君们行礼告别,不怀好意的眼神从她四面八发投射过来,她用余光都知道,有郎君讨厌她,其余的人则是审视和好奇。

    “司籍不是编纂书籍的么?权利也这么大了,居然能找礼部的郎中麻烦?”

    “卢郎中不是说了么,她不是和门下省的那位裴中丞有关系,人家为佳人出头呢。”

    “做女郎就是好,用美貌就能找靠山,不像我们苦哈哈的讨好,也不见得能被看见。”

    “你说这裴中丞怎么就看上她了,一点都不柔媚,看着也不温顺。”

    裴松风听力极好,不经意朝那边瞥了一眼,那说闲话的立马噤了声,他则是一脸淡然,仿佛那些恶意的目光对他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他轻挥衣袖,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领着李玄净向前行去。周围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无人敢挡在他们面前。

    他这样一来,反而做实卢郎中的话语,为了佳人出头,哪怕他表现得多么冷淡,这么明晃晃的偏心。

    李玄净有些心累,她这还带着赵内侍,她若不带,估计他这舅父根本不会听她说话,十句话里有五句都是忽视掉的,若无裴松风 ,想必也无法让他吃瘪。

    裴松风帮她,不管这些郎君们是否有意缓解卢郎中的尴尬,还是他们郎君们正常的交际的一环,郎君们的口中,就是一定她使用了什么狐媚手段,他们不会觉得是御正下令,是天后觉得她能做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尊重说她的话,此事若无裴松风在,她阿耶估计还要被针对,她不敢想象,御正如今能有这样说一不二令人听令的能力,当年是否也经历过这些。

    赵内侍走在最前引路,裴松风和李玄净并肩而行。

    李玄净要不是极为理智,她自己都要被大家的谣言动摇了,这裴松风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自己,定然是爱惨了自己,才为自己帮忙。

    “谢谢。“受人好处,要即使感谢。

    李玄净缓缓抬眸望着裴松风,他执手拿着笏板,另一只袖子则轻摆于身后,宛如月华初凝,一身绯一礼服,随着他走动不经意间勾勒出他那挺拔而修长的身形。眉宇间深藏的,是星辰般深邃的眼眸,身形高挑,他站在那里,便如同古卷中走出的翩翩公子,风姿卓绝,令人倾倒。

    “只是你这样合规么?我恐怕害了你。”

    李玄净知道,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好到他可以为自己得罪人而担罪的程度,两人算熟,也没什么利益关系,可以说单纯又熟络,她不太清楚要怎么总结,是友人么?是同僚么?还是因为阿娘们的关系才认识的同辈,两人偶尔有那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的那种朦胧情感时,两人也都极有默契的逃避。

    李玄净不是那种有郎君帮自己一下,就会误认为别人对自己有好感的人。

    可她还是觉得,是有一点吧。

    毕竟按照宫中的官位,她俩就算经常见面,她也要行礼卑微怯懦的喊一声裴中丞的。

    裴中丞公然帮她,其实没必要的。

    “我不在意这些,如你所言,在其职,谋其事,你不用想太多。“

    “我要去含元殿了,并不同路,告辞”。

    说着一身绯红衣袍潇洒的踏像了殿前的白玉石阶,那一排排洁净无瑕的玉石,衬得那红色身影更加耀眼璀璨。

    她突然有些心动了。。。

    坏了。。心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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